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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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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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值,这诗便值一个月的酒了!”贺知章将四句诗排列之后念了出来,然后抚掌道:“好啊,其人有忧民之心,难得,难得!”

若单以诗句本身文辞而说,在贺知章看来不算太出色,但诗中深意,却又远在诗句文采之上。那边的张旭更是紧紧抓住了一块木板不放:“何只一月,便是三月、半年的酒,也当得……季真兄,你看这字,别出心裁,让人,让人……”

他激动之下,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他被后人称为草圣,于草书之道上,确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到得此时,他隐约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巢穴之中,若不突破,终身技艺便止于此了。而这种新的字体,让他生出灵感,觉得自己似乎也可以再辟一片新天地出来。

两人此时完全将折扇扔到了一边,只顾着看那木板上炭笔字迹,覃勤寿此时只能无奈地叹气:原本折扇由贺、张二人手中传出去,能产生极大影响,可现在来看,出师不利啊。

想到巨大的生意就要被搅掉,他心中当真是不快,但他心计尚深,这点修养还是有的,方才虽是刺了焦遂一句,现在见对方拿出了真货,便不再作声了。

此时告别也不是时候,唯一的希望,就是贺张二人能够早些从这几块破木板中出来了。

他心中对于焦遂越发反感,自然,对在这木板上留下诗句的那人就更为反感了。

“小焦,你这木板,是从风陵渡那边拆下来的?”贺知章先回过神来,他琢磨了一会儿那诗句中隐藏的意思:“不知此诗何人所作,诗中悲悯,其人有仁者之心也!”

“哈哈,酒来!”焦遂捋袖道。

贺知章亲自为他斟了酒,焦遂一杯饮尽,然后将酒盅放下,一句“不够”尚未说出来,贺知章便又为他斟好。连着五杯下肚,焦遂脸上飞红,原本有些落魄憔悴的模样,变得神采飞扬。

“此事说来倒也有趣,与公孙大娘还有几分干系。”

他一开口,便又将贺知章的注意力引来:“咦,公孙大娘剑器舞又登新境界?”

“非也,此事原委,且听某细细道来。”焦遂酒意上涌,说起话来高谈阔论,原本很简单的风陵渡之事,却被他说得当真如风云聚会一般,可谓精彩绝伦。便是在后边的叶畅这位亲身经历者,也不曾想过自己经历了这么精彩的事情。

这让叶畅眉头微微耸了一下:这姓焦的倒也有才。

“说了老半日,你还未曾说这诗究竟是何人所作,莫非那人不曾留下姓名?”贺知章听得抓耳挠骚大呼过瘾,他性子洒脱,最无拘束,听得兴起,举杯饮胜,酒水顺着胡须滴下,沾湿了他胸襟,他也毫无知觉。

便是对焦遂不满的覃勤寿,也被他口若悬河的讲述打动,聚精会神地听着,因此没有注意到身后叶畅与善直都站了许久了。

“自然留了姓名,贺公,你年长德高,见识最广,可曾听说过此人,修武叶家十一郎叶畅?”

听得这个名字,覃勤寿“咦”了一声,脸上的神情顿时精彩了。而贺知章则是皱眉苦思,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未曾有闻……可惜,不得一见……”

焦遂也叹息道:“正是,正是,某亦深以为憾,若不是有事耽搁,某早一日,便可以见到其人了。”

他话才说完,突然间,一只手猛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焦遂,人呢,写这字的人呢,他在哪儿!”

原是张旭,此前他沉浸于临摹之中,根本没有听到众人在说什么。这个时候,将所有的字都临摹了三遍,他意犹未尽,只觉得那个写下这些字迹的人,尚未到极致之境,若有更多字给他揣摩,他在书法之道上必能再破一关,开创全新境界。

焦遂被他抓着胳膊猛摇,一点也瞧不出这老头儿已经六十多岁,力气倒还是大得紧。

“行了行了,莫摇某,某方才已经说了,那人某也不曾见到,只知是怀州修武人,姓叶,单名畅,族中行十一。”

“叶畅,叶十一……贺公,你可曾听说过此人?”张旭又问一遍贺知章。

“不曾。”

“可惜,可惜!”张旭用力揪着自己的胡须,目光又在那几块木板上逡巡,过了会儿,决然道:“我要辞官,我要去修武!”

他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却笑道:“何必张公前往,晚生不才,愿为张公奔走效力,先去学一学这字体,然后再回来写与张公看。”

“清臣,你方才制举得进,正待选官,如何能离得?”张旭摇了摇头:“老夫老朽,尸位素餐,早日求去,以期闻道……”

“张公何出此言,晚生嗜好书法,官可以以后再做,可这书法之道却不能等。”

这人和张旭争了起来,贺知章看他们争执,也不劝解,捋须呵呵大笑,而焦遂亦是笑着看热闹。

眼见二人争执不休,旁边的覃勤寿终于忍不住了,他咳嗽了一声:“二公莫争……”

“闭嘴!”

“休言!”

正在争执的两人顿时都转移目标,一个个呵斥了覃勤寿一句,然后双方又争。张旭年长,颇有倚老卖老之嫌,争得后来,捋起了袖子,露出手臂,将帽子也摘了扔在桌上,露出半个秃顶来。那被称为“清臣”的男子,态度虽然恭敬,却坚持不改,显然也是个倔种。

“咳咳……二公,真的莫争了!”覃勤寿又道。

“不挨你事!”

“你懂什么!”

回应他的仍然是训斥,覃勤寿只觉得额头冒汗,他接连受刺,也是气不过了,猛然一拍桌子,轰的一声响,终于让二人暂时安静下来。

“小人来长安之前,便在汝州修武开一家铺子。”见众人都看向他,目光极度不善,那焦遂更是露出冷笑之意,覃勤寿不慌不忙,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将这不善与冷笑尽数驱走:“小人认得这位叶家十一郎,而且颇有交情,小人这折扇,便是叶家十一郎的主意!”

此语一出,果然原本的不善与冷笑,都变成了惊喜、疑惑!

“不可能吧,你……你如何认得他,况且其人其诗,岂会想到这等奢侈之物?”焦遂第一个嚷了出来。

覃勤寿此时颇有些得意,拱了拱手:“说起我二人结识,尚另有一故事,若是诸位觉得有兴趣,小人愿意细谈。”

“说,说!”焦遂道。

“这位叶十一郎,可有别的诗文?”贺知章高兴地发问。

“你手中有无他的墨宝,再有一件,一件就行!”这却是张旭在催了。

“墨宝没有,诗句倒是有的。”覃勤寿将那首《咏竹》说了一遍,贺知章与张旭都是方家,听完之后不免面露疑惑:这《咏竹》与《题风陵渡》风格可不大一样!

诗人再文采湛然,然其文字,皆应有迹可循,自成风格。贺知章与张旭对望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揭破此事:只凭着两首诗,便怀疑那位叶十一郎抄袭,未免还太早了些。

“此诗亦有典故。”覃勤寿便将叶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是个精细人,对叶畅的底细打听得甚为清楚,这边细细说来,从叶畅被扫帚星砸中,一直到菩萨审案,整个过程都极为完整。不过他却没有焦遂那酒后畅谈的口才,因此说得不免乏味,饶是如此,仍是将贺知章与张旭完全吸引住了。

在听得那《咏竹》最后两句“人瘦犹能肥,士俗不可医”的来历后,两人同时抚掌大笑。待听得菩萨审案的经过,两人又都是屏息凝神,直到真正的窃贼被揭穿,两人先是长叹,然后又是抚掌大笑。他们恣情纵性,不拘俗礼,贺知章更是连声道:“有趣,有趣,我也要辞官,我也要去修武,我也要去见这位叶家十一郎!”

“啧啧!”焦遂心中觉得有些无聊了。

他不喜欢覃勤寿,连带着这时也不喜欢叶畅,况且方才还是他高谈阔论,引得满座都侧耳倾听,但旋即他的故事被覃勤寿说的故事压制住,虽然说的都是同一个主角,但焦遂仍然觉得心中不快。他不快,便开始东张西望,心中说那伙计怎么还没有打酒上来。

“贺公想见这位叶十一郎,倒是不必辞官,他这些时日就会进京,因为有些事情,他要来寻小人,算时间,这两日内必至。”覃勤寿这时又抛出了一句。

“啊呀,无怪乎焦遂会在风陵渡见着他的手迹!”贺知章又是抚掌:“好,好,覃勤寿,若是他来了,定然要引见与我等!”

“这两日一定会到?”张旭还是急不可耐:“干脆,我去路上迎他们?”

听到这里,叶畅有掩面而走的冲动。

他此时还弄不清楚这二位老人的身份,但很明显乃是覃勤寿修正了他的计划,不只是寻那些新科的进士士子们送上折扇,而是找京城中的文坛名宿,这两位正是其中重要人物。让两个年纪这么长的老人这般夸赞他,甚至要出城相迎,他面皮再厚,也禁受不住。

但就在这时,感觉到百无聊赖的焦遂侧脸过去,一眼便看到他与善直。焦遂顿时大惊:“哟,你这两个有龙阳之癖的家伙怎么也到了这里?”

这个黄脸的汉子,嗓门大,声音响,再度语惊四座!

第037章 班门孰敢弄大斧

酒楼之上,被一个“龙阳之癖”镇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焦遂所指,向着叶畅与善直望来,饶是叶畅二世为人,也忍受不住,几乎要以袖掩面。

倒是善直,泰然自若,还一脸好奇宝宝模样:他真不懂龙阳之癖是什么意思。

这让众人不由得生出猜想,这二人当中,长得英俊秀气的少年郎应当是雌伏的那一位,而那个丑陋粗笨蠢的和尚,当是雄起的那一位。

也有人心中嘀咕,或者那少年郎才是雄起,而那和尚才穿着大红衣裳扮娘儿们?

一想到这里,酒楼里几乎响起一片牙疼声,隐约还有呕吐之声。

“龙阳之癖?”看到是叶畅,覃勤寿面色古怪。

叶畅此时到来,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原本是让他甚为欢喜的。但现在看来,这个嘴里喜欢高谈阔论的焦遂似乎认得叶畅与那和尚,而且还认为他们二人有……那个龙阳之癖?

一时之间,覃勤寿不知该不该和叶畅打招呼了。

“此二人当真……不可言喻,不可言喻!”这边焦遂又开始侃侃而谈,将在半路上听到二人对话之事说了出来,特别是那句“不离开,你便是赶我,我也不离开”,他学着和尚语气说出来,酒楼里吐声与笑声顿时混成了一片。

叶畅听得都禁不住苦笑,原来误会竟然是出自这里!

“这个……实在是误会……”

他软弱无力地想要为自己分辩,但听得周围起哄的声音,终于还是放弃了。只能苦笑着向覃勤寿道:“覃兄,某在覃家铺子等你。”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要走,覃勤寿这时反应过来,叶畅怎么可能是个分桃断袖之辈!他跳过来,一把拉住叶畅:“休走,休走!”

“唉!”叶畅原本是很欢喜的,此时心情完全毁掉了,挣了挣:“今日误会太深,不走不成……”

“你可走不得!”覃勤寿大叫道:“正要找你,贺公、张公正要找你!”

叶畅以袖遮面:“实在是呆不得也,今日为人所误会,没脸见人了。”

“呃……这一位是?”那边贺知章与张旭此际也反应过来,上来问道。

“便是修武县叶家十一郎叶畅,字……字……”覃勤寿说到这突然想到,叶畅的字,自己还不知道。

不过知不知道叶畅的字不重要了,一听得这个翩翩少年郎就是叶畅,张旭已经窜了过来,一把揪住叶畅:“写几个字给我瞧瞧,快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这个,今日实在是没有心情……”叶畅心说这老头儿倒是疯魔了,将张旭挡开:“某尚有事,先走一步,告辞了,告辞了!”

张旭年老,哪里有他的气力,被他挣脱,见他就要走,这时张旭灵机一动,一把揪着焦遂:“焦遂,快道歉,快道歉!”

焦遂原是愕然的,没有想到自己以为是龙阳之癖的那少年郎,竟然就是那个写下《题风陵渡》叶畅。他也是极尴尬,自己口口声声夸赞,结果却是当面而不识,反倒被他说成“龙阳之癖”,特别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咳……我为何道歉,我并无一字虚言么!”张旭拉着他道歉,他兀自强嘴,只是目光有几分闪烁。

“许你三个月的酒,快道歉!”张旭明白这厮的要害,立刻道。

“啊,三个月的酒……这个,这个叶郎君,确实是某错了,某当时饮酒多了,醉后耳昏,听错二位对话也是有的。”

这种情形下,焦遂也顺着台阶下了,叶畅却连连摆手:“不敢当阁下致歉,不敢当……覃兄,某先走一步,几位,告辞!”

他当真快步就下楼,善直愣了一下,嘟囔了句“不是说好来尝尝此楼菜肴么”,终究是跟了下去。贺知章与张旭面面相觑,覃勤寿一脸尴尬,而焦遂则是满面委屈:“这不怪某,某可是道歉了,张颠,你那三个月的酒不许赖了。”

“若得不到叶十一郎的字,这辈子你别想我再请你吃酒!”张旭气呼呼地说,然后又转向覃勤寿:“覃郎君,我欲去你店铺,不知可否?”

他这边在说,那边贺知章笑道:“有何不可,那位叶十一郎倒是个趣人,走走,同去店铺里看他。”

他们虽老,可一旦决定,却决不拖泥带水,不一会儿,贺知章、张旭还有另一人便都下了楼,反倒是将焦遂与覃勤寿扔在了楼上。覃勤寿还得付账,焦遂则乘机将众人没有喝完的酒全都装入自己的那个大酒壶中。他正做此事时,却见跟在张旭身边的那个男子又登登跑了回来,将那些木板一抱:“这些木板送与我了。”

叶畅与善直走得快,二人回到覃家铺子,善直问道:“为何要走啊,便是有什么误会,也可以当面说清吧?”

“和尚,凡人的事情你不懂,你只要会念经吃肉,必要时帮我揍人便是。”叶畅嘟囔道。

他确实自有打算。

若没有遇到覃勤寿与焦姓男子正在赞扬他,那么他倒是可以去与那两位老者见礼,但现在既然有覃勤寿与焦姓男子为他造势,他不将这个机会充分利用起来,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身份了。

吴泽陂是小地方,修武县也是小地方,但在那小地方的经历,让叶畅深刻明白,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实力,就很难保护自己的利益,甚至有可能连累到自己关心的人。故此,他必须要尽可能增加自己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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