《狐言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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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言妖语-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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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掩人耳目用心良苦的种种,自不是他这个老工匠能布置的,而是他身边的上品州官们。为什么是“们”呢?因为每经过一处地界负责押送锦盒的随行官都不一样,这次途径大临又换了个没见过的官爷。他这种平民百姓能和州官乘同一辆车、坐同一软席,真是惊天的福分。不过,若是他不知道锦盒之中藏有何物,受此礼待必定受宠若惊,然而现在他坐如针毡,因为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也知道此物一经送到他的性命必定不保。

他后悔当初在人前炫耀自己的手艺,后悔为了后半身的荣华富贵而接了这个活计。什么“后半身”,他已经年过半百早就是一脚踏入棺材的人了,钱财又不能跟着入土。

“贪,贪啊--”忍不住发出的懊恼之声让旁边中年州官皱眉。

“我说镜匠,”州官开了口,“这里面究竟是何宝物?”

王翦直摇头不开口。

“我听说你这是水路转陆路,马上又要转水路,什么宝贝如此贵重,连宫里侍卫都沿途保护?”

“大人,”王翦抓着锦盒的十指骨节发白,“我这是在用我一人的命换这一群官人、包括你的命啊!”

州官怔了一下,细细回味话中之意,“用一人之命换一群人之命。”他想到前朝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有人向天子献上一只瑞兽,押运中有好事者争相观望,瑞兽送入宫中后不久便亡,献兽者言,此乃世俗浊气污之。瑞兽亡预兆国家气数将尽十分不详,天子盛怒之下腰斩全部随行官员与兵卒,更奇的是,事发不到三年,兵变,从此改朝换代。

想到这儿,州官到吸一口凉气,合上嘴不再开口。可他心里还忍不住胡乱猜:既然不知者无罪,那在他之前接触过的人是否已驾鹤西去了?

马车忽然停下,王翦一没留神撞上前面的车板,额角立刻出了血,可双手还死死捏着锦盒,丝毫不敢松懈。

“大人,到河边了。”车外有人通报。

“老镜匠,本官送行至此。”州官下了车,亲手为他挑开竹帘。王翦也不客气,无声走出。见他额角的血迹未干,州官一手伸进袍袖,才捏住帕子,察觉周围灼灼目光,伸进去的手终究没有抽出。

王翦迈着步子走过拢袖而立的州官,前方江滩边泊着几叶扁舟,当中一艘船头上站着位身着官服的人,官帽和绶带让这外表普通的小船看起来很扎眼。王翦手中的锦盒忽然变成千斤重,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路程了。

湖面被风推出一道道柔和的褶,跌宕到岸边,退去,留下闪光的白沙。这是大临城外闻名遐迩的一景,特别到了夏末,落桂不浓不烈的残香,极应景地由风席卷散于岸边,白沙堤似素妆女子点了朱红变得软媚著人。

一架轻车沿着这幅点彩墨卷正不急不缓驶离大临。车内的两人正是赶往京都的泠锐和零。

泠锐以为既然都是妖了,随便飞一下很快就能到,可零偏偏租来一辆马车还雇了车夫,一路悠哉游哉。

“难得我有机会看看人世间的景致,想当年这时候的我还在深山里苦苦修炼呢!”零趴着马车的窗棂,窗外白光让她微眯起眼。泠锐是对这自然画卷一点也不提兴趣,只想快点找到昭明,而找到之后怎么办也没细想,只一味觉得能再见到他,他才能安心。

“大临距离京都不远。”零见他坐立不安,微嗔,故意说,“只要十天左右就能到。”

“十天!”放在现代普通民航绕地球一圈也不过几十小时,十天这要绕多少圈?根本是一个现代人无法忍受的速度嘛!“这种龟速,还不如直接飞过去!”说着起身就拉车门。零慌忙拦住他:“你认识路吗?再说,陪我逛两天就不行?”

确实,他不识路,不过他可以靠气捕捉方向,刚要反驳,察觉零一脸不悦,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松开门栓坐在她对面:“其实没有十天是吧?”

默了默,零嘟囔道:“人家就是想乘车玩两天然后直接去京都,不可以吗?”说这话的零虽然是人形,但在泠锐眼中已经自动替换成撇耳朵、啪啪连拍尾巴的狐狸模样,不觉嘴角泛出浅笑。

落日西沉,车夫停下马:“客人,眼看天就要黑了,前面有个村子是不是要去落个脚,过一夜?”半晌没人吭声,车夫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动静,他下马,打开车门,车内空空如也,只有草席垫子上搁着的一锭银子。

京都毕竟是有皇帝居住的地方,宽敞的街道全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两边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无不是挑拱飞檐描梁画栋,被落日余晖映照着,平添一份成稳和静默。零和泠锐蹲在一栋比较高的建筑物顶眺望下方,华灯初上,人流还是川流不息,小商贩生意依旧火爆。喧嚣、热闹与上方夕阳冷空形成鲜明对比。眼下的繁华让光看着就莫名兴奋,想跃入其中沉浸一番的念头完全让人忽视这里正在被深渊般的夜色慢慢渗透。

“不要再撅嘴了,”泠锐掐了一下零的小脸,“与其在路上看风景,不如早点来京都玩,这里总比土路更有看头吧!”

零呆住了。这一路来她一直很生气很生气,她相信如果是昭明说要看沿途的风景,小锐一定不会反对。可是没想到,被他“胁迫”来到京都之后,他会对自己这么说。

“我可是给你机会去玩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零扑进他怀里:“还是小锐最好!”

“喂喂--”你现在已经不是狐狸啦!泠锐话未出口就被她推着一起掉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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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菟葵 花语:刺

贰柒 蕲艾



还好,他们没直接掉街上,爬起来发现这里是一个院子,估计某个大户人家,亭台楼阁不高,可占地面积很广。不远处有个水池,盛开的和破败的荷花立在水中央,水池那边隐约摇动的灯火勾勒出秋荷玲珑的轮廓,看了有些寂寥。

他们正想离开,一列提着灯笼的侍卫从院子一角拐了过来,于是只好先钻入旁边的灌木。

侍卫经过时,只听:“主子都不在还增加人手巡逻……”

“就算太子不在府里也不能放松警惕,最近京都出了怪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另一个声音响起:“什么怪事?”

“新来的你还不知道--”

“闭嘴。”领头侍卫当头喝止,“有空磨嘴皮子不如眼睛放亮点,小心别让鬼把你捉去。”

“鬼?什么鬼?”新来的好奇追问着,一队人就这么慢慢走远。

泠锐发现零一直凝神看着侍卫离开的方向。

“不对劲。”她说。

“古时候的王府闹鬼很平常啊。”电视剧常有的狗血剧情。

“我是说那个人不对劲。”

“哪个人?”

“走在最后的一个。走起路来落地没有脚步声。”

这话让泠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放眼望去已经人影依稀。“你是说,”他压低嗓子,“他是鬼?”零噗嗤一笑:“你怕鬼?”

“这是正常人都有的反应。”

“你已经不是人了。”

“谢谢你的提醒。”说着他“唰”从灌木里站起来。

“你要去哪?”

“离开这里呀。”

零“哎”了一声:“不是去捉鬼?”

“为什么要捉鬼,找昭明才是我们的目的。怎么--”零拉住了他的衣角,小脸皱成一团:“陪我逛街玩京都才是当前的首要目的。”“好吧好吧。”找昭明和逛京城应该是不冲突的。搂住零的小蛮腰,泠锐带着她翻出院墙。

与此同时,另一边。

小桥,流水,楼阁间飘渺琴瑟之声叮当流转。

身着绛色衣衫的人们手持灯烛穿梭于廊亭内。

“快去通报,到了、到了。”

王翦将锦盒高举过头,躬身站在拱廊下。身边是人工砌成的小瀑布,一天中最后的日光让水雾蒙上迷离的红。雾气袭来,冰冷,几乎要凝固他的呼吸。他的生命快要在这一刻随着夕阳落幕了。偷眼环顾四周,这座僻静宅邸无处不散发高贵超然的气质,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这样的地方?他会是一位智者?一位脱俗之人?一位和奢华世风相悖的……

“殿下。”生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衣袍和地面摩擦出细致的沙沙声,感到有人走近他,王翦嗅到一阵竹叶清香。

“把东西呈上。”还是那个生冷的声音,语罢,有人从他手中端走锦盒,手里一轻,心跟着落下无底黑洞。他们拿走的,是他的命啊。

“嗯。”那个身上有竹香的人至此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又是衣袍拖地的沙沙声。被侍卫带下去之前,王翦横下心斗胆回头看,夜不知何时驱走了夕阳,灯火下他只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颀长,挺直,淡雅。

乌黑的锦盒被仆人恭恭敬敬放置在书房的檀木桌上,总管屏退下人,然后转身行了个礼,小退几步,正要带上门出去--

“那个镜匠……”

“放心,已经‘安置’了。”

灯火下,一张精雕玉琢的脸,眉心点着丝哀凉:“别亏待了他的家人……还有那个石匠也是。”

“您放心,他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青葱纤指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总管深深鞠躬,退出门外。

低头看锦盒,颦着的眉舒展开,能润泽人心的笑容让室内如沐春风。

“京都也不过尔尔。”泠锐是来自现代大都市的,这巴掌大的地方绕一圈就走到头,他还真看不上眼了。

“没想到你也会用‘尔尔’,是不是昭明教的?”零猜对了,忽然她捉住他的手,调皮地眨着眼,“听说今晚有祭夏的烟花,带我去看吧。要用飞的!”

泠锐以为他听错了,零强调道:“我要小锐抱着我飞!就像那夜飞离山谷一样。”

这才听懂她说的是那片被烧焦的谷地,他们遭遇禺疆之后开溜的事情。泠锐一脸不乐意:“那时候你是小狐狸,才这么一丁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现在的我也不重啊!”说完她就往他身上一跳,就像那夜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石镜一样,泠锐当然很本能地接住了她,街边过路的行人见状,有的掩面而笑,有的摇头直叹:“世风日下。”

既然都上来了零就不会轻易下去,双手死死环扣住他的脖子:“我要把修炼错过的消遣今晚一起补全。”

“只今晚?”

零重重点头。

她倒也真不贪。

“好,我奉陪到底!”泠锐抱紧她纵身跃入夜空,吓得周围刚刚看热闹的人们尖叫着“鬼呀”四散逃跑。

“反正这里已经闹鬼,多我一个也无所谓。”他和零一起坏笑着看乱成一团的街道。

天边,“碰--啪!”一声绽出一朵缤纷火花,粼粼闪烁,不等褪去,又是几声巨响,更大更美的花朵在空中怒放。

“快过去、快过去!”应着她的催促,他转身飞向那些半空的浮华,身后留下金色的细丝。

“我还从没这样看过烟火。”泠锐俯身看着脚下,烟花如莲,朵朵在夜的黑水中升起、争艳、沉淀。

“我也没这样看过……”零想了想改口,“应该说我都没看过烟花。人类真是会享乐的生物。”

“羡慕了?那就做人呀。”

零的脑袋摇得象拨浪鼓,让人担心她的发髻会不会摇散了:“笨蛋才会选择做人。电视上那些投胎做人的故事依我看都是人类自夸做人的好处才编出来骗那些没有抵抗力的小鬼小妖的。”

“做人不好么?”昭明就想做人。

“已经修炼那么长时间,放弃这些让我做人?”零没好气地说着,视线继续追随盛开的花朵,“快、到那边看,那边--”

“哦。”有些走神的泠锐,暂时将昭明要做人的事抛于脑后,揽着她向新登场的一组烟花飞去。

这,可能是夏季最后的烟花了。

轻愁淡喜之花。

缭乱心绪之花。

不管怎样,好美。

因为泠锐有一头金发,因为他在夜晚肆意飞行,所以才过了一夜就成为京都盛传的“妖魔”。传闻版本一:夜晚有金毛鬼出没,抢夺女子,食之;传闻版本二:普通女子被鬼附身成为金毛厉鬼,飞空噬月;传闻版本三:金毛鬼闹太子府,导致太子躲到读书台半载不归;传闻版本四……

“这些人真是……”想象力太丰富了!泠锐啧着嘴巴,“这下我不能随便在城里走动了。小狐狸,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头发变黑?”

“变不了啦,”零趴在床榻上,他们正窝在一间客栈二楼的客房里,“变成妖时什么样子,以后就一直什么样子。不过,听说人类有方法让头发变黑,只是需要时间。”

“多久?”

“好几年吧。”

这算什么破回答!

“别生气嘛,”零扭头一笑,“这是人类保养头发的方法,也有临时救急的法子:用桦木皮和柏枝烧成黑灰,抹一抹就行。我猜你应该不会肯这么做……”她知道泠锐向来是爱干净的。

“难道就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变色?”他按住火气,虽然意识到这种对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想问,“你这头发不是变出来的?”

零摸着自己的发髻:“当然不是!我是上位的狐,是拥有人形的,只有低等的才仿造别人的样子来变化。我可是‘本色’变身哟~”

“算了,我放弃。被发现了大不了就打一架。”

零赞赏地看着他:“嗯,做妖也要有做妖的骨气,别学那些不成器的只会人模狗样。”

她这么一说,泠锐眼里掠过一抹坏笑:“那你的尾巴也别藏着呀。”

“我呀,”零早料他会如此,“要是我的尾巴露出来,你我小命就难保了。这个时代虽然不像上古时期人、妖、神共处,但人间也是有不少妖的,人类对不了解不熟悉的事物会怎么对待,小锐是知道的吧。”

“诛杀?”

“不仅是杀,而且还要吃掉哟。”她的口吻是轻松的,眼神却异常愤恨,“这个时期的人类以为吃妖魔可以长生不老,我亲眼见过他们捉住正在修炼的狐族杀死吃掉,然后还穿戴它们的皮毛炫耀。所以,我是讨厌人类的,也绝对不会做一个人。”泠锐看见红眼睛里是不带感情的空洞。无法体会同胞被虐杀的悲痛,但他还是感到心里在泛着酸涩和作为人的内疚。好一会儿,他才抒了口气:“呼~好在我现在不是人了。”故作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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