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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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生活-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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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疼吗?会怎样的疼?疼到什么程度?能熬得住吗?同生孩子相比,哪个更疼?那样的痛苦每每想起,伊妹都如杯弓蛇影,心有余悸。

伊妹说:“他(她)是个小生命啊!他(她)是投奔我来的,我却不能让他(她)活!是我害了他(她)!我的罪孽有多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伊妹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了有关流产的种种信息,使她有如芒刺在背,视流产如畏途。不胜其烦、蒿目时艰的等待引发了她的扁桃体发炎和感冒病症,孱弱的身体和欠佳的心态互为促进,互为恶化,整日的长吁短叹,食不甘味。唯一略感欣慰的是,下调了几公斤的体重使她回归于从前的窈窕了。

她因劳累过度而流血了——头一天,她还在用独轮车顽强地推着沙子。

“姐,你陪我去吧?”她问我。

“亚楼呢?”

“出差了,我不能耽误他的大事。”

通过亲戚,我们结识了一位姓黄的医生。

第一次去,黄医生说:“真不巧,下午有两个做手术的,排满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我和伊妹点头哈腰的,连说了几个“没关系”。

第二次去,黄医生和和气气地说:“坐着吧,手术器械拿去消毒了。”她打电话催了几次,“你们着急了吧?”她问我们。

“不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伊妹说。

黄医生抱怨了一句:“那边图省事儿,送多了才给消毒,赶上个大手术都来不及!”

我问伊妹:“怕不怕?”

“不怕了。化验那阵儿怕,特别是快出结果时,我的腿都快站不住了!”

“给打麻药吗?”

“打,我买了。”

“刮宫时,我陪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我能行!”

我握紧了她的手。

有的医生在和别人唠着家常;有的正托着腮帮子,两眼望着光秃秃的树发呆;有的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休闲杂志……

“嘟——嘟——嘟——”

看杂志的医生拿起了电话,“喂……又是我接孩子!我们这靠点儿,你又不是不……光知道喝!就你事儿多!”她挂了电话,大为光火,“俺家那口子,啥也指不上他!”

“可不,俺家那个也是,一喝喝到二半夜!”

围绕着这个话题,她们对各自的丈夫做了一番措词激烈、深恶痛绝的猛烈抨击。

手术器械到了,黄医生让伊妹进了产房。

过了一刻钟,黄医生开了门,对我说:“完事儿了,进来吧。”

伊妹见到了我说:“姐,我刚才让你来就好了!如果你当时在我身边,我可能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说我进来嘛,你偏不让。疼不疼啊?”

“还行。”

“那个床上咋还有人?”

“引产的。”

妹妹出了产房,便疼得蹲了下去。

“我背你出去呀?”

“不……歇会儿……我歇会儿再走……”

伊妹缓缓地站起,我扶着她,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

正文 六十一

伊妹说要在娘家坐月子。一者,她和她的公公、婆婆住在一个院,婆婆的身体不好,帮她照看她的儿子竟豪已是很累,再侍候月子,是吃不消的;二者,她的孩子粘上了她,她肯定休息不好。因而,我们直接到了娘家。

进了屋的妹妹蜷卧在炕上,“快点!给我买止疼和止血的药!不行了!”

妈妈剑步而去。

“淘气儿,这几天,你小姨在咱家住……”

没等我说完,淘气儿的小脖子一歪,瞪着好奇的眼睛,童声童气地问:“为啥?”

我顺口溜了出来:“流产了。”

“流产是啥?”

怪我,没把住门。我胡诌了一句:“流产就是肚子疼。”

“那我跟别人说,我妈妈也流产了!”

“不许胡说!”

“你忘了,在火车上,你的肚子不是也疼过吗?”

我只好改口,“肚子疼和流产是两回事儿。”

淘气儿许是瞧出了端倪,拽着我的衣角说:“妈妈,你告诉我,流产是啥呀?”他见我没有回答的诚意,便把手一甩,嘴一撅,“你不告诉我,我就到大街上喊:‘我妈妈在火车上流产了!’”

“你给我闭嘴!”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还了得!我对此人的秉性洞若观火,遇到他不懂的新词儿,得不到他能让他满意的解释,他是不肯罢休的。我想了想说:“流产呀,就是有一个小孩想和你的小姨成为一家人,但是现在不能了,他(她)走了。”

淘气儿没再细问,拿着一挺“机关枪”扫射雪去了。

这个雪天,我该怎么谢你呢?否则,真不知如何应对那小子了!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时,我倒是惧他这一点的。

“你小姨怕闹,这十天半拉月的,你别吵行不行?”

“行!”他异常爽快地答应了。

夜幕把窗外染成了清一的暗色,伊妹的疼痛略有微减,她轻抚着额头,若有所思地说:“姐,那个女的做没做完引产呢?”

“啥时候了,肯定做完了!”

“我听医生讲,做引产比生孩子还遭罪。女人最能理解女人的心了,我进去那阵儿,她笑着对我说:‘别怕,不疼。’实际上,她已经在产床上躺了几个小时了,满脸是汗,疼得直晃头。我们互相不认识,她在最痛苦的时候,还在安慰我,还在为我壮胆。我光顾着自己了,做完了,也没和她说两句话就走了。”

但愿那个人能平安地度过这一难吧!

坐月子的人是数着指头捱日子的。

我问伊妹:“你觉着坐大月子和坐小月子有啥区别呀?”

“坐小月子的心理压力大。一是没功劳。二是等吃等喝的,不舒服,不如出去干点儿活儿痛快。三是怕时间长了,别人该说我娇惯了,老辈人哪做小月子呀!四是担心落下什么病根。五是自己的孩子不在身边。大月子里,孩子一天一个变化,每天都那么充实,这呢……”她一气哈成的说了几大条。

“你带着这些思想包袱还咋做月子?快别胡思乱想了!”

“你问的,我才说。”

伊妹除了看电视之外,拣头发是她打发时间的另一种消遣方式了。掉在炕上、衣被上的头发不是很多,但耐心地找,还是有所收获的。每拾到一根,她都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缠,然后,搓成个麻卷儿,放进自制的、纸糊的彩色笔筒里,积攒多了,统一的烧掉。

伊妹和她的儿子竟豪有个事先的约定:暂断往来,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竟豪有个突出的个性:只要他想做的事,他会持之以恒地把嗓子哭哑,直至达到目的为止。如因妹妹的撩扰,他向大家要起妈妈来,我们是难以应对的。

从路过的门玻璃中,我瞟到了正窃窃私语、勾肩搭背、鬼鬼崇崇的伊妹和淘气儿,我猛地一开门,“干啥呢?”

行迹泄露的伊妹吞吞吐吐地说:“啊……给竟豪打个电话……”犯了戒律的她满怀歉仄地追加了一句:“我不和他说,让淘气儿打,我只想听听儿子的声音。”

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又怎能忍心割断她对孩子的思念呢?

“奶奶,我是淘气儿,让竟豪接电话……”

伊妹搂着淘气儿,右耳贴在听筒处,脸上的笑好似溅了一粒石子儿的湖面,荡起了幸福的涟漪,由近而远,由密而疏,向四处舒展着……

淘气儿转身对伊妹说:“奶奶叫你。”

“给我吧……妈,我是伊妹……嗯……喂,竟豪,我是妈妈呀!竟豪,接电话……竟豪……竟豪……竟豪……好吧,好。”

伊妹放下了电话,我问:“他说啥了?”

“人家没接。”

“咋没接呢?”

伊妹翘起了大拇指,做了一个颇为洒脱的手势:“玩儿玩具呢,没功夫理我!”她把这当作了一种荣耀。

“你有啥感想?”

“不理不理呗!”

“这也就是自己的孩子,换了外人,不断交才怪呢!”

在母亲的心中,孩子的缺点和不足尤如维纳斯的断臂,反而成了他(她)的圣洁之美的一种独特的标志了。

正文 六十二

竟豪不在我们这儿,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能引起伊妹对他的联想。“我不跟你玩了”,她对淘气说出的这句稀松平常的话,见猎心喜,如获至宝,“你咋也说呢?竟豪在撒娇时,不高兴时,愿望得不到满足时,可爱说这句话了!‘我不跟你玩了!我不跟你玩了……’”她抚摸着淘气的头,眼里闪着慈母般的光,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要从淘气儿的身上提炼出她的竟豪来。

“姐,啥时把孩子接过来吧,我受不了!”伊妹的嘴唇连动着下巴,微微颤抖着。

“哭了?这有啥难的,明天就接!不,现在去接!”

“……别,来了该闹了。”她用毛衣盖住了头,良久,才揭开,“我很少哭,今天不知咋了……睡不着觉,我就想起竟豪从出生到翻身,从会坐着到会走路,心里还好受点儿……”

大礼拜到了,伊妹说:“淘气儿,你帮小姨个忙呗?你代表我,看看竟豪去,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哭不哭,闹不闹,你回来跟我说说。”

半柱香的功夫,淘气儿回来了,且领了个小人儿——竟豪。

伊妹一把将竟豪揽在怀里,“我的宝哇,宝!妈妈想死你了!你才是妈妈的财富呢!”母子之间做了几轮深情拥抱,“想不想妈妈?”

“想。”竟豪“嘿嘿”地笑。

伊妹从上到下审视着、欣赏着、亲吻着她的儿子,舍不得离开半寸,“长了!胖了!妈妈都抱不动了!你奶奶给你穿得可真干净啊!”

“竟豪,等着,大姨给你做吃的去。”

油锅里的薯条未等炸好,伊妹叫道:“姐,竟豪要回家,你送送他吧。”

“马上好了,吃完再走吧。”

“要走就走吧,他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送走竟豪,我又把薯条回锅炸了一遍,盛出一碗,“淘气儿,你给竟豪送去吧。”

“我看动画呢,不去!”

伊妹走了过来,低声下气地说:“淘气儿是最懂事的孩子了!从来不惹大人发火,可疼小弟弟了!乖,听话,别凉了,快去吧。等你回来,小姨给你果冻吃。”

淘气儿是最不耐夸的,端起了碗,飞也似地跑了。

晨起,伊妹驻足于窗前,对着后院(那是一条竟豪每天通往幼儿园的必经之路),望眼欲穿。“我想看看他的脸……”她自语着,嘴里哼出的京剧小调儿的歌词全部换成了反复不变的“竟豪”。

“看不清吧?”我问。由窗户上封严的几层塑料布和室外的一道木板夹致的杖子设为屏障,把移动的和固定的一切演化得朦朦胧胧。

“看个影儿也好。”她说。

伊妹站了许久,才安静地躺下。

“哇——”孩子的哭声使她神经质般地跳起,“竟豪!”待到仔细确认,“不是他……”她又还原了睡姿。

下午四点多钟,伊妹早早地行动了:后腰处倚了个枕头,身上围着个大被,坐在叠了几层高高的垫子上,眼巴巴地向外张望着……

“没见着竟豪呢?”她问。

“没送吧?她奶奶在家看着他了吧?”

“嗯,是吧。”

过了几天,伊妹念叨着:“竟豪在家呆的还挺老实的呢!……姐,你给我找两双袜子。”

“干啥?”

“太冷,多穿点儿,我要出门。”

“上哪儿?”

“去家里。”

“这不是家吗?”

妹妹只笑不答,“你给我找吧。”

当她穿上大衣,我才醒觉,她所说的“家”,是指她自己的家,而不是我们这边的家。

“扣子系串了。”我说。

“啊?可不,要见着我的儿子了!”她改了过来,捂得严严实实地走了。

伊妹把竟豪接了过来。

刚冲好的奶粉被竟豪碰洒了,伊妹端来半盆水,边用麻布擦边问:“这是谁整的?”

竟豪也感到自己做错了事,自动地站在了墙角,嘴里却说:“你整的。”

“谁整的?”

“你整的!”

“咋不承认呢?”

竟豪的小脸憋得变了色儿,他径直朝门走去,“找奶奶!找奶奶……”

伊妹撇下抹布,一把抱起了竟豪,“别回去了!妈妈错了!妈妈不说了!你打妈妈吧!是妈妈不好。你看看这个,这个钟好好玩儿哟!‘当、当、当’,你想要啥?啊?告诉妈妈,妈妈都给你……”

伊妹已无心做月子了,提前回家了——回她自己的家。

正文 六十三

我在等待上班的过程中,在想:我该怎么办?我使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想上班,没有音讯;从北京刚回来,我又不想再回去。

我该怎么办?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开始了另一项工程:写稿,投稿,利用报纸,为自己造声势。

我写了大量的稿件,投往报社。报社与我们单位在一个楼里,报社在五楼,局工会在二楼。每次投稿,我都不想见单位里的人,不想见我所熟悉的任何人。

中国人有一种什么东西在作崇,好象在外面的人,就得做好,或者得钱了,或者得名了,或者得权了,这几样,你占住一头,你的脸上就有光。如果你哪样都没占住,你返回去了,你必定不受人欢迎,必定会被人瞧不起。我出去了,又回来了,不是衣锦还乡,而是灰溜溜的。“出去了还不如不出去,你出去干啥?”冷嘲热讽的话现成的,在这儿搁着呢,不用别人说,也能想得出来。成功的人毕竟是少数,平庸的人毕竟是大多数。有人很想回家,却不敢回,回家是一种负担。为什么老家的人不能开放的心态迎接我们在外面混得很疲惫、很不堪的人呢?为什么老家的人不能像母亲一样,张开双臂,迎接我们,不管我们是贫穷,还是富有?

我风光不起来。所以,每次投稿,我都是在办公楼里的人下班之后,中午,或者晚上,或者一大早,这几个时间段里,楼内的人少,我像做贼,东瞅西看,窜到楼上,从门底下的一条逢中,把稿件往里一推,就走人。

由于有原先的基础,我对我们当地的报纸还算比较熟悉,需要什么稿件,多大的篇幅能登,我能估摸出来,这也使我投稿的命中率很高,我投的,绝大部分都登了。同时,我还写了相当一部分的长篇投给了报社。我知道登的希望很小,因为太长,但我还是投,处于那样的境地,太想让别人承认我了!领导的一句话虽然就能决定我上不上班,我等了几个月,自己也要做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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