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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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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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风嘿的一声,森然道:“纵是真将这万年道果断送在人间,我也不会与尔等为伍。你走吧,若再罗嗦,休怪我手下无情,将你这五百年不生不死之躯用天雷炼了!”

云霓终是叹了口气,宛转道:“上仙如此就更是错了,我等尸解散仙虽与真仙不同道,可说起神通法威来,较寻常修士还是强了不少。若与上仙生死相斗,纵不能胜,也当能给上仙找些小小麻烦。可是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上仙不欲联手也罢,可否念在我师徒情重的份上,容我在青城山上,到时候恶徒登山,你打你的,我斗我的便是。如此可好?”

云霓师承前代异人白云先生,白云先生飞仙而去后,她独自苦修,仗着天资绝伦,不到百年便迫近了飞升大关。然而在天劫行将临头之际,云霓道心不够坚定,在或则升仙、或则湮灭的大关头起了波澜,退缩下来,尸解而成散仙,脱了生死,不入轮回。数百年来,她虽绝了重返大道的可能,然慢慢修行,道行也非寻常真人可比。

吟风已是半仙之躯,灵觉感应与凡人大相径庭。云霓虽非祸国殃民的容貌,但在寻常人看来,也自气清而华,卓然而不群,恰若绝峰雪莲,傲视人间尘俗。可是在吟风灵觉中,只感到阵阵恶臭扑鼻而来,不觉对云霓更是厌恶。这倒非是云霓体生异味,而是她修行尸解之道,在真仙灵觉中,便是种种难当的恶味。

云霓离吟风不过三丈,恶臭就分外浓烈。关键是顾清随吟风,修的是紫气化莲的天仙大道,此刻已到了关键时候,最后关头久久不破。云霓的气息吟风感觉得到,顾清便也感觉得到,一旦将顾清从死关中惊动,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云风皱了皱眉,袍袖一挥,云霓立时如受惊云雀,瞬间后移百丈!但见吟风身周百丈之内,不住噼啪作响,无数细小紫雷纷纷扬扬的炸开,将丝丝缕缕的天火抛洒得到处都是。云霓面色微变,她极受这些天火克制,哪怕沾上一点也是难当的苦楚。

吟风淡道:“你当我是寻常仙人,还敢在此妄言!我不欲大开杀戒,却非是有慈悲心。随便你在哪里,但不准踏入飞来石千丈之地,不然的话,我袖中九天雷发,若你能接下三道,白云先生怕就要偷笑了。”

云霓面上掠过一丝阴冷神色,然而一闪便逝,恭敬施礼道:“多谢上仙成全。”

看着云霓的背影,吟风冷笑道:“畏首畏尾,不敢走坦荡正途,净想些阴险龌龊事,也想成大事、得大道?”

他声音不大不小,根本就不怕云霓听见。云霓去势登时一顿,而后加速离去。那缕怨愤之意虽然微弱,却如何瞒得过吟风去。不过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在乎日后决战时会否多一个尸解散仙相助。这等道心不坚之人,修为再深湛,又哪堪托负重任?

西京大明宫,朝元殿内,此际可谓风云汇聚,人中龙凤、妖孽魁首,济济一堂。若是个初入上清境界的,都不好意思在殿中站着。

大殿中央,放着一个丈许方圆的桌案,案上便是具体而微的青城山、青墟宫。桌案东首立着苏姀,娉娉婷婷,清幽淡静,若夜昙静放。可是如此清灵婉约的一个佳人,却无人愿意站在她一丈之内。直把这柔弱得似是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的苏姐姐,惹得似嗔似喜眼波四下流转。可是那盈盈眼波落在哪里,哪里的人就会立时神情肃穆,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案上青城,绝无分毫旁顾。

于是案上青城,悄然飘起雪花。于是苏姀周围,变得更加空旷。

案上青城正面,并排立着太隐、紫云及顾守真三位真人。苏姀乃是从莫干峰上逃出去的,当然这个逃字,只有道德宗较低的弟子才会用,而且也只敢在心里用用。三真人可是知道镇锁苏姀的镇心殿是何等所在,苏姀既能脱困而出,若紫微真人不出关,那道德宗全宗上下,恐怕无人能够拦得下她。此刻与苏姀见了,虽在青墟事上联成一气,可毕竟尴尬,于是道德宗一群老道人人盯着案上青城猛瞧,目不转睛。

紫阳、玉虚及太微真人则留在道德宗本山守山,以防为人乘虚而入。三名真人也是全面发动西玄无崖阵的下限。

三真人身后,又立着五名道士,皆是宗内好手,道行均在上清神仙境之上,均不言不动。尽管道行修至这等地步后,道心必是坚毅如一,可是苏姀目光落在身上,这五名道士均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很有些想出殿远遁的冲动。

云风道长站在案上青城西首,在他身旁,立着个清秀俊逸的青年,装扮似道似俗。他面上隐隐有些玩世不恭的微笑,目光偶尔会在殿中众人身上扫过,对三真人也没多少敬意。不过他惟一避开的,就是苏姀。此人正是与云风同辈的沈伯阳,不知他答应了紫阳什么条件,才得被允许参与青墟之役。

姬冰仙也立在云风身边,她虽然道行尚不如同门五位上清道人,却在苏姀的眼波扫视下立得尚稳,可见道心之坚毅纯净,显然已远为过之。

大殿角落里,还立着个瘦小枯干的老太婆,拄着根盘曲如虬的木杖,佝偻着身子,双眼似开似闭,昏昏欲睡。除了苏姀外,殿中倒是无人敢于小觑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太婆,毕竟云中雾岚虽不为寻常修士所熟悉,殿中众人还是很清楚这名字的份量的。

纪若尘立在案上青城的北首,距离苏姀不远不近,正好一丈。或许是因为殷殷的关系,或许是因为炼妖鼎的关系,总而言之,苏姀对他是格外关照些,特意多分了些注视。然则结果却很是落这位十尾姐姐的面子,她的眼波如同清风过石,全无分毫回应。由是,苏姀也隐隐震惊于纪若尘道心之宁定。

玉童孙果也在殿中有一席之地,贴壁站着,一言不发。

大殿另一角,则是龙象白虎二天君。与殿中其余人相比,二天君本是形象特立独行,应该为人一眼自人丛中认出来的那种。然而在这暗流涌动之时,殿中几乎人人都是气势含而不发,如峰停岳峙,轻而易举的就将二天君给压了下去。此次下山,龙象白虎各自穿了身道袍,颇有不伦不类之感,白虎天君则用一条黑布缚住了双眼。

朝元殿此刻如是暗流涌动的大海,只有殿心处方得清静,就如漩涡中心。在这漩心中,却有一个意态从容潇洒,正作指点江山的世外高人状的济天下。他全无分毫道行,贪财好色的性子更说不上有什么道心,因此也就对苏姀诛心般的目光全无所觉。殿中众人,就是放眼整个修道界,哪一个不是有响当当名号的人物?都要顾着点身份体面的,与苏姀暗中斗法也就罢了,如果一个支撑不住,波及到了殿中央的济天下,面子上未免不太好看。这种神念相斗,最是隐晦凶险不过,考验的各人道心,倒与道行高低并无多大干系。

济天下此时此刻已洋洋洒洒讲了小半个时辰,殿中皆是世外高人,随便哪个身份地位都比他高个七八十倍的,可是现在却人人安静听讲,目光片刻不离案上青城。济天下得意非常,竟禁不住笑了起来,登时那世外高人的淡定形象破坏得七七八八。他或许不知,其实殿中人大半心思都放在苏姀身上,根本就没听他在讲些什么。古来论道斗法皆是从心所欲,哪有一定之规。济天下在这里罗罗嗦嗦地讲着兵法,其实众人心都不大以为然。殿中认真听着的,也就纪若尘、云风、姬冰仙等寥寥数个而已。

好不容易济天下告一段落,苏姀也悄悄收了眼波,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苏姀看了看面上得意之色尚未褪尽的济天下,哼了声道:“这可是与真仙相斗,你这点阴谋诡计又上不得台面,能有用吗?”

济天下傲然道:“权谋之策无非手段,端看是谁来用。若是旁人在真仙面前卖弄手段,自然徒自惹笑。然则既然是由济某来主持大局,权谋之道便也成大智大慧之途。”

苏姀哼了一声,根本就没把他自吹自擂的话放在心上。

时已寒冬,又逢乱世,本该是百姓多蹇时节。好在蜀中气候还算温和,又未受战火波及,贫苦百姓尚得一隅偷安。

蜀地多灵秀,然冬季阴湿多雨,别有一番苦楚。但若与北国千里冰封的酷寒相比,却又要好得太多了。

成都外,官道旁,建着家小小客店,前后不过三进的院落,看样子不过有三四间客房,前堂里至多摆得下四五张桌櫈。客店看上去已有些年头,院墙上几条纹路,看上去土色甚新,应是才补过不久。院中养十余只鸡鸭,一条黄狗。

阴雨绵绵,看时辰才刚过午后不久,可外头的天色已暗得紧了。这样的苦湿日子,除非万不得已,谁还愿意在外行走?是以长长官道两端,不见一人一马。

客店大门半开,透着红彤彤的灯火,暖得煞是喜人,看上去是方圆数里内惟一暖意所在。店中只有一个客人,面前不过四碟各式小菜,桌下却已堆起好几个空酒坛。大冷的天气,这客人却裸露了上身,将粗布道服随意扎在腰间,手捧酒坛,仰头痛饮。

坛中酒如注奔下,片刻功夫便皆入了他肚腹。这道人喷出口浓浓酒气,抹了把唇边酒沫,随手将空坛抛在脚边,叫道:“小二!打酒来!”

店中伙计是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闻他叫唤,先向掌柜的看了眼。掌柜的立刻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客官要酒吗?我养你这个小杂种,难道就是来吃白饭的?”

少年吓得一抖,忙奔入后厨搬酒。

掌柜身后门帘内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这只杂毛喝了这么多坛酒,不会是想吃白食吧?我看他身强力壮的,你这根麻杆再加上伙计也多半打不过啊。”

掌柜的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婆娘又懂得什么?看他腰里那块玉佩!卖了怕是足够买我们这样的小店三四间了!”

门帘后传出“呸”的一声,道:“你啥时又懂得看玉了!”

掌柜凛然回道:“我年轻时可是盗墓出身,这是吃饭本领。当年为了娶你过门,可是正经盗了几个大墓,才凑够了银钱!”

门帘后哼了一声,便再无声音。

那少年战战兢兢地从后厨出来,怀中又抱了坛酒,放在桌上。他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不住偷瞧道人胸前背后以及右肩数道横竖纵横的伤痕。这些伤疤极细极淡,却又根根笔直,看上去就似是道人的右臂是后装在身躯上一样。少年早吓得脸色苍白,见道人挥手,立刻连滚带爬地躲入后厨去了。

道人拍开酒坛,却不便饮,而是张开双朦胧醉眼,向店门处望去。若他目光能够透得过门外暗淡天光,绵绵雨雾,便可遥遥望见郁翠青城山。

他道行精湛,其实早将掌柜夫妇的对话一字不差地收在耳中,却毫不在意,那片心思,早已飞到青城山上。

在那片绵绵群山中不知名的山谷内,他曾住了数十年。那数十年,即是囚徒,又走上了大道之途。

此时此刻,他实不知胸中翻涌的,是恨,是愁。一如他不知,若战火起时,是该上青城,还是该悄然远遁。

章一 奈何途 三

凄风苦雨,似乎永无止歇,客栈外的天色晦暗如夜,透过绵绵雨丝,仅勉强能够看得清数丈之外。

雨雾中,缓缓行来一个青衣少女。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她却衣着单薄,虽然持着油纸伞,但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却遮挡不了太多,外裳早被雨雾浸透,透出些玲珑曲线。如此寒冷天气,她却没有丝毫瑟缩,脚步从容,一如行走在自家庭院般随意闲适,好似感觉不到寒意。

雨雾中隐隐传来砰砰的凿木声,少女便向着声音来处行去,一间颇显破落的客栈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清晰现出。

少女不疾不徐地行着,每一步都落在凿木声的点上,如是,便与天地雨雾相合,徐行渐进,直至客店门口。

透过半开大门,她看到院中茅草棚下,一个干瘦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手持锤凿,在一块木匾上刻字。所谓木匾,其实也就是块表面刨得稍微光滑整齐些的木牌罢了。这人看装束不象是个木匠,倒似是这家客店的掌柜。当世蜀中虽称富裕,但升斗小民谋生仍然艰难,这样大小的客栈,最多雇得起一二名伙计厨师,掌柜的往往得身兼跑堂厨师数职,在这里自己刻块匾也不算什么。

木匾上已刻了客栈两字,前面却是空白,看来这掌柜的还未想好应该给客栈起个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宁定立在茅草棚外,安静地看着掌柜刻匾。不过这男人苦思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响亮的名头来,只好站起,向少女苦笑道:“风水学得不精,连个名字都想不出来,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唉!这下雨天的,姑娘是要住店呢,还是要打尖?这雨可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天又黑了,姑娘还是住一晚再上路吧,小店还有间上房,简陋了些,可还算干净。”

少女笑笑,道:“多谢掌柜的。青衣只是看着这里暖得令人欢喜,所以过来讨杯水喝,不住店,一会还要走路呢。”

掌柜将双手在衣衫前襟上擦了擦,道:“这么黑的天,你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在荒野中乱走……”

他正在劝着时,掌柜夫人已从正堂大门中挤了出来,瞪眼喝道:“老娘一会看不住,你就在这里跟人勾勾搭搭!”

掌柜惊得全身一抖,慌张道:“哪有此事!我去后厨烧汤,烧汤!”说罢张皇而走,他知道如此事情根本分说不清,上策莫过于溜之大吉。

掌柜遁走后,掌柜夫人向他背影啐了一口,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圆睁的环眼眯了起来,心痛道:“看你这跟水一样的女娃,怎么浇成这个样子!受了风寒怎么办?快进堂去喝碗热汤,驱驱寒气!来,万财那杀胚别的手艺不行,一锅汤,一笼包子是做得不错的!”

掌柜夫人看来平日呼喝掌柜和伙计习惯了,再加上那比掌柜的足足高了一头,宽两围的伟岸身躯,举手投足间自有股霸气,不容违逆。青衣刚想推辞,掌柜夫人大手一张,劈头抓来,把她轻轻巧巧地硬拉入堂内,寻张桌子按她坐下。

青衣举目四顾,见饭堂格局颇为局促,墙角一张桌子上伏着个光背道人,正酣声大作。从那扑面而来的酒气可知,这道人醉得着实不浅。

掌柜夫人向后厨看了眼,咆哮道:“人都死哪去了!锅里现成的热汤不会盛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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