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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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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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关心我们的不仅仅是保安团,在我们的心目中,保安团仍然是我们面对的最主要敌人,因为我们跟他们的仇太大了,特别是我们把他们的人全部俘获,又把他们的武器弹药一扫而空,就跟把他们剥光了在大街上展览一样,耻辱跟仇恨胶合在一起焕发出的能量能把我们都剁成肉馅包成饺子再吃到肚子里去。奶奶说不成就故伎重施,再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我没想到奶奶会这么傻,连便宜不能重复占、狐狸不走回头路的简单道理都不懂,看来她也就是个甩着绳子在房顶上飞来飞去的本事,能当个好干将,却永远当不了元帅。

我说:“不成,肯定不成,用脚后跟想一想也能想出来,保安团现在肯定就盼着我们再到门上寻他们呢,现在我们再跑到他们门上肯定要吃大亏呢。”

奶奶说那咋办呢,我说咋办也不咋办,把咱们自己的事情办好,山下头的线户该给钱的就给,让他们给咱把门户看好,有啥事情早早报上来。招来的伙计抓紧训练,不要光吃干饭领饷银,要准备卖命呢,不卖命我养活他们干啥呢。我们还没有回到狗娃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扩大队伍,在四处皆见的游民和本地的农民中间招募伙计,只要体格健壮眼不瞎耳不聋的,愿意到我们伙里当伙计的就招收回来当伙计。当然,我们不会让这些招来的伙计到张家堡子去,直接就领到了狗娃山,让他们先当力工干活,然后再发枪、发饷银。饷银是每人每个月一块大洋,我们有的是大洋,唯一的条件就是打仗的时候要卖命,不卖命我们就要他的命。那个时候人命的价格就是这么便宜,一块大洋就能让他替你卖命。那些老伙计现在纷纷提拔当官,李大个子成了谍报队的首领,这小子打仗硬碰硬不行,干这种偷偷摸摸探听消息的事情还可以。四瓣子跟过油肉都当了队长,每人率领了三十多个部下,积极性空前高涨,把部下每天赶得像黄鼠狼前面的老母鸡,没有一刻安生。胡小个子是我最重用的人,安排他当了总队长兼我的警卫队长,手下也有三十来个伙计,他的伙计都是从伙里挑选的精兵强将,配了一挺机关枪。王葫芦依然给我们当总管,柴米油盐那些事儿都由他负责,后来听说保安团里管这种事的人叫司务长,我就也任命他当了司务长,他高兴得咧了嘴合不上。

除了我,伙里地位最高的当然还是奶奶,谁都知道她跟我老妈差不多,人又强悍得厉害,还是前任大掌柜的婆娘,所以谁也不敢惹她,除了我。我之所以敢惹她,也并不因为我是现任大掌柜,而是因为我跟她那种既类似母子又类似师徒还类似哥们儿的复杂感情关系。过去我跟她顶嘴的时候,她骂我,严重的情况下拧我,骂过了拧过了她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如今她当然不好再骂我拧我了,一来我长大了,二来我好赖是伙里的大掌柜,我跟她顶嘴而她又说不过我的时候她就生闷气,生闷气的时候就甩了绳子在窑顶上飞过来飞过去地散心,她在窑顶上飞的时候伙计们就偷偷躲在一旁看,确实好看,她顺着绳子甩出来的惯性,从这个窑顶飘落到那个窑顶,再从那个窑顶飘落到这个窑顶,身上的披风像巨大的翅膀,她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飘然而起,飘然而降,倏忽在东,倏忽在西,让人目不暇接。伙计们包括我,对她这一套佩服到了极点,我总想学得跟她一样,可是总也学不成功。

如果我对她顶撞得厉害了,她就不但在窑洞顶上飞,还噼里啪啦地放枪,随便打枪也是她的特权,别的人绝对不容许随便放枪,只有她可以不受约束地把那两把盒子炮抡得哗啦啦响,子弹像下雨一样泼洒在远处的山坡上丛林中。过去她跟大掌柜闹别扭了,或者吃二娘的醋了,就躺到炕上吃大烟,我们那的人没有“抽烟”、“吸烟”的说法,把抽烟、吸烟一律说成“吃烟”,抽大烟就说成“吃大烟”。奶奶现在不高兴的时候不吃大烟了,改成飞翔打枪了,我还是希望她吃大烟,别搞现在这一套,这一套太闹人,吃大烟不闹人。可是她却不吃了,我问她为啥不吃大烟了,她说她过去就没有吃,就是无聊的时候务弄个事情干,她吃大烟从来不往肚子里头咽:“我又不是个傻子,做那种自己糟践自己的事情呢。”

过去她吃大烟的时候我很好奇,总想尝一尝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烧出来的泡子,只要奶奶发现我动她的大烟,就肯定要狠狠地拧我一顿,并且要我发誓,今后绝对不再碰她的大烟才饶恕我。我以为她是小气、吝啬,舍不得让我吃她的大烟。有一回趁她不在我就烧好了泡子,学着她的样儿把泡子里团团旋转的烟雾吸到了肚子里头。那种微微苦辣的异样芳香让我头晕目眩,飘飘然然神魂颠倒,胃里还有点微微作呕。奶奶回来后见到我那副德行自然知道我干了什么,这一回她没有骂我,也没有拧我,她用大烟膏子拌上茶叶熬出一大碗黑乎乎的大烟茶让我喝,这种茶苦极了,比中药还苦,然而,喝这东西总比她用坚硬的手指在我的屁股上、大腿上拧出一个个青紫的疙瘩强得多,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硬着头皮把她制作的大烟茶喝了下去。喝下去不到一泡尿的工夫,我的肚腹里便开始翻江倒海,恶心、疼痛、头晕、眼花……凡是难受的感觉好像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开始痛苦地呕吐,似乎只有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能舒服一些。我吐了个昏天黑地,把手指头捅进嗓子眼里制造恶心,一直到吐出来的东西只剩下又酸又苦的胃液,才精疲力竭地倒在窑前的场子上苟延残喘。从那以后,我一闻到大烟味道就恶心,奶奶一吃烟我就朝外面躲,对大烟产生了根深蒂固的逆反心理。现在我反过来诱惑奶奶吃大烟,她却也不吃了。

奶奶说:“要是保安团再来了你的意思是跑呢还是打呢?”

我说跑还是打要看具体情况,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不过这一回跑的时候也得有个跑的样子,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单纯地逃命,要边跑边打,跑得从容,跑得舒服,跑得保安团死伤累累我们没啥损失才行。奶奶就问我咋样才能做到“跑得从容、跑得舒服、跑得保安团死伤累累我们没啥损失。”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只是想我们现在的人多枪好,又占了地利,保安团再想像过去那样随意清剿我们肯定是不行了。

我就糊弄奶奶:“我已经有安排了,保安团来了我们先把他压到山前头打,要是他们势力大我们顶不住,就朝后山上撤退,我已经在鞘子沟的东头开了个通道,今后就能攻能守了。把机枪架到鞘子沟的沟口,哗啦啦一扫就像割韭菜一样倒下一片,难道保安团还能比韭菜多吗?还有,后山上也经常安几个哨位,我们即便退也有人掩护……”

奶奶让我吹得直眨巴眼睛,脑袋像鸡啄米一样点个没完没了。我正在窑里给奶奶吹牛的时候,外面报告说老牛头掌柜的派人给我们送贺礼来了。

奶奶提醒我:“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我说管他是不是黄鼠狼,反正我们不是鸡,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老牛头的部下看到我怔住了,直到奶奶在旁边又重申了一遍:“这是我们尕掌柜。”他才抱拳朝我致意。我也抱了拳头朝他晃了几晃,算是回礼,然后请他到窑里坐。

他跟我进到了窑里,那两个瘦小的伙计也抬着箱子跟了进来。我自然坐到了正位上。奶奶在左边坐下算是陪客。他就坐到了我的右下手。这个坐法是我从《水浒传》上看来的。

“尕掌柜见礼了,我叫王老六,听到尕掌柜的队伍重回狗娃山,兵强马壮,声势大盛,老掌柜命我代表他老人家给尕掌柜的送上一份薄礼,以表祝贺。”说罢他朝带来的两个随从摆摆手。那两个随从就揭开了箱子盖,向我展示里头放的礼物。

我一直对这口箱子非常好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头装了什么好东西或者不好的东西,见他们打开了箱子,忍不住就踅过去想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奶奶拦在了我的前头,并且毫不客气地推了我一把,我便落到了她的身后,奶奶朝箱子里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王老六问我:“这位可是女飞……人大奶奶?”

我们也知道,外面的人都把奶奶叫女飞贼,这小子当着面差点顺口说溜了嘴,还算改得及时,把“贼”字改成了“人”字,于是奶奶头一次被人称为“女飞人”,好像她是马戏班子里头的艺人,不过这倒也没错,奶奶早些年确实在马戏班里混饭吃。

奶奶的脸色铁青,愣愣地问王老六:“你们这是啥意思?”

我过去瞄了一眼,箱子里啥也没有,就是一个空箱子。我立刻知道,这就叫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我只是还不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决定先装傻,把奶奶推到第一线跟他们纠缠。《三国演义》上那个名留青史的阿斗傻乎乎没出息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想,学他那副德行比学孙权容易得多。

“奶奶,这个箱子是送给我们装银子的吗?这箱子要是装银子得装多少。”我傻乎乎地问奶奶。

奶奶蒙了,她实在没有想到我在外人面前会傻到这个程度。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中间还黄了一阵子,我敢肯定,她觉得我太丢面子了,不但丢我自己的面子,丢了她的面子,也丢了我们伙里的面子,连这么明显的挑衅行为都不懂,却还傻乎乎地胡说八道,传出去在道上肯定能成为大笑话。如果没有王老六他们在跟前,我真想知道她会不会忍不住像过去那样拧我几下。

王老六笑了,对我说:“尕掌柜到底聪明,一下就知道我们老掌柜的意思了,这倒也省了我们的口舌,这是我们老掌柜手书的一封信,尕掌柜阅过之后内情便可尽知。”说着双手捧了一封信递了过来。我接过信封,竖着扯开,然后故意把信倒过来看,而且故意做出那种不识字的人假装识字的样儿,嘴里念念有词。奶奶不识字,却也看出来我把信拿倒了,想提醒我,却又怕掉了我的面子,王老六那小子真坏,故意不告诉我信拿倒了,瞪着眼睛看我的笑话。

虽然倒着看,信里的内容我也看明白了,老牛头这狗日的竟然要抢劫我,他让我给他交五十条枪,一万块现大洋,而且从今往后我们狗娃山就算他老牛头的分寨,每年要给他们交纳一千块大洋或者等值的粮草物资。如果他们有大买卖需要我们出人就得出人需要我们出枪就得出枪,给我们的条件是保证我们在遇到外来攻击的时候能得到他们的支援,如果参加他们的买卖,买卖做完后也可以给我们分上一份儿。这老家伙肯定知道我们从李家寨和保安团得了大便宜,现在来敲诈了。

我想起了李大个子的话,就说:“字儿字儿黑刷刷,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这纸软得很,擦沟子保险比囫圾舒服得多。”“囫圾”就是土坷垃,我们大便过后擦屁股都用土坷垃。接着我随手把那封信捂到脸上,呼啦啦地擤了一大摊鼻涕,用老牛头辛辛苦苦写来的信擦鼻涕,信上的墨迹沾到我的脸上,把我的脸弄得黑一道白一道的。王老六看着我的样子刚开始还一个劲发愣,他可能正在判断我是装傻还是真傻,这阵看到我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奶奶也愣在那里,她明明知道我识字,是个有文化的土匪,看到我突然不识字了,总算明白我是在装疯卖傻耍弄老牛头的使者王老六。虽然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装傻耍弄王老六,可是知道我肯定有鬼主意,就拿了她的花手帕给我擦脸:“这娃咋弄的,有客呢,把脸弄成这样子像啥话嘛。”干手帕擦不掉我脸上的墨痕,她“呸呸”朝手帕上吐了两口吐沫,要用她吐沫蘸湿了的手帕给我擦脸。太恶心了,奶奶配合得有点过,我赶紧扭头摆脸躲过了她那会让我窒息的一擦,冲外头喊着胡小个子:“胡小个子,别光在外头看热闹,没见我的脸脏了,还不给我端一盆水让我洗脸。”

我知道这阵胡小个子肯定在外头呆着呢,果然胡小个子连连答应着跑走了,片刻就端来了一盆热水,我赶紧就着热水把脸洗了,看到奶奶把她的手帕揣进了怀里我才松了一口气,总算躲过了她那两口臭吐沫。我回到座位上坐好对王老六说:“你狗日的耍弄人还是欺负人呢?”

王老六蒙蒙地问我:“尕掌柜说这话是啥意思?”

我说:“你狗日的是不是明明知道我不识字,故意写那么几个狗屁字来作弄我呢?你会不会说话?”

王老六说:“会说话,不会说话不就成了哑巴吗。”

我说:“既然你会说话,有啥事情说不就成了,写啥信呢?”

王老六只好把信上的内容口述了一遍。奶奶一听就跳了起来:“我们蛇是蛇鳖是鳖,从来就各走各的路,不要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元,就是有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给外人。”

我一听马上做出着急的样子说:“奶奶,我们上一回不是从李家寨弄了三万多块大洋吗?你咋一下就给我花光了?现在咋就连一万块大洋都没了?”

奶奶再次蒙了,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实在搞不明白我这是装傻还是真傻,她过去经常教导我,出门在外银钱不能露白,银钱露了白容易叫贼盯上,叫贼盯上了肯定就得破财。这下倒好,我不但露了白,干脆连家底子都露了出来。我说:“人家能保我们平安呢,有了老牛头罩着我们,我们还怕啥保安团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有老牛头顶着呢,人家就是要一万块大洋,算个×,花完了再抢去嘛。”

我的伙计们也蒙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我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投降了老牛头,甘愿拿一万块银元孝敬老牛头。说实话,我相信老牛头现在的家当恐怕连地上的土都扫起来也不值一万块大洋。我想,戏不能演得太过,就对王老六说:“大洋我们倒是有一些,有多少都是奶奶管着呢,枪我们可没有了,都分到伙计们手上去了,问谁要谁也不给,你说咋办呢?”

奶奶说:“没有钱,有命呢,叫老牛头过来取。”

王老六说:“这是老掌柜的意思,我只是个传话的,到底咋办你们自己看。”

我为难地说:“我倒是想按照你们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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