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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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岁月-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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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如来佛手心呀,所以一定得靠近领导,一般的干部,想要巴结掌权人都没门儿,硬是往眼前凑,人家还不肯赏脸,如今得个‘就水和泥巴’的好机会,只有大傻瓜才不赶着往前挤哪!”汪秘书翻翻眼皮说:“往前挤没用,他苑志豪是软硬不吃的铁头罗汉,烧什么香,白搭!”

对于敢想敢干敢冒泡的志豪这位特殊人物,深怀戒心和忧虑的不是一个人。

1966年春,在北京京西宾馆的国防工业内部会议上,志豪发言,阐述了沪江市经过调研,科技工作搞了12条的经过,“一、我们将立项的115个课题推进计划,将在中央划定的限时之内倒计时,精确到日,精确到每个人。二、所有进度,超出计划时间的,必在第一时间报到我这来。因为时间和计划的层层突破临界,将预示着战役不能完成!三、我们发挥协作精神,成立专家组,有困难要在第一时间喊出来。这专家组立即去攻关。不要小看了科技的生产力,有病上报,手到病除,跨行业的各个学科的专家我全拢在手里,我用这个办法,给下属有力支持!”听众掌声雷动,来自军方的夏天庚心里犯嘀咕。休会的时候,夏天庚招呼志豪,志豪跟着老夏进了屋。

夏天庚脱下军装,换了便装,招呼志豪快坐。志豪也没坐,看他桌上的书:“我说老夏,行呀,进步得不慢,能整《反杜林论》了?”夏天庚瞥他一眼:“哼,你走得更快,你走掉了鞋都不知道。”志豪愣愣地看着他。夏天庚关上门,说:“好久没听你瞎咧咧,我听你今天发言,昨晚又看了你的大会交流材料《加强引进科学技术的报告》,吓得我一身汗,我还得说你!”

志豪以为老夏也支持他的想法。夏天庚却说,“你把这个上书中央?明天老帅也来听会,你也太胆大了!”志豪纳闷,问:“周总理不是让咱们多提意见吗?”夏天庚叹息,点他,“说你没进步吧,你跑得挺快,说你进步吧,你又把鞋子都掉了。你看看,你的建议,还有你的发言——”说完直眨巴眼。

志豪想不明白。老夏说:“你说重视国外留学生,希望不拘一格选人才;还有机器制造设备要多买,希望外汇的额度多一点;进口配额多一点,多给自主权……多一点?你多一点心眼吧,这,这是崇洋媚外!现在都提倡自力更生,你这思想有问题呀。”志豪不解地问:“怎么有问题?每个建议是有充分调研根据的。”夏天庚摇头道:“你的建议一定要改。这几条都不行,沪江经验是很好的,是要推广到全国去的,你别招惹事儿!”志豪道:“你知道我这人个性不会打弯,我可能是武大郎攀杠子——两头不够悠悠!”夏天庚急道:“是。我可提醒你,你以为创造性、积极性是你发点破肉、烂鸡蛋,牛奶调动的?你糊涂哇。老毛病又犯了,还是突出个人。人情味太浓!应当注意突出政治,现在全国都搞突出政治,你们要出这方面的经验!你怎么还没活明白呀,兄弟。你们有成绩,你以为是什么12条的成果,你以为是借鉴国外的成果?应当是学毛著的成果!兄弟,你的发言一定要改!这几条画掉,我真为你捏一把汗啊!”他又郑重地强调,“这可代表老刘的意见!”志豪无奈地挠头。

出了老夏的房门,志豪回去改了材料,可是心里仍旧别扭。于是一个人心情沉重地散步,迎面过来一位花白头发的女同志,直接举起材料,对他说:“苑志豪同志,你的材料怎么变了?”志豪支支吾吾,不好作答。女同志失望地说,“我都看了。你原来的建议很实在的,怎么一转身变得说官话了?大家全讲官话、假话,来开会干吗?我们要听实在的东西。”志豪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志豪激情归激情,他也通晓世道,内心挣扎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周恩来总理来到会议现场,鼓励大家:“听说你们会议开得很好,很活跃嘛!交流材料我看了一点,我也想要看看大家。你们有的市走到了全行业的前头,通过一些有效措施,调动科技人员的积极性,这可抓到点子上了!”底下,志豪有了几分窃喜。总理环视大家,接着说,“尤其是沪江市又承担了国防科技的重大任务,你们要中央,为你们做点什么,你可以在大会上发言,讲讲嘛……你们对第一线人员支持,中央也对你们支持嘛,只管开口,今天是务实的会,有话尽管说,我们共产党人,就要实事求是嘛!”夏天庚用手势暗示他不要说话,志豪不理踩,鼓足勇气起身:“报告总理,我有几点建议……”全场静极了,老刘瞪大眼睛,夏天庚也是目瞪口呆。

总理微笑着说:“很好呀,请你说说看。”国防科工委领导轻声介绍:“他就是沪江市的苑志豪。”志豪高声道:“我谈三点:第一增加外汇指标,外国最新技术引进;第二对待知识分子应当像对待劳模一样,他们的名字也应当响彻大地;第三在全国范围内成立专家组,协作解决导弹、航天等重大难题!其他的都写在材料里,我不说了。”周总理点头说:“很好。这几条都不难嘛,如果对国家有用,你可组织人落实,有困难直接来找我!”志豪备受鼓舞。

周总理激动地说:“我说过,没有一声巨响,世界是没人理你的!我再加一句,我们中国不能只是一声响,要连续响下去,主席讲,当惊世界殊嘛!”掌声雷动,志豪的眼睛湿了。

志豪回沪江,却被一纸告状信告到了上面,内容无非是关于对知识分子的“放纵”。汪秘书通风报信告知了香茗,回家听老婆问,志豪皱眉骂道:“乌鸦嘴,讨厌!我撤他的职。我们的事你不要插嘴!”香茗忧心忡忡,说,“志豪我不是插嘴,你这个人呀,专去黑脸的,你给人说了好话,也不会向人表白,末了,还净落个不是人。”志豪犟头犟脑说,“我就是一根筋!告到主席那里我也不怕!”

2

香茗下班,路过报亭,买了一份报纸。随手一翻,她就急匆匆地赶到剧团门前,打算买雪凌和活轴子的戏票。售票人答停演了,啥时候演不知道。香茗疑惑地转身。一下子,看见了扫地的大伦。香茗惊讶地问大伦出了什么事。大伦叹息:“来了,终于来了。”香茗问:“撤职了?”邹大伦叹道:“撤职?还是开始,查个底儿掉,我在解放后的几次运动中都受过冲击,你知道战友无法证明我的清白……”香茗连忙问:“是组织决定的?还是临时的?”

大伦告诉她,自己已从剧团领导降至普通人,连普通人也不如,有的戏不让他夫妻上场,收入也扣光。香茗想帮他,急切地说:“我愿证明你的历史清白……”正说着,雪凌走了过来,满脸怒容地瞪了香茗一眼。

收工回家,家里乱得不像模样,雪凌冲丈夫嚷,“你除了抗上一条,大伦你说,当年你到底为啥离开军队跑回老家?”大伦答复此问也不是一两次了,照旧不紧不慢地说:“你看你这人,说108遍了,我受伤后找不着老部队啦!我不是逃兵,我没一句假话。”雪凌不信任地看着丈夫,说:“刚才我见到文化局的那人了,他也问我,你到底历史上有啥问题?”大伦默默地去通煤球炉了。

雪凌生气地将大伦推开:“谁稀罕你笨手笨脚!”大伦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娈子:“雪凌,你近来情绪太反常了。你,越来越让我不认得了。”雪凌抱怨说:“我正要被吸收入党,都让你耽误了……我很清楚,你这几年够窝囊的,论参加革命时间,除了局长,全文化局哪个有你早?论功劳,你打过鬼子的,演戏也是知名的;论群众舆论,大家都为,咱打抱不平。可你一撸到底,自己也不去找人申诉?”大伦瞪她一眼,说:“你少啰嗦这些好不好?难道你跟我过,就是为了当个官太太?”雪凌委屈地说,“我不是要你争当官儿,我是说不管搁在什么地方,也得顺气儿,不能老挨人捏咕,你别看我是群众,你是个团长,可说话不占地方,事实是你早被打入另册了!”

大伦坦荡地说:“我问心无愧。我热爱党和国家,信念也是坚定的,为了它,九死不悔。今后我的命运,可能有七灾八难,让你们娘俩跟着倒霉了。”雪凌一下扔了手中煤饼,大哭,“别说了,我够烦的了!”

接着,雪凌逼他去跑关系,拿起报纸往地上狠狠一摔,说:“我的小学徒都成了台柱子,大伦,你倒是去找苑志豪,他是你老同学,又是高干。他关系通达,人路多,再说你对他老爹那么好,他欠你的,你找找他一定行!”大伦不满妻子旧话重提,雪凌起身哭闹,摔摔打打,说:“瞧你面瓜一个,你不去,我去!”大伦无奈地在镜子中看她,镜中的她,早已没了当年的清纯和善良,变成了一个委琐、自私和神经质的半老女人。

万般无奈的邹大伦,只得厚着脸皮去找了老同学苑志豪。

志豪不卑不亢地接待他,张口叫邹团长。大伦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再是团长了。志豪,怎么说呢,我本是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志豪接口道:“可是你还是来了。”大伦忙道:“是。真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忙。”志豪直白地说:“我是很忙,而且不愿管闲事!”大伦一下被噎住了。他想了想,又只得继续说好话。

志豪不耐烦地说:“我已听明白了,你被撤了,你想要恢复工作,你说说到底什么理由?”大伦说:“我不是要恢复地位,退一万步说,至少能恢复比我夫妻俩能上台演戏的权利!保不了我,也保我老婆,我老婆她正当年呀!”志豪沉吟着:“你俩都不演戏了?”大伦愁道:“是。他们说我是一贯右倾,跟不上趟儿、‘白专’道路,抵触样板戏。”志豪看着他,说:“这些帽子有一个就够了,我能帮你什么?”

大伦鼓足力气道:“你至少能出面证明。”志豪问:“我证明你啥?”大伦道:“证明我大伦参军到抗大,对敌斗争是坚决的!我怎么是一贯落后呢?”志豪摇头说:“大伦,你过去是跟不上趟儿的,贪图安逸,离开军队!我真不了解你后来的历史。现在你走‘白专’道路一心当明星,是有问题呀!”大伦涨红了脸说:“我离开军队学戏,绝不是为个人贪图安逸!我是有原因的。”志豪追问什么原因。

大伦不愿表白。话题又不免触到了过去的伤疤,志豪不客气地挥了挥手:“大伦,我说你是该反思,你个人表现一定有问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实话告诉你,我不会扶你,我也不会害你。”大伦失望而归。雪凌恨恨地嘟嚷:“有啥了不起的,苑志豪,不就是一个当官的,他忘了自己也有倒霉的时候了?我们不比他矮半头。”

3

柏香茗得知丈夫回绝了大伦后,愤怒地责怪他,事关重大,不应这样答复朋友。志豪说:“不帮他这个忙,我是有原则的,怎么能不负责任地证明他的历史?他被撤职,是有道理的,该给他一个教训,人总要在摔打中成熟。他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别光当明星了,你看他俩这几年,张狂得没边了。受一点冲击,也是自找的,让他接受教训吧!”

香茗讨厌这种动不动就把人一竿子打死的做法,即便有错误,也不能剥夺人工作的权利。“咱能帮他一下就帮一把。再说,你和那个管宣传的市委副书记很熟悉的。”志豪翻着眼皮,“我绝不去死乞白赖求人。”香茗问,“你再不承认他这个老同学、老战友,说他这那,他总算一个好人吧?你父亲,心如先生就是他一个人照顾着,咱们也得讲点老感情,讲良心!看到朋友有难处,拉一下怎么就没原则了?”

前思后想,志豪给市委副书记打了个电话。

华副书记为难地告知他,“这位邹大伦,不是‘抗上’的脾气问题。他已成了这个剧团‘抗上’的帽子啦。他自己不去北京搞那个《自有后来人》也罢,这个团的新京戏改革,他成了拦路虎,绊脚石了。他拦着不让改,还把好苗子都抓着,上头有指示,这下通天了。撤职是啥,这是借他一颗人头,教育一大片!不是不帮这个忙,不给你老兄面子呀,还是明哲保身吧!最近,北京的风,有点刮风刮的乱,旗帜是八面来风呀……小旗儿乱飘,电话里不好跟你讲。来头可不比1957年、1959年小呀!”

志豪不甘心,又强调邹大伦是他的老同学、老战友,当年一道出来打鬼子的。华书记备感意外,没想到这个丑角,革命资历很深,便说试试看。

这一夜,雪凌唠叨煤火费没了,儿子的学费,还有旗袍、皮鞋……大伦对老婆的虚荣心很厌倦,想不通生活怎么把她变成了这个恶俗的样子。雪凌竖起眉毛问,“我恶俗?你看不上了?你现在脾气长了啊?都是你弄的,你还硬什么?你就对我吵,你怎么不对柏香茗吵?”大伦沉默了。雪凌不满道:“看着挺风光,破干部,你算算看,他家欠我们的钱还少呀?”大伦狠狠地瞪她,说:“这事你不许提。”雪凌威胁道:“我咋不能提?你寄给老头的钱,一笔一笔我可有数,清清楚楚!账本在我手甩攥着呢!”大伦伸手去抢本子,畚箕里的大米一下撞洒了,哗啦哗啦洒了一片,雪凌哭闹着,“天哪!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二天,雪凌直接找志豪,举着一个账本来哭诉:“苑主任,我也是被逼无奈呀,今天我得和你挑明了,我和邹大伦要离婚,除了这明打明的账本之外,还有一些事要说清楚!”志豪镇静地听着,只见雪凌咬了咬牙:“到了这分儿我也不在乎了,就是他,他对柏香茗……”志豪皱眉道:“此话怎讲?请不要捕风捉影啊!”雪凌说:“不是没影儿的,我是女人我能不明白?我说一个破牛皮水壶怎么当宝,闹了半天当年是她送的,动不动就说生死之交,还有,我19岁嫁给他,跟他没二心。现在他有啥事就和香茗说,人家是有商有量,和我,成天没啥话,好像我是一个外人。”志豪啥也不说,掏出一沓钱放在她面前。

下班后,志豪在旧货店寻摸宝贝的时候,却看见了抱着唱机来典当的大伦。这样的见面,让二人备感意外,也极为尴尬。

柏香茗回到家,看着闷头写字的丈夫,问:“雪凌打架打到剧团,哭到咱家了?”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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