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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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岁月-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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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大伦一家也被围困在三江口,雪凌抱着孩子,唉声叹气:“这可咋办?封了路,到处人心惶惶,谁看戏呀?”大伦道:“唱戏是不可能了。咱出不去,走不了,大伙都断了顿,净给关老爷子添麻烦。”关老爷子挑开门帘,笑道:“添麻烦啥?别客气了,大伦,天灾人祸千载难逢,你们到这儿,赶上了,咋办?安心在我家住着,谁也不许上外头去,染上病可了不得!”栅栏外有人喊叫:“关老爷子!”关老爷子伸出头一看,原来是马夫老张和北村。老张喊道:“关老爷子,我们队长听说你村里隔离这些日子,各家各户都缺粮少药,让先送一点来!”关老爷子出来作揖:“感谢解放军,感谢柏队长!真是菩萨心呀,是快断粮了。”听老人应了声,两人把口袋放在门口,就走了。

大伦帮着接过粮食,问:“柏队长?是个女军人吧?”关老爷子点头道:“是。人家还带着个孩子,能文能武,真是飒利,能干!”大伦问:“她?是不是叫柏香茗?”关老爷子说:“是。我俩还开过会哪!”大伦惊呼:“哎呀!可找着了。雪凌!”老人一拍大腿道:“糟了,你看我是老糊涂了?有个新药方,抓了几服,我正想交给这柏队长哪!”大伦主动说:“我去,我给她送去!”关老爷子关切地说:“四处都封了路,一般人不让过,你行吗?”大伦道:“我行!这药不能耽误,兴许正急需哪。”于是,老人交给他几个草药包,大伦就急匆匆上路了……

大伦踏雪到了疫区村口果然被挡住,大伦解释说:“来送一个药方和药,是给柏队长的。”站岗士兵说:“好,好!我说老乡,你是明白还是糊涂呀?这瘟病没药治?快回吧。”

就在这时,大伦看见志豪骑马飞出村口,他急迫往前冲,说:“我认识他!”说着就往里走。士兵拿枪阻拦道:“站住!我说,你怎么捣乱呀?”大伦说:“我真认识他,他是苑志豪!”士兵斜着眼上下打量说:“瞎蒙谁你,老乡,你不就是一个唱戏的吗?你等到天黑我也不让你过去,回去吧,怪冷的。”就这样,大伦被隔离在村口,二人咫尺天涯没能见面。

7

志豪垂头丧气地回师部指挥所,又挨了刘师长的一顿训:“你这个笨蛋!给你十八个小时,这么点事办不成?”志豪委屈道:“师长,当兵多年,我志豪,攻山头,啃硬骨头,次次插红旗,头一次完不成任务回来见首长。我老婆她死犟。”刘师长生气地说:“你以为你的任务是去接老婆孩子?老婆是你的,不错,可那儿子是你一个人的吗?这是咱师的心肝、宝贝,这个小进军不在,我老刘还闹心哪!”魏政委解围道:“好了,师长,差不离啦。你饶了他吧。志豪他已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没吃食了!”刘师长气呼呼地说:“笨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饿着自个儿?给。”说着扔过来一个东西。志豪麻利地接过,是肉罐头。魏政委叫道:“王参谋,给他包扎一下!”志豪这才发现,自己胳膊上渗着血丝。魏政委拍打他,说:“夏天庚听说这消息,他的团就在三江口附近,已经去接你老婆和儿子了!纵队指示工作队全撤。”志豪总算松了一口气。

夏天庚果真把香茗母子接了回来。阳光下,几个男人围着胜利归来的母子,传球似的传着孩子。夏天庚有意气气志豪,对孩子说:“咱凯旋而归,你亲爹都没接着你,还是干爹本事大吧?”志豪不悦道:“你那是别有用心!”刘师长抱了抱孩子,接着把他传给了政委,苏眼镜从政委手里接过孩子,不想小进军却尿了他一身尿。刘师长笑道:“童子尿,好啊,快接着,喝了,这童子尿治百病!”众人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卫生队正在往下卸行李,女兵稽素真一边搬运行李,一边看着夏天庚。老张说:“小稽,夏团长真喜欢孩子哪。”小稽不动声色。老张又轻声道:“我说小稽,人家夏团长舍命去疫区接人,不光是冲着柏队长的老战友情分,还冲着你……”小稽脸红了,说:“老张,你这贼眼儿,可真管闲事。”

没出三个月,夏天庚终于娶了夫人。他和稽素真在辽沈大捷的时候结婚了。香茗为他们二人主持了婚礼。婚礼上,红红的苹果堆满了一炕,好不热闹。

★ 下 部 ★

第十三章

1

1949年新中国成立,和平的日子梦境一般地来到。柏香茗终于有时间从容地照照镜子,梳梳头,她看着镜子里的一头长发说:“志豪,解放了,我可再也不剪男人头啦。”这是一个女兵的心里话。志豪看着妻子说:“终于能还你女儿身了。”现在,香茗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经历了十多年艰苦卓绝的战斗生活后,她越来越珍惜寻常的家居日子,而志豪依旧是向往着戎马生涯的辉煌。一天,正逢部队休息日,夫妻俩上街转转。这也是多少年来头一次。夫妻二人正逛着,无意看到了街面的戏报,上面写着当晚的剧目:《别宫祭江》《打渔杀家》《李虎跑府》。一旁有一行大字:当红名旦雪凌!铁腿丑角“活轴爷”。

志豪当即买票进场。还没起点子,台下就有掌声欢迎。雪凌在小开门亮相,马上一阵碰头彩,打罢了点子又是一片掌声。拉琴的也是满堂彩,志豪高兴地鼓掌道:“那个京胡真绝了!”香茗也点头说:“雪凌扮相俊美,嗓音甜美柔润。”观众喝彩声连连不断。紧接着大伦出场了,他不得站着跑,而是弯腿小跑,边唱边舞,越跑越快。他不仅跑得妙,而且还要表现出走山路,过独木桥,跨田埂,上山坡,步步都踏在锣经里,纹丝不乱。志豪赞叹说,“演员腿功真是好,不愧人称‘活轴爷’。这一辈子我看过最好的丑角儿,你看他一出戏唱下来,他竟然腿不带站起来一丁点。”

散场时,邹大伦拨开人群,挤到志豪夫妻面前,举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两口子愣住,不解其意。邹大伦气喘吁吁:“志豪,香茗,是我,我是邹大伦呀!”志豪吃惊道:“大伦?你?是你?”香茗一把抓着他的手:“你?你还活着!怎么在这儿?”邹大伦哆嗦了一下,随即把他俩带到了化妆间,“我卸装,你们稍等片刻,完事后一块儿吃夜宵,好好聊聊。”大伦兴奋地向妻子介绍道,“雪凌,快来,见见咱们的恩人!给你输血的就是她。”雪凌激动地说:“可找到你了,大姐。”大伦道:“哦,他们是夫妻俩!这位是志豪,我的老友!”雪凌热情地递了一壶茶水,莞尔一笑。邹大伦动情地说:“真没想到,咱们这样见面了!多少年了?我怎么跟做梦似的?”志豪沉着脸,问:“我也有梦游的感觉,你怎么干这个?”大伦边卸装边长话短说,把离开抗大后打仗如何负伤、醒来队伍都撤了,放羊老人怎么救他一命,简要一说,不料,志豪接口道:“学丑角,这么说你真当了逃兵?”大伦一时愣住了。志豪没等大伦辩解,毫不客气地拎起了他换下的戏装,说:“丑角,哼,你就这么自轻自薄!”香茗阻止丈夫:“志豪,你别这么说。”志豪蔑视道:“闷葫芦,我和所有的战友都以为你大伦失踪,是牺牲了!不可能有第二个结论。可你,你活着,不仅活着,你还是人模狗样,你个怕死鬼。”大伦和妻子面面相觑。

志豪激动地说:“可耻的逃兵!你忘了,我们在学校就熟读田间的街头诗:‘假如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我们,还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是奴隶!’”香茗立刻缓解道:“大伦,我们给你开过追悼会了,志豪他当时很伤心……”大伦说:“我没找到老部队。后来还打算干地方,可因为……”志豪不容他说完,“我以为你毕竟是个壮怀激烈的热血男儿,你,你让我脸红!”

大伦一下子扔了自己的演出鞋子:“我不是逃兵,是革命队伍不要我!我没干对不起人的事。”香茗拽丈夫:“志豪,这不是谈话的地方,咱们出去说。”志豪扔着戏剧行头,愤然道:“大伦,你都干了些啥?真是莫大的讽刺,你受过委屈,可我告诉你,尽管我也遇到很多不公,可我始终坚持理想,砥砺意志,随时准备坐言起行,承担大任。我从没想离开军队,从没任何逃避行为!”他甩开香茗的手,揪着大伦的手腕到了门外,慷慨激昂地骂道,“邹大伦,说起来我们也是同乡、同学,也曾经是战友,也差点成为一家人。记得当年一本油印的《共产党宣言》就让咱俩热血沸腾。那时候我们都有救国救民的远大抱负,发誓成为革命队伍中的战士!现在看,你连日本鬼子都没打完就跑回家了,你就这么大的出息?现在,我只能坦率地告诉你,在见到你之后我的真实感受是:惋惜!惋惜!”

大伦解释说:“志豪,我不想掉队的,你能不能听我慢慢说……”志豪蔑视道:“我郑重宣布,从今往后我们不屑于再与你为伍。”雪凌出门招呼:“夜宵都准备好了!”志豪鼻孔里出气,道:“对不起,吃夜宵的臭毛病我还没养成!”拉着妻子凛然而去。大伦忽然想起,还有心如先生托他转给儿子的一封信,拿着信追出剧场,早已寻不见人影,纷纷扬扬的大雪打着他滚烫的脸颊。

回到家里,志豪摔了鞋子仍生邹大伦的气,他对香茗说:“咱们多少年没这样大笑过了。我坐在剧场,我又看戏了,我挽我的妻子,咱们大笑,笑得畅快淋漓。戏剧焕发了我们生活的欲望,战争结束了,和平——本来我想,今天是咱们转入和平生活的一个好征兆。一个丑角儿,弄坏我的好心情!”香茗责备他:“你不该对人家那样,太过火,粗暴,无情无义。”

志豪气呼呼地说:“我无情无义?我怎么能跟一个逃兵有情义?啊?我们之间假如没有革命情义,没有纯洁的理想,还剩下什么,都是没意义的!”香茗道:“至少咱是老朋友!至少他陪着我千里吃苦去找你!至少他还曾经是咱的战友吧?”志豪说:“我不认这半路革命的战友。见到他,让我想起痛苦的往事,想起了妹妹苑菁的死……”香茗道:“苑菁的牺牲,不能归罪于大伦。”志豪瞪着妻子,道:“他,他在感情上伤害过苑菁,他完全可以救苑菁的!”香茗看着丈夫,说:“我知道你很爱你妹妹,我们都爱苑菁,对她的牺牲都很痛心,可你这样说大伦,太偏执,不公平!”志豪冷笑道:“我偏执?我跟大伦过去多好,你最了解!可大伦,他褒渎我们对他的信任,亵渎了纯洁的友情,也亵渎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和信念!”

香茗说:“是,我承认,看见熟悉的大伦,变成一个丑角儿在世人面前卖艺,我也很受震撼!可依照我们对他人品的了解,我想大伦总不会干丑事的。”志豪不客气地说:“哼,人心隔肚皮,汪精卫当年还风光过,不是照样当了大汉奸,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混成丑角儿,三花脸,还没沦落?”香茗说:“他混到这一步,一定遇到了什么不能抗拒的命运。我们总该聊聊后才能下结论吧?你何必拂袖而去!”志豪嚷道:“不拂袖而去,我还想揍他哪!一个爷们儿他越活越抽抽,唉!要我就是一头撞死,也不能当逃兵,苟且偷生,大伦变成了一个丑角!”香茗坚定地说:“所以,我一定要搞明白,他怎么就开始了丑角生涯的,一定有一肚子酸甜苦辣。”志豪吼道:“我不想听,更不见他。”香茗后悔说:“咱都没来得及留大伦地址。”

志豪竖起眉毛:“联系什么?此等人士,永不来往!”香茗不理睬他,拿起一本书到一旁看,志豪也抓起一本书看。夫妻俩对峙着,谁也不招呼谁。

第二天,香茗瞒着志豪,凭借着一张演出海报,在剧团逼仄的小屋找到邹大伦和雪凌。大伦把那封纸张揉搓快烂了的信件交给香茗。

香茗到家,志豪就嚷道:“我不是说过,不和大伦这样的人来往!”香茗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呀,大伦有你爹的消息。”二人正在争执,苏一亭进来告知香茗,已经找到了她的女儿弈胜。一时,志豪夫妻悲喜交加。三人正说话间,夏天庚急匆匆进来,道;“我证实邹大伦他活着!不仅活着,而且还成了‘活轴子’名丑,每个月挣的银子不老少。有头有脸,我亲眼看见他在戏园前头晃悠,神气得很!”苏一亭取笑说:“你也成戏迷了,老夏?”夏天庚道:“我说正经的。邹大伦是逃兵呀,我的老伙计,这不是小问题,是原则问题!当地政府不明白,咱们可是明白人。我打算检举这个人!一个人不缺胳膊不缺腿,悄没声儿在革命军队消失了,你说,要不是意志不坚,贪生怕死当逃兵,还是个啥?”苏一亭不置信地问:“你是不是看走眼了?”夏天庚哼了一声,道:“走眼?他一个断指儿,我看得真绰儿的,上回在乡间,就是他。”说着,抓电话就准备打举报电话。

志豪按下电话:“别急老夏,我看呀,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香茗紧张地看着丈夫。夏天庚说:“你当政委,政策水平高,你说怎么办?”志豪缓缓道:“老夏,你的警惕性原则性我一贯佩服。可向政府检举一个人,事关重大,刚进入和平状态,军队遗留问题也不少,没经过认真调查就抓电话,可别弄出毛病来,让人家永世不得翻身了。”苏眼镜宽容地赞同:“人各有志,或许他自愿当个小丑,不想当兵,更不想当将军,也是一个活法。”志豪叹气道:“在我看,咱就当他大伦已经牺牲了,不提,如何?”夏天庚挠挠头,点头同意了。这时,柏香茗才如释重负。

老张费尽周折,把小弈胜接回了家。小进军愣头愣脑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问:“你找谁?”弈胜低头道:“我找我爸和我妈。”老张推了推她:“说呀,你爸叫啥,你妈叫啥?”弈胜低着头,像是背书一般,说:“我姑姑说,爸爸叫苑志豪,我妈叫白莲。”志豪过来,蹲下看着她,问:“小弈胜,你姑姑说过,你爸爸有啥呀?”弈胜低头道:“我姑姑说,我爸有两个宝贝,他有枪!”志豪让她摸腰里的马牌子:“对,我也有枪!”一旁的两个男孩瞎叫:我们家都有枪!弈胜还是不抬头看人,咬着嘴巴垂着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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