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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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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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过誉了。小可厕身行伍日浅,还请将军多多指教。”

“先生可知为何金某于酒泉城外三十里扎营?”

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登山之后更是心中明澈,当下答道:“酒泉城小,屯兵十万,若有大军围城,一月可破,盖城内粮草不济。现在将军屯兵城外三十里,若叛军攻城,则攻其辎重,城围可解,敌贼可破。”

“先生有见地。唉,可惜对手是李浑,早知今日,当年我与他把酒阳关,便不该告诉他这些。”金绣程叹道。

“莫非将军与李将军有旧?”

“当年我与李浑同是马前卒,你知道什么叫马前卒吗?两军对仗之时,有兵士手持长戈,一鼓冲击,其后便是战马奔涌而上,所以叫马前卒。一场战打下来,马前卒往往是十有九死。”

我暗暗惊讶。

“李浑长我六岁,每次对仗,他都让我跟他身后。他身上刀伤十七,枪伤二十九,最少有三分之一是替我挨的。”金绣程举杯尽饮,突然换了话题,“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摇了摇头。

“当地人叫这里龙哭台。三十余年前,太祖武皇帝领兵至此,突闻两个噩耗,于此痛哭三日而归。你可知道是哪两个噩耗?”

我还是摇了摇头。

“一个便是阳关之外,两军对垒,大帅设伏兵诱敌三十万,以十万之众一鼓而破,敌我死伤无算,残兵退守阳关,三月后献关。”

“这该是好事啊。”我有些不解。

“当日此地血流成河,两军混战整整四日,山坑中的血积得如水潭一般。有些兵士战得口渴了,拘起一捧水喝,喝完才发现全是血。”

金绣程说得平静,我听得脸颊的肌肉直跳。

“我先锋军十万人,重返大营的不足三万。敌军退归阳关的只有十二万。我当时是前军卫尉,李浑已然做到了中军校尉,我们受命打扫战场,当时漫地的死尸,就像幼年在家种地时的庄稼,倒得满满的一地……”

我见金绣程越说越动情,连忙道:“我只道阳关易手乃是守将投诚,却不知还有如此血战。那另一个噩耗呢?”

“另一个便是国老虚綦之之死,天年四十一岁,想来真是天妒英才。当时我远远看到有斥候飞马直至御驾前,未下马便哭奏国老死讯,太祖皇帝当即口喷鲜血昏倒在地。一直待阳关到手,太祖皇帝都不曾踏上阳关一步,曾对左右言道:‘朕痛失国老,虽天下不足与谋’。”

我手里的酒杯颤动不止,市井传闻也说太祖武皇帝永安三年驾崩是因为痛失国老郁郁而终。我一直坚信是鸟尽弓藏,师父也是此意。不过现在听金绣程这么一说,我开始有些动摇。

“我朝立国不过三十有五年,内乱又生。金某故地重游,真是感怀不已。昔年好友,今在何方?阳关依旧,人事全非。”金绣程斟满一杯,洒在地上,渗入土中。

“唉,国老出山时不过二十有六,先生也才是弱冠之年吧。”金绣程看着我。

“学生也已经虚度二十六个寒暑了。”

金绣程一笑:“大帅道你和国老风姿浑然如一人,金某无缘见国老一面,却以与国老同朝为荣。此番阳关攻略,还看先生的了。”

“不敢当。”金绣程转述的大帅的话,足以让我满怀欣喜了。

“先生对阳关攻略有何设想?”金绣程问道。

我微微摇了摇头,道:“阳关之险,非人力可破。李浑又是绝代名将,设计不成恐被反用。学生以为,只有用间。”

“间,有死间之说,莫非……”

“不,诚如将军所言,将军死沙场,怎能死于暗箭?虽有唐斩愿意替在下出手,在下也不齿用此种手段。”

“哎呀!”金绣程拍案而起。

我诧异地看着这个以沉稳有智著称的名将。

“对仗之事,可是只有提刀对战于沙场?两军相抵,天地日夜,无时无处不是沙场!唉,早知唐斩就在西域,即便万金也该找他行刺李浑啊!”金绣程道,“不瞒先生,本将已经遣派了三批江湖杀手,行刺李浑。若是唐斩能出手,胜率必定能高许多。”

“可是将军,您与李浑……”

“一日身披甲,半生为君忙。国家大事,岂是私情可比?唉,可惜,可惜了。”

“学生所言,乃是反间。李彦亭与李浑想是已经间隙颇深,只需略施小技,阳关便可回来。”我略微有些尴尬。

“哦?李彦亭去年宠妾得子,立为世子,请旨加李浑戍卫将军,年年有赐,颇得宠幸啊。”金绣程道。

“学生所知甚少。只是李彦亭先扬言破关,后令李浑出兵,此行径无异借刀杀人啊。”我道。

金绣程抚须沉吟,道:“虚实不可测,先生还当小心。”

我笑了笑,道:“即便反间不成,学生另有打算,两个月可得阳关。”

金绣程看着我,欲言又止,久久没有说话。

第十二章 间计

会过金绣程之后,我直接回了酒泉城,已是开城时分。

“我让你修书给李彦亭那边,送出去了吗?”我问怡莉丝。

“一早就送出去了,从东门走的,想是与你走岔了。”

“嗯,那就等着吧。”

“还要等多久?”

“等李浑死吧。”我摸了摸头发,“我太累了,先休息一会,非军情不要叫我。”

怡莉丝闪过一丝怨色,刚好被我的眼角瞄到。

一觉睡了大半天,等我醒来时已经过了正午。

“先生,要不要去酒泉城看看?”大帅新配给我的侍兵道。

他叫戚肩,也只有十七八岁,天下安平日久,老兵卸甲,兵士多是些年轻人。

“你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我知道他贪玩,放他假道。

“得令。”戚肩跳着跑了出去。

我自己转动轮盘,来到窗边。窗下便是酒泉的一条小路,虽不算宽阔却也走得三五并骑。来往人等一样是衣着各异,就连飘散上来的炊饼香气也与家乡不同。

我看着人来人往,想到的却全是金绣程说过的一切。想来也是,两军对垒,天地日夜便再无区别,只有一个“杀”字。杀敌方能卫己,我借刀杀人,他买凶杀人,其间又有什么区别?

酒泉只是阳关与金城之间的一个小城,远没有金城的雄伟。我等戚肩回来,让他给我去找一些同往阳关的旅伴。

怡莉丝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在我正用夜饭时赶了过来。

“你要去阳关?”

“当然,难道还让我督阵?”

“你不和我们一起出关?”

“当然不。运酒的兵士入关之时,便是血战之日,我怎么可能等在一边?”

“那我呢?”怡莉丝咬了咬嘴唇。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也可以呆在酒泉等消息。”我道。

“我跟你一起走。”她说的很坚决,却也让我吃惊。

“何必跟我赴险?”

“因为我喜欢你。”她说。

我无言以对。虽然这么久了,我还是不习惯胡女的胆大热情。

三日后,我带着戚肩和怡莉丝混在前往阳关的商旅之中,出了酒泉城。

怡莉丝一路上都是养尊处优,即便在戈壁中也能天天洗澡,这次和我一起走算是吃了很大的苦头。

“你受得了吗?”我问她。

“这有什么?娘死的早,爹又不疼我们姐妹,我不一样撑过来了?”

我这时才发现,我对这个相处多日的女子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从她棕色的眼眸中,我读不出欺骗,所以我才能信任她。

“你爹不疼你们?”

“因为我娘只是一个侍婢,我们姐妹一眼看就像胡人,所以爹和几个姨娘都讨厌我们。后来娘一死,我们就被卖给了人家。”怡莉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我没有再问下去,不过我也知道了她的坚强。平日看她总是笑得甜甜的,原来内心深处还是一样有抹不去的伤痕。

“这次你带三千人,真的能拿下阳关吗?听说夏王的大兵已经入关了。”

“没关系,足够了。其实,这次真正的杀手锏并非是那三千人,而是你写出去的那封信。”

“不就是告诉夏王,货会准时送达吗?”怡莉丝不懂。

我笑了笑:“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骗过他吗?”

“没有,我们做买卖的讲的是一个‘信’字。”怡莉丝说得很认真。

“那你说货到之后居然有一半是水,又有三千人说是李浑偷梁换柱,结果如何?”

怡莉丝想了想,不服道:“夏王也不会因为五千桶酒而杀了自己的臂膀吧。”

“我是觉得夏王早就有杀李浑之心,君臣相忌,自古如此。”我摇了摇头,“李浑新立大功,我只是送一个借口给夏王罢了李浑。”

“若是夏王和李浑之间本无间隙,是你想错了呢?”

“呵,李浑忌惮金绣程,没有完全把握不敢东出阳关,你说李彦亭是那种有耐心的人吗?”我笑了。的确如此,若是李彦亭不想杀李浑,却还会在李浑动手之前扬言要下阳关,只能说明李彦亭是个志大才疏的庸人。

“你真厉害,你们华人都是如此吗?”

我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个笨小子罢了。”

西域的天气早就冷得狠了。

我们和商旅走了多日才到了一线天。过了一线天之后,又走了大半日才看到一座十丈高的雄关。即便是坐落于平原之上,如此高的城墙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载能被攻克的。

离关门五里远就有鹿角、陷马坑,看来李浑的确打算长守阳关,好让李彦亭在西域独立称王。

几个兵士仔细地盘问了我们的来路,还好我学了些胡语,冒充行商也算说得过去。

兵士查验完毕,在我们的路引上印上了“翌日出关”的标号。

“阳关内不许住家,我们怎么办?”怡莉丝问我。

我早就听说阳关名为关,实为城,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而且偌大的城池居然只屯着军伍,过往的行商也只能住宿一宿。酒泉酒池太小,所处之地又没丰富的水源,难怪要出关的商人只能聚集金城采办。

“让李浑安排吧。”

“嗯?”

“去找李浑,就说要等后面的货物来了一起走,很简单吧。”

“我听你的。”

李浑果然答应了,虽然我很想见见这个从龙有功的大将,不过戍卫将军是不会见我这么一个小商人的。

我们被安排在驿站的最里层,还算不错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我叫醒外间的戚肩,催他起来推我出去。

我要看看李浑的军纪,起码能看出一代名将的影子。

街上的兵士果然是训练有素,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杀伐之气。我知道李彦亭在西域兵不卸甲,现在才明白久战之师与太平之军的差异。

※※※

“天气一日日凉了,你出去那么早,起码也要多加件衣服吧。”怡莉丝亲手送了药到我榻边。

因为天气转凉,也可能是因为劳累到了极点,我病得很厉害,高烧不退,有时候连人都会认错。

“今天,我看到李浑的斥候带着血回来的。”怡莉丝轻声道。

我知道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却怎么也想不出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货物还没有来?”怡莉丝问我。

“才十天,再等等。”我喉咙沙哑得说不出一句句子。

“我有种害怕的感觉,今天带你去看大夫吧。李浑的军营里该有军医的。”怡莉丝看着,皱眉道。

“这两天,有兵,来吗?”我努力问道。

“哪有什么兵来啊,城门都已经关了,我都在想我们的货来了,怎么进来呢。”怡莉丝又喂了我一勺药。

我摇了摇头,重重地倒在枕头上。

头痛得如同要裂开一样,只听到无数的铁甲摩擦嚯嚯。

第十三章 李浑

终于来了,我已经看到了王宝儿在办理入关手续。两千车,只有一半是真正的酒,车下还藏着兵器。

我自己开了方子,总算有些效用,今天刚好能出来走动。

“大病初愈,你就不能不要吹这么大的风吗?”怡莉丝不满道。

我看着先头部队已经入关,心头的石头放下大半,随口问道:“最近关内没有增兵吧。”

“没、没有。”怡莉丝顶着风道。

我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看出怡莉丝似乎有着什么心事,闪过一丝不祥。

“关内的地图已经送出去了吧。”

“嗯。”

“那我们可以走了,剩下的事与我们无关了。”我笑道。

怡莉丝却没有推我,默默不语。

“你今天怎么了?”我问。

“若是我骗了你,你会如何?”她突然问我。

我看出她不是在开玩笑,心头一怔,只能诺诺道:“你会骗我吗?”

她突然笑了,道:“你怎么紧张成这样?莫非你也爱上了我?”

我也笑了:“三千人的性命,我能不紧张吗?”

不过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入关的人越来越多,关门再次缓缓关闭。王宝儿的战刀出鞘,亮出寒光一片。我站在酒肆楼上,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开始集结。

按照我的安排,首先攻下大营,然后烧了粮库。李浑虽然有五千守军,群龙无首一堆散沙之下也未必能胜过我的三千精锐。

战马开始嘶啸,刀枪印着黯淡的日光闪出点点寒星。

守门的李浑军已经被砍倒。

三千人开始往大营攻去,整座阳关开始沸腾。

喊杀声传到我耳中的时候已经弱了不少,但是如同黑水般涌动的人流一样让我心惊。

不知不觉中,我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冷冷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心神差点涣散。

是怡莉丝。

“你干什么?”我早已知道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她。

怡莉丝没有回答,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这位便是负责阳关攻略的布明先生?果然英雄出少年,好胆量。”我身后传来一个宏厚的声音。

我的车没有转向,他走到我身边,看着黑压压的人流。

我的额头不禁流出了密密一层汗珠。

所有房屋的屋顶几乎都站满了弓箭手,我的人就像是稻草扎的箭靶。

喊杀声换成了惨叫,声声扎入我的心里。

“真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现在阳关守军有三万人,明日还会有更多。”李浑,我相信他就是李浑,淡淡说道。

“唉,我的人只好一个杀十个了。”我嘴硬道。

李浑没有说话,看了一会。

我也只好看着一面倒的屠杀,兵士的命如同草菅。

“差不多了。”李浑道,“兵败如山倒,可惜了那员大将。”

“他会平安的。”我道,“兵法云,以正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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