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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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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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便……自便……自便……”苏粗腿连连念了三声“自便”。

为人家奴之时,想要自便,绝无可能,即使沈溪算是个和气的主人,却也有诸多规矩,根本不可能给他自便的余地。

想了一会儿,苏粗腿道:“某身无分文,如何自便?”

叶畅笑着向贾猫儿示意,贾猫儿径直掏出一枚金铤,交到了苏粗腿手中:“这枚金铤,足够你在洛阳城的销金窟里打几个转儿了!”

接过金铤,苏粗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之又还了回来:“某性命贱,值不当这许多钱……若有闲散的零钱,赐几文与某,某感激不尽。”

贾猫儿脸色顿时一变。

若收下钱,便如苏粗腿自己所说,那是买命钱,想必苏粗腿就不会离开了。可是他不要,岂不是意味着,这厮根本无心将一身本领货卖于叶畅?

他看了叶畅一眼,叶畅也自觉装得过了头,不免心灰意冷,先前在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南霁云拒绝他的招徕,那还情有可原,可这个根本未曾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名声的苏脱儿,如今也对他伸出的手不屑一顾。

看来自己有必要去修修脸,好让自己更容光焕发一些了。

心中虽然觉得无趣和惋惜,但是叶畅还是点了点头,于是贾猫儿收回金铤,从怀中掏出了半吊钱。

这一次,苏粗腿接过了这半吊钱,拱了拱手:“山高水长,终有回报之日。”

说完之后,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还给叶畅的伴当,竟然就这样,一步三摇,走入人群之中,与北市往来熙攘的路人混在一处,没有多久,便不见了。

“好生晦气!”见这厮真的义无反顾离开,善直忍不住说了一声。

和尚心直,藏不住话,他见叶畅待人和气,又时有善念,因此自觉追随了一个大德,在他内心中,对叶畅实际上是甚为敬重的,否则也不会相识之后就一直追随。

自己珍视的却被人视为粪土,自然是要让和尚不高兴的。

倒是叶畅,转眼就将失落抛开了:能招徕过来固然好,招徕不来也无妨,反正是意外之喜么。

“回头,继续去收拾那些刺客。”他对众人道:“渤海国,咱们一时半会是鞭长莫及,但那些下手的刺客,却就在咱们面前。”

话音还未落,他便看到了杨慎名的仪仗,就从北市的入口处经过。他顿时止步,可想而知,杨慎名是来寻他的,若被寻着了,一些事情就不好做了。

官员们总是说什么顾全大局,叶畅此刻,却想将大局先放一放,他要做的是率性而为。

杨慎名大约是急于寻着他,数十人的仪仗转眼就过去了。他们径直到了玉鸡坊,敲开大门一问,叶畅又离开,去向不明,这让杨慎名大为恼火。

“无怪乎韩朝宗等虽是重视叶十一的能力,却始终不将之拔举在重要位置之上,天子赐金令还时,也不曾真正发力相助——这个叶十一,当真是个颠三倒四的人物!”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叶畅会去哪儿,当下便遣人去打听。打听之人尚未回来,便有小吏来报:城北的灾民将刺客尽数打死了。

这个变故,让杨慎名下巴都险些掉了下来。

他急于寻找叶畅,加之那些刺客敢三番屡次在他的辖地行刺,也是打他的脸,因此,他没有让人将刺客放下来。

不曾想,只是一个转脸功夫,刺客们就死光了……

“尽数打死?一个活口都没有?”

来报信的小吏苦笑道:“确实一个活口都没有,不但被打死,几乎个个无全尸。”

“这……又是叶十一搞的?”杨慎名想着那些百姓原是被官兵看着,怎么能去打死刺客,但念头一转,他便意识到问题所在:“叶录事又跑去了?”

“明公明见。”

杨慎名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明见,叶畅的那册应急方略问对里,他觉得这人应该是很有条理才对,可是为何实际办起事来,这厮如此不靠谱!

“他还在北门外?”得到那小吏的确认之后,杨慎名当机立断:“你即刻回去,告诉他,让他在北门外等着我!”

他再度上马,这一次轻车简从,连仪仗都不带了,只是带着几个随从,快马加鞭,便从衙署赶往北城之外。

当他赶到时,看到的却不是一团乱糟糟的景象,而是秩序井然。

那些刺客的尸骸,也已经看不到了。而据说混乱中将刺客尽数杀死的灾民们,此时却排成长队,正带着笑,与那些官兵吏员们说着什么。

“这个叶十一……”

杨慎名百思不得其解,叶畅究竟是施展了什么法门,让局面变成现在这样。

“怎么回事?”他拉着迎上来的吏员问道。

那吏员回头望了一眼,叶畅正在和声和气地与灾民们谈话,并未注意这边。他满脸都是敬佩,小声禀报道:“叶郎君只是对百姓说了几句话,这些灾民便鼓噪起来,不顾官兵阻拦,上去将柱子上的刺客尽数打死。”

说到这,他眼中的敬佩变成了恐惧。

他很难理解,叶畅是如何用寥寥数语,便挑起了那些灾民的滔天怒火,成功将此前灾民们对他的恨意,转嫁到这些刺客身上。

细问了几句,无非是这些刺客混入众人当中,意图谋刺权贵,好让所有灾民都受连累——杨慎名实在很难相信,这样几句空口白牙的谎言,也能让两千余百姓相信。

“叶畅,你究竟是弄的什么把戏?”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直接将叶畅唤来询问:“方才你下令射伤逃离壕沟的百姓,我听闻百姓都是暗藏怨声,怎么转眼间,他们又对你信任有加了?”

“灾民困顿于此久矣,虽是仰赖朝廷恩泽明公善政,苟延至今,可是心中都憋着怒意。此前畏于官兵,无处可发,如今我稍加撩拨,又许他们出气,哪有不躁动者?”

此时并无心理学一说,否则的话,杨慎名便会知道,叶畅其实是利用了群体宣泄的心理。但他可以肯定,叶畅对于人心的把握,实在与这个年纪不相称。

“叶十一……积年老狐耳。”忍不住,杨慎名将自己对叶畅的评价当面说了出来。

叶畅把这个当成对自己的赞扬笑纳了。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背后是官府,而且一来就下令让灾民的伙食翻倍,故此灾民原先对他就有好感。他煽动灾民,亦不仅仅靠着自己,更是将自己的伴当派入灾民当中,佯作是查问灾民里是否还有刺客余党,实际上却制造谣言,只说这些刺客有可能是灾民乡间豪绅所派,目的便是让灾民们获罪,全部死绝于洛阳城外,这样就不虞他们回乡争讼了。

这些灾民之所以流落洛阳不能返乡,原因就在于本地豪绅侵夺了他们的田地,他们对豪绅的恨意,可是远胜过下令射伤逃出壕沟灾民的叶畅。

“此举尚有其余用意,也算是震慑一下这些百姓,知道我是敢下令杀人的。”叶畅见杨慎名在犹豫,猜出杨慎名只怕有些后悔,若是这位洛阳令因此事而撤去他的录事之职,那他这趟洛阳之行就亏大了。因此,叶畅又说道:“接下来安置灾民之事,须得令行禁止才成,经此一事,也省去不少麻烦。”

杨慎名顿时打消了犹豫:正如叶畅所言,两千余人的安置,绝不会一帆风顺,特别是在背井离乡的情形下,要想不让这些灾民成为洛阳城的长期负担,一定的强硬手段是必需的。

“刺客的身份,你已经明了?”

“是,让灾民弄死他们,也省得一些麻烦。”

“此言何解?”

“既然刺客一个不剩尽皆消灭,就用不着为了一个已经没有多大用途的异邦王子,去与一个恭顺的郡国计较了。”叶畅冷笑了一声:“朝廷中的大人物们,想必都会如此想,若是某遇刺身亡,绝不会有人想着要替某复仇吧?”

杨惟名默然,好一会儿道:“朝廷也是不想多方树敌。”

“以忍让求和平,则和平不保,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永存。”叶畅抛出这样一句话。

杨慎名是有亲身体会的,他祖父杨正道,曾被窦建德送给突厥人,直到李靖击败突厥,这才被放还中原。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永存。”

这一句话,让杨慎名呆了好一会儿,细细咂摩,便越觉有道理。

“叶畅,你可有表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

叶畅心中一凛。

他一直没有表字,自己是懒得去取,而且相熟的人称他为叶十一,不熟的人称他为叶郎君,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上去。

可现在杨慎名问此事,就别有意味在其中了。

取字,除了自己的亲长可以外,再就是上司、长辈亦可赐字,或者挚交好友赠字——这都意味着一种极为亲近的关系。

以贺知章当初赏识叶畅,都未提及要赐叶畅字,杨慎名此时提出,其赐字的意思表露无疑。叶畅原应该万分感激,然后下拜求字才是,但是叶畅却很清楚,眼前这位杨慎名的下场,并不怎么好。

他兄长杨慎矜如今与李林甫结成了政治同盟,共同应对李适之、韦坚等人,当李适之等大敌扫除之后,李林甫反手便将他兄弟三人一网打尽。一般的麻烦叶畅不怕去惹,可是这种最高层的政治争斗,作为核心成员卷入其中,结果唯有一字。

更何况,若是受了杨慎名的赐字,如何去面对韩朝宗?

但若不受,杨慎名就在面前,并且已经开口提及,叶畅又该如何抉择?

第149章 流言积毁困周公

杨慎名笑眯眯地看着叶畅,对他甚为满意。

他甚至在琢磨着,是不是替晚辈女郎,招叶畅为婿。

杨家三兄弟,慎馀、慎矜、慎名,皆身长玉立,容貌过人,气度非凡。他笑眯眯地看着叶畅时,叶畅心中不免如同鼓捶一般。

“某曾在梦中,得仙人赐字。”犹豫了一会儿,叶畅开口,又将那虚无飘渺的仙人寻了出来。

杨慎名皱起了眉,叶畅推托之意,他如何看不出来!这厮不免有些不知好歹,还拿出什么仙人来!

“仙人赐你何字?”

“畅然。”叶畅道。

“畅然……”杨慎名也博览群书,因为心中有成见,便觉得这个字是叶畅临时拿来搪塞自己的,他冷笑起来:“也不知仙人为你取这字,出自何典……”

“南华经。”叶畅诧异地看了杨慎名一眼。

他是真诧异,来大唐之后,为了更好地装遇仙名士,他很是努了把力,《老子》、《庄子》狠狠翻了几遍,《庄子》中这段“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他看过之后,不免生出思乡之念,因此熟记下来。

杨慎名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他们三兄弟以清廉和善理财出名,记不得《庄子》中的一个句子,倒也寻常。

“原来是出自《南华子》……难怪,难怪,哈哈哈哈,畅然,畅然……这字很好,不过为何从未听你说起?”

叶畅假装羞愧地一笑:“梦中之事,不敢当真,故此从不与人谈起,今日若不是杨公相问,某亦不会说起。”

杨慎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方才欲替家中晚辈女郎招叶畅为婿的念头淡了。

“安置灾民,你还需要什么?”他公事公办地问道。

“今日刺客虽然成擒,却怕还有余孽潜伏暗中,某怯懦畏死,请杨公拨一名兵士相随。”叶畅顺竿便往上爬。

他说这话时,站在离他们较远处,南霁云的眉头皱在一起,有些不屑地看着叶畅。

南霁云方过而立之年,不是那种愣头青,但他是真不喜叶畅的性子。对叶畅,他早有耳闻,特别是那“夕阳无限好”之句,几乎所有白头歌伎,都会唱上这一段。对着贺知章作此诗,南霁云心中是甚为不齿的。

在他看来,知恩图报,乃是人的本分,叶畅以此诗动贺知章,令一向赏识其人的贺知章退隐,实在是不该。虽然这不是叶畅本意,叶畅本意乃是以诗挫步步紧逼的元载,因此肚子里弯弯绕绕多的文人可以原谅叶畅,但南霁云却难以释怀。

方才叶畅言语中便有亲近之意,但被他严辞相拒,南霁云便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叶十一向来以心胸狭隘闻名,自己如此落了他的颜面,他如何会不报复!

果然,便见叶畅向这边点了过来。

南霁云只觉得怒血翻涌,这厮倒还真是睚眦必报!

不过他心中只有怒气,却无惧色。他原是农夫出身,潦倒至今,也不过是一个弓手,就算是绝了升迁之途,又有什么关系!

“南霁云。”就在他琢磨着该如何应对时,自己的队正跑了来:“杨公让你过去。”

南霁云觉得队正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他因为本领高强,故此性子颇为倨傲,将这目光当成同情,便理都没理。

那队正气得牙痒痒的,心中暗骂了一声“小人得志”。

南霁云到了杨慎名面前,抱拳行礼:“某见过明公。”

“你便是南霁云?”杨惟名上下打量这个小小的弓手,觉得他生得果然雄壮,当下问道:“何等出身?”

“某世代务农,并非世族。”

南霁云认定叶畅在杨慎名面前进了谗言,因此语气甚为冷硬,杨慎名原本对他很好奇,觉得叶畅推荐的人定非一般,可被他这语气一刺,便也灭了招徕的心思。

“方才叶录事说,贼人驱使灾民乱奔时,你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发五矢,皆中标的——有可必赏,我拔你为伙长,这些时日,你便跟在叶录事身边,定要护卫他周全。”

南霁云脑子里嗡的一下,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以为叶畅是进了谗言,杨慎名来寻他麻烦,至少也要安排些困难的任务与他,却不曾想,叶畅竟然在杨慎名面前举荐他!

以杨慎名洛阳令的官爵,拔他充当一个伙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对南霁云来说,则是完全不同,他虽然一身本领,只因性傲的缘故,不得上司袍泽的喜欢,又没有遇着什么好机会,故此一直没有混到一官半职。

不曾想,自己苦求的机缘,今日竟然来临了。

而且是叶畅,他方才不屑甚至冷嘲热讽的人给他带来的。

“南八有大将之风,且怀忠义之心,颇类汉寿亭侯。”叶畅在旁笑着道:“杨公,区区一个伙长,你也太吝啬了。”

“叶录事这便不懂了,若我径直给他一个队正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麾下兄弟和同僚袍泽未必会服气,他这般寒微出身,唯有一刀一枪地打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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