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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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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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怒海汹涌,就定能将孤岛拍碎吗?

再向纪若尘中军望去,哥舒翰便见到那顶黑色软轿,以及轿旁影影影绰绰地立着的数十个人。那些人如石雕木像,竟似连衣角都不动一下。只有一个布衣青年忽然抬头,向哥舒翰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哥舒翰只觉如遭电击,全身登时一颤,胯下踏雪追月驹也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下马来!

哥舒翰心下骇然,好不容易镇住踏雪追月驹,又听旁边一将笑骂道:“这纪小贼不过是个草包!早早摆出阵势,就算是坐着,士卒坐一个多时辰也累得很了,一会哪还有力气厮杀?”

他虽在狂笑斥骂,可是众人都听得出来他笑声干涩,哪有一分真正笑意。哥舒翰眉头一皱,心知此将心中已有隐隐惧意。这并非怯懦,在西域时他也是员难得猛将,如今心中忐忑,只能说纪若尘军阵情形太过诡异。

转念之间,哥舒翰已知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军心只怕会动摇得更厉害。

此时此刻,纪若尘双眼骤开!

黑色软轿中温暖如春,张殷殷裹着貂裘,缩在端坐不动的纪若尘怀里,温驯如一只小猫。然而轿外却是另一个天地。

天色骤然暗了,狂风乍起,无数孤魂野鬼凄然号叫,如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只在刹那,空中弥漫的阴气便陡然增浓了数倍,隐约中,沟通阴阳两界的地府之隙竟多了一倍,可是原本在隙缝后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阴卒鬼众却一个也不见,不知藏去了何处。

哥舒翰忽觉一阵恶风扑面而来,这次他早有防备,勒紧爱马,牢牢控住身形,坐了个纹丝不动。哪料想身后喀嚓嚓一声大响,中军那足有十丈高的大旗先在狂风展得笔直,然后旗杆吃不住这等大力,竟然居中断折!那面大旗带着半截旗杆不落反升,在狂风中直上云宵,转眼间已飞出数十里,再也不见踪影。

临阵折旗,不祥之兆!

哥舒翰面上肌肉抽动,再也按捺不住,以马鞭向纪若尘军阵一指,暴喝一声:“击鼓,出击!”身后掌旗官立刻打出旗号。顿时,三军旗门开合,阵势运动。

通通通!五百多面牛皮大鼓沉沉响起,其声如雷。鼓声才起,忽有一阵极低沉的鼓音响起,仅一面鼓便压过了全军鼓音!鼓声并不疾,然而每一下鼓点都似敲打在人心上,激得热血沸腾。众军依鼓音开始踏步向前,随着鼓音越来越疾,众军也由踏步变成小跑,再化成狂呼呐喊,一拨拨、一排排舍生忘死向纪若尘军阵冲去!

众将看得同样血脉贲张,纷纷咆哮请战。哥舒翰指挥若定,调度不紊,传令兵流水价散入三军,众将即各率本部兵马,分进合击,向纪若尘大阵冲去!

哥舒翰只觉胸中一颗久熄的战心渐渐重燃,似要沸腾了全身的血液,他回头望去,见中军高高架起那面大鼓前,虚天赤了上身,披发于肩,手持鼓椎,正一下一下地击鼓!这睥睨六合定乾坤的战鼓,便出自他手!

为将者贵勇,为帅者贵静。哥舒翰深知冲锋陷阵乃是手下众将之事,他身为三军主帅,需掌控全局。因此尽管心中战意升腾,很想如年轻时身先士卒,悍勇冲阵,却仍得压抑住心头热血,坐镇中军。

血气四溢,杀声震天!

若从空中俯瞰,可见潼关大军如排排波涛,自三面向纪若尘军阵狠狠冲来。纪若尘五万妖卒则首尾相连结成圆阵,在怒涛接连冲击下岿然不动,稳如磐石,反将扑来的浪涛一拨拨粉碎!然而每一拨浪涛过去,都会在圆阵上拍下数块石块。

随着战局迁延,以及两翼万余铁骑成功包抄后路,哥舒翰大军已将纪若尘北军退路切断,围起来狠杀!哥舒军战力虽不若北军,然而服过符水后,差距业已大幅缩小,阵前血肉相搏,也能以两三人的代价换来北军一条性命。

哥舒翰松了一口气,双方如此对耗下去,只消再坚持小半时辰,纪若尘军阵就会崩溃。

纪若尘安坐轿中,完全不为周围的血光杀气所动,徐徐道:“哥舒翰军中也有人才啊,看来此刻士气正高。”

济天下立在轿旁,答道:“欲灭一军之魂,正是要在其士气最盛时痛击之!”或许是受了战场杀气感染,这个平素贪生好色的中年不第书生,此刻说话间也有了些杀伐之音。

纪若尘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先生,求道如欲勇猛精进,当如何是好?”

济天下略一思索,便道:“我不懂修仙之道,不过大道殊途同归,与圣人之理应该相差无几。依我看来,求道如下山,可以自己摸索前行,可以沿前人开路慢行。若真能舍却一切,也可直接从崖下跃下,如此最快!只是跃崖而不死的,古往今来,不知万中是否有一。”

纪若尘默然思索。姬冰仙也听见了济天下这番道理,忽然冰目闪过一阵光彩,细细思索起来。其余人等,只消是修道的,虽不甚是明了其中道理,可见姬冰仙都在默然思索,便也将这番话仔细记下,如若今战不死,日后再行领悟便是。

两军拼杀不过一柱香时分,便已有三万余潼关军以及万余北军妖卒化成游魂,圆阵已愈见单薄,偶尔也会被一小队潼关士卒冲入中军,虽然旋即被中军妖卒撕扯成碎片,然而两军将领都知道这是纪若尘北军阵形行将崩溃之兆。

纪若尘轻敲一下轿中扶木,轿后黑气涌动,一骑鬼将缓步从黑气中踏出,单膝跪地,沉声道:“参见大将军!”

纪若尘轿帘不开,却微微皱眉,道:“怎地只有这点人马?”

鬼将答道:“魔神鬼车趁大将军不在,与梼杌联手,前日忽然派军偷袭,赵奢无能,勉强守住大营,阴兵却损伤七千九百一十五人,现今能为大将军征战的,仅有八百而已。”

纪若尘面色稍和,双眼眯起,道:“鬼车、梼杌啊,很好,十分好!起来吧,你率本部阴兵,此战一切听济先生安排吧。”

赵奢领命。

潼关军中,狂风凛冽,虚天却是大汗淋漓,筋肉一根根坟起,蜿蜒如龙。他目光如电,乱发激扬,椎下鼓音如瀑而出,正在最高音处!

墨色软轿轿帘忽然掀开,玉童、孙果及诸将心中俱是一震之际,纪若尘已自轿中踏出,立足于这片令数十万人舍生忘死的大杀场!

一时间,诸将似有错觉,只觉风云俱寂,万籁无声,天地之间,惟他一人而已!

诸人所见所思,其实皆有不同。姬冰仙看到的是为得大道、甘舍一切的孤绝;孙果眼中,却只有一颗不移不动的道心;而玉童所见,却是轿中那苍白而凄美,令十世恶人也恨不起来的绝美容颜。

纪若尘缓缓解去束发丝带,任一头黑发披散而下,飘拨黑发发梢,时可见蓝焰星芒,一闪而逝。他再伸手向空虚抓,战矛修罗凭空现于掌心。

他踏前一步,顿时惊涛拍岸,乱石穿空,无边神识倒卷而回,杀气直指天际。但听空中哗啦啦一声霹雳,罡风大作,狂电如流,忽然豆大的雨珠飘泼而下!

修罗越过哥舒翰,指定虚天!

大杀场中刀剑交击呐喊纷乱,纪若尘的声音不疾不徐,压倒了所有的喧嚣:“诸将听令,随我破阵!”

纪若尘倒拖修罗,向前疾行数步,忽然一跃而起!这一跃如龙腾九天,横跨出数十丈,直接落入潼关大军前锋中央!修罗重一万零八百斤,这一落之势何止沉重如山?纪若尘落足处十丈方圆内地面龟裂,无声下沉尺许,竟形成了一个巨坑。坑中军卒,都是满面涌起血气,周身如没了骨头,软软倒下,如同一只只装满血肉的大皮囊一般。

落地之后,纪若尘单手横握修罗,再向前一推!前方百名军卒齐齐倒飞而起,于空中时即狂喷鲜血,周身骨骼尽碎!

一名清平教的长老见状大怒,自怀中取出一枚金环,一跃上天,大喝道:“小贼休要猖狂,且来试我混天金丝圈的厉害……”

万千人中,纪若尘独独看到了这枚金环。

他再次跃起,一步已到那清平长老身前,手起矛动,修罗已穿心而过。纪若尘擦身而过时,那清平长老战前骂辞还未说完。

纪若尘落足处,同样是一个十丈巨坑。他双手运矛,修罗向前直刺,然后向左右各震一记,于是面前便多了一条长三十丈,宽七八丈的血色大道!

纪若尘鬓发飞扬,斜拖万斤修罗,沿着这条新修就的血路,安然向哥舒翰中军行去。

如何寒敌之胆?

便是在百万军中,一步不疾,一步不徐,安步若素,以敌之血肉铺路,直取上将首级!

罡风挟血色狂雨,无休止的扑面打来。一路独行时,纪若尘忽然想起,那提巨斧忘情的尚秋水,冲阵豪情只怕不下于已。若此刻秋水也能在侧,随已前行,也是当浮一大白的快事。而姬冰仙以身设赌,两场决战时的狠绝,虽是烦人,细细想起,也不乏可赞可叹之处。

那些道德往事,此时回忆起来,恍若细雨如丝,散而不断。

纪若尘身后留下的尸堆中,忽然爬出一个装死的修士,他面目阴沉,双眼闪动狠色锁定纪若尘,右掌一摊现出把墨色小弓,左手五指拂动间搭上三枝深绿短箭,瞄准了纪若尘后心,弓满弦张,便要射出。

三枝短箭方离弦尺许,便忽然断成了十余截,掉落在地。那修士愕然之际,见手中墨弓也断成两段。不只是弓,他的手,小臂,上臂,甚至身体都在截截断落。修士这才知道害怕,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玉童哼了一声,一脚将那犹自惨叫不已的头颅踢得高高飞起,举目四顾,乱军丛中,又盯上了一个相貌英俊、看上去三十出头的修士,于是向他投去一个巧笑倩兮的秋波。周围万千持枪举刀的兵卒,在玉童眼中直若无物。

那修士猛见人若桃花的玉童,登时控制不住一道热流涌上心头,又酥又痒,偏偏意识清晰知道此刻身在修罗战场,万不能动绮丽心思。他强摄心神,手中拂尘啪的一甩,喝道:“何方妖女?吾乃青墟道济……”

他叫声未完,眼前粉影闪动,玉童已欺近不足一尺处,两人面对面立着,几乎鼻尖都要碰到了一起!玉童手臂已环上了他的脖颈,嫣然一笑,一口气便向他脸上吹了过去。这修士只觉满眼都是如玉容颜,鼻中全是暗香涌动,更可隔着薄薄春衫,体会着她极富弹力的肌肤,三魂六魄直欲脱体飞出。在这刹那辰光,道济脑中一晕,浑然忘却身在何方。他刚一迷糊,立时顶心如有一道冰线透顶而下,猛然间想起了这妩媚婀娜的玉童刚刚杀人分尸的手段。

道济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双目圆睁,便想从这夺人性命的美人怀抱中脱出。玉童柔媚之极地又是一笑,松了环住他脖颈的手臂。

道济终于觉察到面上头上一片麻木,其他知觉全部失去。他看不见,自己被玉童吹过一口气的头脸已变成土色,砂粒正如流水般淌下。

风吹过,细砂飞舞,道济一颗大好头颅,就此化砂飞散。

玉童刚娇笑数声,忽然一声闷哼,面色瞬间苍白,险些摔倒在地。她转过身来,见数十丈外另一名修士指上符箓尚未完全燃尽。这道玄冰符凌厉狠辣,又是偷袭,一下便伤了玉童。玉童背心处已泛起一层霜花,呼出的气也带着凛凛寒气,显然有些压不住寒气在内腑的蔓延。

她身形一闪,便向那道人扑去,十指频频点出,青丝飞舞环绕,织就一张网络,向道人当头罩下。只是她此刻行动已慢了三分,再无复鬼魅难测的身法,道人虽然避得险之又险,但毕竟还是躲过了。

玉童依是近身缠斗,但失去趋退如风的身法,侵入肺腑的寒气又不若寻常,竟一时消解不去,反要分神压制,因此十丈青丝哪还有原先的一半威力?那道人越斗越是从容,便有余暇欣赏玉童紧咬下唇的慎怒之态,往来趋退的翩然之姿,看着看着,目光便不离玉童种种曲线玲珑之处,待看到她胸前看似平常,实则波涛汹涌的跃动双丸时,道人心中更是一把熊熊烈火烧起!

道人清了清嗓子,拂尘啪的一声向玉童背臀处甩去,一边斗一边沉声道:“贫道如松,观姑娘本是块良材美质,若能洗心革面,从此向善,贫道便自作主张,保你一条出路如何?……”

扑的一声轻响,如松道人胸前突然冒出一截矛尖,旋又缩回,只在他胸前留下一个茶杯大小的空洞。

“这……这……”如松道人看着自己胸前创口,骇然欲绝,一时想不明白伤从何来。

孙果悄然在如松背后出现,铁矛一扫,砰的一声将如松道人扫得向一边飞开,向玉童淡淡道:“你若想多活一会,便专心些,不要再玩这种小花样。”

玉童青丝飞出,凌空点瞎如松双眼,又圈掉他双手双脚,却偏留他暂时不死,然后向孙果笑道:“我偏不!”

孙果不再理会玉童,铁矛飞舞,一招一式质朴无华,无论是身具大威力的修道之士,还是杀人盈野的大将,抑或只是初上战阵的小卒,他皆是认认真真、一矛一矛的挑杀,毫不马虎。

圆阵阵线收缩十丈,妖卒阵亡已近万人,然后后来补上的妖卒却是越战越勇,杀力不减反升。在济天下主持下,圆阵也不是一味防守,时时会有一队妖卒突然离阵而出,将潼关军杀得人仰马翻,再突然退回阵中。此时战场上到处都是断肢残骸,血流成河,人人足下湿滑,稍不留意便会滑倒,然后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十数件各式兵器插入自己体内!

此时姬冰仙缓缓升上天空,然后织出无数符咒,配合冗长而繁复的咒语。随着她咒法进行,空中铅云不住聚集,最终化成一朵数十丈方圆,内中透着奇异蓝色的云团。自她升空至云团完成,足足花了半盏热茶功夫,道法威力,可见一斑。

济天下站在中军高台上,见业云已成,不由得大喜,高呼道:“姬仙子,西南!”

姬冰仙依言转向西南,双手前指,这朵业云即刻向西南飞出,同时降至离地十尺高下,云中蓝芒闪动,不住将成束的电束雷火落下。但凡沾着点边的兵士,无不立刻化作焦炭。大杀场上,虽尽是狂风骤雨,却也掩不住那浓浓的人肉焦味。

这片六道业云直飘至百丈,方才渐渐消散,也就在杀场上清出一条十丈宽、百丈长的大路。

姬冰仙下方,是按阵法坐得整整齐齐的八千妖卒,业云出后,这些妖卒气息灰败生机萎缩近半。

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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