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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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4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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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是自西而来,原本走金光门最为合适,但是李隆基觉得,自己是从金光门狼狈逃出的,那里似乎不太吉利,而现在则是凯旋而回,所以还是走面向东边的春明门更合适。

“哼,那位昏聩天子,若是见着春明门外被炸塌的城墙,不知会如何作想。”卞平向着南面望了望,满怀恶意地想。

他望的地方,是攻城时炸塌的城墙,因为时间紧的缘故,还没有修起来,如今只是用布幔围着,勉强遮丑。

车驾之上,李隆基确实看到了布幔,他身边是周相仁,正在为他解说这段被炸塌的城墙:“足有十余丈长的城墙,完全塌倒下来,每日里诸胡来此观看,都是霍然变色,说是大唐天朝有这等神兵利器,关隘险阻再也难挡天兵,一个个都说回去之后,定然要将大唐威仪宣示四方呢。”

“行了,哄人的话,就不要提了。”

李隆基哼了一声,歪着眼睛看了看周相仁。

身边没有得用的人,也只能矮子里拔高个了,这个周相仁,实在是个废物。

那种哄人的话能相信?四夷听闻大唐内乱,一个个兴高采烈,只恨不得立刻扑到大唐的身上撕啃几口。虽然有火药这样的神兵利器,可是四夷的风格,向来是没有打到身上那就当不存在的,威慑?威慑有用的话,还要官兵做什么?

李隆基心情烦闷是有原因的,他得到消息,无论是安西,还是犬戎,还有范阳,诸胡都有异动。

大唐发生内乱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些边境上的白眼狼们蠢蠢欲动,那也正常,可是对于大唐来说,短短的一年之内经过两场大乱,核心精华的中原地区满目疮痍,实在是无力支撑几场同时而起的边疆战事。

远的不说,单以兵力而言,这两场内乱,消耗掉大唐近三十万兵力,其中有二十万是久镇边疆的精锐——他们成了叛军,虽然如今大多被俘投降,可是李隆基如何放心让他们再回边疆去?

再就是粮草物资。李隆基很清楚,如今大唐朝廷,靠的是辽东的财富在吊着,辽东虽富,经营的时间毕竟短了,能吊一时性命,却不能长久。叶畅急着将安、史聚于一处消灭,也正是这个原因。边疆大战,粮草筹措难,转运更难,旷日持久的话,对于大唐来说,又是一个大麻烦。

当然,边境之患只是李隆基众多烦恼中的一个,他心里还暗藏着两个巨大的烦恼。

其一是自己与叶畅如何相处,叶畅功高震主,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即使叶畅本人忠心耿耿,也难奈手下某些人推波助澜,如何既可维持君臣之谊,又不令功臣寒心,李隆基想了许久,实在是没有办法。

其二则是储君之位事宜,狼亨谋逆,自然被废,侥幸逃过安禄山屠刀的其余王子,要么附逆,要么碌碌,完全没有谁可以继承他的皇位。李隆基自信,自己活着,还能处理好与功臣重将的关系,可若自己的继承人继位之后,叶畅等重将,还会忠心耿耿?

“万岁,万岁,万岁!”他在车驾之中伤脑筋,却听得外边欢呼声如雷。

高力士伸出脑袋向外看了看,然后回禀道:“圣人,百姓在向圣人行礼!”

“扶朕出去。”李隆基收敛心中所思,吩咐道。

此时寒意已淡,春煦初生,李隆基穿着夹袄出来,并不觉得寒冷。他一出车,百姓们见他的服饰,便知道是天子,又是齐声欢呼,声如春雷,滚滚而动。

听得这么响亮的欢呼声,卞平的脸色又阴郁了些。

今日叶畅让他来此,并不是负责安全保卫——情侦系统只有侦察之权,手中并没有什么兵力,更何况那日他擅自行动之后,叶畅便已经夺去了他对情侦系统的掌握权。此时卞平也已经明白,为何叶畅会让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要羞辱他,而是让他看清楚局势。

大唐虽然内忧外患,但李氏民心尚未尽失。

特别是李隆基,毕竟是励精图治几十年的皇帝,近十余年来虽有失德,却还在百姓心中地位甚高。叶畅或许凭借功劳,足以压制住他,可压制的结果,也必然是两败俱伤,在百姓士民当中,得一个欺君专权的骂名。

意识到这一点,卞平总算明白自己的错误了,叶畅批评他心太急,完全没有批评错。而心急之下的擅自行动,则犯了大忌,就算他认识到错误,今后也不可能继续回到情侦系统了。

想到这里,卞平叹了口气,意有不舍。

他却不知,此次因擅自行动,只是给了叶畅一个借口,即使他不曾有这种举动,叶畅也会在不远的将来将他从情侦系统调走。

叶畅以为,象情侦系统这样的机构,应当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任何一个负责人,都不能在这个系统内担任太长时间的职司。卞平在这个系统已经八年,也该调离情侦系统了。

卞平想着自己接下来可能会被安排的职司,不免向叶畅瞄去,却看到叶畅迈步向前。

夹道欢迎李隆基的,最外圈是百姓,然后是官员,卞平就夹在其中,而最内圈,则是军士。叶畅上前之后,原本以放松的姿态站着的军士全部绷紧,叶畅也与他们一般。

眼见李隆基到了面前,叶畅厉声喝道:“敬礼!”

李隆基见着全军将士,刷的一声,如同一人般向自己行礼,包括叶畅都是如此,他心中一振,面上浮起了微笑。

“十一郎,辛苦了。”他挣开高力士的掺扶,加快脚步,来到叶畅面前。

不等他到自己面前,叶畅拜倒下去:“臣幸不辱使命!”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李隆基忙拦住他,想要阻止他拜下。

但论起力气,年老体衰的李隆基如何比得上叶畅,叶畅还是深拜下去,李隆基亲手将他扶起,口中埋怨道:“你征战辛苦,功勋卓著,何必如何!”

“逆贼叛乱,皆因目无君上,心无礼仪,如今人心初定,臣施这礼,可使百姓知晓,大唐终究是有君!”叶畅道。

“真纯臣也。”李隆基赞了一声,心中方才的疑虑,不免为之一轻。

不过叶畅如此敬君,君亦不可薄待了功臣。想到这,李隆基笑道:“十一郎如此大功,朕也没有什么可以赏赐的,只能赐你无须跪拜——你既是目中有君上,心中有礼仪,当知君无戏言,不必拒绝。”

叶畅愕然,没有想到自己拜一下,竟然免了以后之拜。对于拜李隆基,他倒没有太多的矫情,莫说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就说两人的关系,李隆基迟早要当他的老丈人,拜拜老丈人算得了什么大事?

“来来,随我上车!”

在军士官民欢呼声中,李隆基徒步进入了春明门,见百姓官民都在身后,李隆基拉着叶畅的手道。

叶畅随他上了马车,李隆基还赐锦团令他坐下,然后笑道:“十一郎,我看到你的新奏折了,竟然从安逆贼人手中夺回了这么多财物……不过国库中虽是有钱有帛,却是缺粮,还需要你多多操心啊。”

战争中粮食的损耗并不只是军士的伙食,更大的是破坏。安禄山他虽然丢长安丢得仓促,但是在控制长安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将长安的存粮折腾得所剩无几。

“此事臣已有计较,原本为了备灾备荒,臣去年就请用大海船自安南调粮,又请自辽东调粮,再组织饥民以工代赈,外出就食,熬过这青黄不接的时间没有问题。只要等到秋收,淮南的粮食上来,国库就能充实了。”

叶畅说得很简单,李隆基知道这背后需要极其复杂地操作,不过现在他也只能依靠于叶畅了。

“府库中不缺钱粮,朕就放心了,朕看长安城中,满目疮痍,宫室摧折,如今国库空缺,不宜大兴土木,重修宫室之事,先放一放。但有一事,却是不可再拖……”

李隆基难得要暂缓修建宫室,叶畅对此报之一笑。长安城中的宫殿,在数次兵火中损毁严重,其中受创最重者就是兴庆宫。别的可以暂缓一下,兴庆宫还是要修整一番,否则李隆基没有合适居住之所。而且叶畅心中有数,此时适当的基础建设,不仅可以让一些失业之民有了赚钱的工作,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经济流通,只要将修建宫室的规模控制住,然后按市场规律来组织劳力购买材料,其实是有益无害的。

但李隆基说的不能再拖的事情,让叶畅心中暗暗警惕。

“陛下所言,不知是何事?”

“你与二十九娘的婚事,不可再拖了。”李隆基道:“年华易老,转眼之间,二十九娘也到了这般年纪,再拖下去,你就是在耽搁她了!”

叶畅垂下头,过了会儿,他道:“臣这就请玉真长公主、韦丞相为媒,圣人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富可敌国,彩礼少了,朕可不依!”

叶畅也笑了:“那是自然,不会委屈了二十九娘。”

“朕欲封你为卫王,以辽东为封地,位在诸王之上。”李隆基看着叶畅,轻声说道:“榆关之外,尽为你之食邑,此算是二十九娘的嫁妆了。”

叶畅心中一凛,抬起眼看着李隆基,李隆基昏黄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情感流露出来。

“臣非是矫情,实在……实在是不敢当之。”叶畅硬着头皮道。

“朕知你之忠心,若无封国之建,如何能褒美你之功勋,又如何能让你之部下安分?”李隆基缓缓道:“你叶姓出自颛顼氏,《左传》中说,卫,颛顼之丘也。你又是修武人,故此封为卫王,也是想你记着当初季札所言,‘卫国多君子,其国无患’。”

“臣必不负陛下厚望,只是封王建国之事,陛下还请三思……”

“擎天保国,力挽狂澜,封王之赏,正是为此。此亦是为我心安,朝中诸臣,人皆称可,十一郎,你就从了吧,哈哈哈哈……”李隆基半是玩笑地道。

叶畅其实早就知道这回事情,李隆基身边,岂会没有他的耳目。最初之时,李隆基是在燕王与代王这两个封爵间犹豫,封地是辽东倒是早就定下了,但后来安禄山自称燕王,乃至大燕皇帝,这燕自然就不成了。代王亦不为李隆基所重,最后的选择,就是卫王。

“臣实是不敢当。”

“此话休说了,还有一事,朕心难安,国之根本,在于储君,朕获罪于天,立嗣不当,乃有狼亨之祸,如今年事已高,储君之事,不宜再拖,以卿之见,当立何人?”

听得李隆基直接问叶畅当立何人,旁边的高力士毫毛都竖了起来,他看了李隆基一眼,发觉李隆基神情专注,显然,是真的想从叶畅那儿得到答案。

“此圣人家事,臣安敢置喙?”

“放在以前,自然不用你操心,如今你是朕之爱婿,朕之家事,亦你之家事,你如何能不开口?”李隆基苦笑道:“朕这些年识人不明,特别是在储君之上一再犯错,你自说你的,听不听,还在朕,此事出你口入朕耳,别人都不知道……高将军,你会不会到外边去说?”

高力士一抖:“奴婢近来耳聋得厉害,什么都听不到。”

李隆基再看着叶畅,似笑非笑:“现在,你总可以说了么?”

叶畅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终于开口,说出了三个字。

第502章 五载荏苒逝匆匆

“观圣孙……观圣孙……”

榻上的李隆基喃喃自语,有些失神的眼睛望着屋顶,虽然透过房顶特意留下的玻璃罩,阳光直接照在他的床上,但他仍然感觉不到几分暖意。

这是难免,天宝十五载的政变已经过去了五年,现在是天宝二十载,李隆基已经是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这五年来,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时不时生病,拖到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

到他这个年纪,死亡已经是高寿,人生七十古来稀,当皇帝的能活到他这岁数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五年来,他吸取了此前的教训,在用人上相当谨慎,虽然奢华生活不变,却也注意民生,因此大唐的国力复振,甚至还胜过了开元之时。

去年重新进行了人口统计,尽管有天宝十四、十五载的战乱,大唐的人口总数不减反增,如今户籍在册的人口,便有六千万之多,而隐藏的户口,应当也有三千万左右。国库岁入,达到了九千七百万贯,今年肯定要突破万万贯。

到这种情形下,还让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国祚延续这个问题。

他现在脑子里回响的,还是当初返回长安城时叶畅所言的三个字。

经过安禄山的屠刀之后,诸子都不成气候,这是李隆基很清楚的事情,而且李亨的事情,也让他对自己的这些儿子们彻底失望。叶畅的三个字,提醒了他,让他把注意力转到了诸孙身上。

不过让他遗憾的是,诸孙中最出色的两位,正是广平王与建宁王——偏偏他们都是狼亨之子,李隆基不可能让他们来继承帝位。而那些年幼可塑性强的皇孙,也被他第一时间排除在外,最后他的选择,是被封为庆王的李俅。

在诸皇孙中,李俅年纪较长,比起叶畅都要大不少,他的生父乃是废太子李瑛,养父乃是李隆基长子李琮,选择他,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给李瑛的一点补偿。

此刻李俅便跪在他的榻前,满面愁容地望着他。

“太孙。”李隆基忽然开口道。

“孙儿在此,圣人有何吩咐。”

“卫王来了么?”李隆基吃力地问道。

这一次病得非常沉重,李隆基有预感,自己只怕是无法再撑下去了。他有许多后事要安排,但安排这些后事,都离不开叶畅的支持。

可是叶畅在三年前大局定下之后,便已经就封,回到了辽东封地,没有李隆基的宣召就不会主动回到长安。此次重病之后,虽然传召他入京,算时间,现在的信使,也只是到辽东不久吧。

“圣人放心,卫王必然星夜驰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见到他了。”李俅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口中回答道。

“怎么还不到,我……我等不及了啊。”李隆基喃喃地道。

李俅见他渐渐陷入昏睡,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从榻前起身,来到了屋外。

元载早就等在屋外,见他出来,上前行礼:“殿下,圣人如何?”

“眼看就不行了。”李俅缓缓说道。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太多的悲伤难过,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如释重负。

元载抬起眼,看了看他面上的神情:“卫王那边……当真不派使者去?”

“要派使者做什么,莫非让圣人传遗诏与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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