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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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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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计划在叶畅心中有很久了,原本是想在修武办的,只是修武多山少田,而且缺少大型牲畜,不像是武陟,既有大型牲畜,又在黄河之滨,隔着黄河相对,便是汴口,借助黄河和汴水,无论是上溯东都,还是东下汴州,都很便利。

他上次便有意在武陟办一个造船作坊,只不过一来没有合适的人手,二来也缺乏适宜的环境,因此作罢。现在在武陟留下善缘,时机成熟,便可以在此办个作坊了。

朝廷禁止私人造船,这是一个麻烦,但叶畅有的是方法回避。

在武陟县耽搁了七八日时间,待得一切妥当之后,叶畅便回修武。此时已至深秋,沿途田地收获完毕,他们未做耽搁,一日便至。当天早上出发,到得傍晚时,吴泽陂已经在望了。

田里尚有农人,远远望着叶畅,纷纷上前招呼。初时叶畅还不以为意,但到后来,他就觉得不对了:这些人上来招呼,为什么那目光都甚为复杂?

待进了村子,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仿佛每个人都在偷偷瞧着叶畅,而叶畅回望过来时,他们便闪闪烁烁地躲避。叶畅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正想寻人追问,却看到崔秀景等人担着柴,吃力地在道上走着。

“嗯?”叶畅心中一动,这六个新买来的家仆,各有所长,叶畅挑他们出来,却不是单纯为了充当苦力。他分明是让崔秀景呆在卧龙谷,与礼聘来的木匠一起琢磨造船工艺——最主要目的是让这个新罗人将造船的诀窍传授给这些木匠,为何却在这担起了柴?

“崔秀景,你这是?”他唤住崔秀景便问道。

崔秀景转脸看到叶畅,顿时满脸苦涩:“大郎回来了。”

“嗯,我不是让你在卧龙谷么,怎么打起柴来,是嫂子让你来帮忙?”叶畅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是,不是,这个……是阿郎之命。”

“阿郎之命?”叶畅眉头一皱。

大唐的称呼,仆人称呼主人阿郎,崔秀景乃他家仆,因此阿郎就应该是他,可是他绝无此令,这段时间在武陟,更不可能有此命令!

“怎么回事?”他问道。

“阿郎与娘子回来了……”

这崔秀景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叶畅心中甚是迷惑,阿郎与娘子,也就是仆人称男主人与女主人,自己家中,何曾有什么女主人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响儿吃力地拎着个木桶跑出来,大约是去村中水井提水。见着叶畅,欢呼一声,桶也扔了,眼泪汪汪地便扑上来:这情形,倒与叶畅离开几个月去长安归来时相仿。

“响儿,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看到响儿脸上有一块紫痕,叶畅顿时恼了,这不像是不慎弄的,而是掐的!

“小郎君顽皮,是他掐的,响儿还好,淳明这两日可是受了不少苦!”响儿嘴快,叽叽呱呱说个不停:“郎君,阿郎回来了,还带了个娘子与一个小郎君!”

“哪个阿郎?”

“你父亲!”

这个时候叶畅才猛然惊觉,自己这个身份,还有一个父亲!

那父亲据说一直在汴州为人管事,此前家中发生诸事,他也一直未曾回来,因此,叶畅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印象,甚至连其人什么模样都未曾见过。从旁敲侧击得来的一些消息,叶畅判断,自己与这位嗣父关系并不是十分和睦,至少嗣父对他并没有太多的特殊感情。

“他怎么回来了?”叶畅喃喃说了一声。

叶畅完全没有做好面对这位名义上父亲的心理准备,而且他在吴泽正逍遥自在,也不希望头上突然多出个父亲来。

然后他又注意到一件事情:娘子,小郎君!

“你是说,我那位父亲在外成了亲,而且还育有一子?”

响儿嘟着嘴点头:“正是,他们一来,便先占了主宅,然后又去占了卧龙谷,到处都弄得一团糟!”

“他们是何时回来的。”

“前日。”

“怎么没有人去武陟与我说一声?”

“阿郎说不必,等你回来自知。”

叶畅眉头皱得紧紧的,响儿他们身份所限,自然不能去通知他,可是嫂嫂方氏按理说应该派人去通知他,还有族长叶淡,也不该对此不闻不问才是。

但旋即他就明白,怪不得嫂嫂与族长,名义上,那叶思是他的父亲,他们这事属于家务,别人如何插得手?

无怪乎回来后每个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原来是家里出了这等事情!

“娘子为人如何?”叶畅低声问道。

“娘子为人甚是和善,就是小郎君有些娇惯。”响儿道。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叶畅还是不得不去见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他回到自家门前,只见大门被洗刷一新,一个不认识的家仆模样人正在门前,见到他来了顿时笑了。

“大郎君回来了!”

叶畅皱着眉,盯着这个人,觉得他的笑有些假,而且自己并不认识他。旁边的响儿知道,他曾经因为“仙梦”而失去部分记忆,因此低声道:“这是叶权,乃是咱们家的管事。”

这么一提,叶畅想起来,叶思离开时是将家中唯一的壮年家仆带走,只留下年纪小小的响儿。

“在外这几年,你辛苦了。”对方既然满脸假笑,叶畅就让自己笑得比他更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权有些尴尬,拱了拱手:“大郎既是回来,还去拜见郎君和娘子吧。”

“自然是要的。”

叶畅也很好奇,自己这位“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心中隐隐有个主意,只是还得摸一下这位“父亲”的底细,还然后再决定取舍。

进了院子,叶畅眉头又微微皱了一下,因为他发觉,院子里的情形有些不对劲。他虽然在卧龙谷居住得多些,但偶尔也会回此居住,因此院子里的摆设什么的,都是依他的意思。但如今来看,却完全被改了。

到得正堂,叶权早就快步前去通禀,叶畅进去后,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堂中,旁边则侍立着一个女子。

这留着三绺须的男子,与叶楝有几分相似,就应该是自己的便宜老子了。

叶畅拱手长揖:“拜见大人。”

“唔,你回来了,不守着家业,整日东奔西走,成何体统?”叶思肃容教训了一句,然后侧脸看了一下侍立在旁的女子:“见过你娘亲陆氏。”

叶畅站直身躯,也转向那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模样,比起嫂子方氏大不了几岁,长得倒是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圆脸细眉,额间点着梅花痣,唇角含笑,目光灵动。叶畅瞥了她一眼,然后拱手又是一礼:“见过娘子。”

唐人称父祖“大人”、“老大人”,但一般不称母亲为“娘子”,这女子非叶畅生母,叶畅只呼她娘子,稍稍有些不亲近,但也不能说不敬。

“响儿,去把小郎君带出来,让他与兄长见礼。”叶思又吩咐道。

响儿“哎”了一声,快步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她便带着一个小孩童出来,叶畅看到这孩童模样时,心中惊咦了一声。

他这位便宜父亲四年前才收他为嗣子,当时他一直在汴州,因为分家的缘故才回来,收了他为嗣子之后,便又回到汴州。按这个时间算,小郎的年纪最多只有三岁才对,可是这孩子,分明已经七八岁了!

比起赐奴年纪还大!

叶畅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个小盒子,当小郎在母亲命令下向他行完礼后,他也回礼,然后将盒子送了过去。

“初次见着小弟,也没有什么准备,这盒子点心,是我自修武带来的,聊充见面礼吧。”叶畅笑道。

听说是点子,小郎欢呼一声,便从叶畅手中接了过去,那边他母亲又喝了他一声,他才记得向叶畅道了声谢,紧接着,他母亲便从他手中将盒子夺去:“我替小郎将点心收起,谢谢大郎了。”

她声音温柔,便是呵斥时也是细声细气,无怪乎响儿说她人好。只不过叶畅心中却有些不认同,这个女子表现得太好,好得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若是正常的反应,对这个嗣子,怎么着也该有些不爽吧?可是她却很客气,客气得让人有些受不了。

这绝非叶畅自虐,巴不得别人漠视自己,而是因为他现在身边干系的人不少,若是有人不怀好意,他自保无防,可是响儿、淳明,还有他从长安带来的那六个少年当如何是好?

“大郎,我回来有两日,你做的事情很好,我已经知晓了。”见礼已毕,叶思捋须,缓缓对叶畅道:“不过你毕竟年纪尚轻,还该专心读书,我此次回来,暂时不会再离开,将在家中督促你读书。至于一切庶务,自有你母亲打点,今后你就不必操心了。”

叶畅微微凝眉。

这是什么意思,夺权?

“你是留在此处读书,还是去卧龙谷?”叶思又问道。

“还是去卧龙谷吧,那边清静。”

“也好,也好,卧龙谷路远,你每日也不必来问候,需要什么,遣人回来取就是。”叶思又象是不经意般说了一句,然后笑道:“你有梦仙奇遇,此处亦无外人,你且与我说说,除了虹渠引水,还有什么奇事?”

“并无太多奇事,便是这一点本领,得来也让我失了不少记忆。”叶畅微笑道。

听得此语,叶思深望了他一眼,然后又笑起来:“好,好,你此行辛苦,且先去卧龙谷休养,明日我再去看你吧。”

第073章 聪明亦有聪明伤

叶畅走了之后,叶权轻声禀报道:“阿郎,娘子,方才与大郎来的,还有一群形色人物,除了那昆仑奴,还有两个光头和尚。”

“梦中遇仙,却与僧人结交,这个大郎,倒是有趣。”叶思点点头,脸色的笑容淡了下来:“他在谷中,身边也要有人照顾,那昆仑奴就留在他身边吧。”

话还没有落,外头却传来叶畅的声音:“大人,我的那六个僮儿呢,还有淳明何在?”

“嗯?”

叶思眉眼动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陆氏,陆氏微微垂眉,一副任他决断的模样。叶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前:“说起此事,大郎,你身边用不着这许多僮仆,又得专心读书,哪里能有这么多孩童在你身边吵闹,倒是你弟弟小郎正需要玩伴,故此除了淳明留与你听唤外,别的我都让他们回这边宅子了。”

叶畅皱了一下眉:“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

“这些孩童,将来都有用处,现今跟着我正学识字算数……”

“你这孩儿,说得好笑,不过是家中僮仆,要识什么字,算什么数?”叶思斥了一句,语气倒是不重:“此事便这样定了,那昆仑奴唤什么名字,便发派在你身边听用,再让……”

“让响儿跟着我。”叶畅忍不住插嘴了。

他想要暂时隐忍,毕竟对方身上有“父亲”的名份,可不是长支那样只是同房的伯父,若真是吵闹起来,一个忤逆,便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想到响儿脸上的伤痕,他就心痛,在他来此世后,那是将响儿当妹妹当女儿,虽然不是无原则地宠着,但也见不得她受这种莫名其妙伤害。

“此事是我欠思量了。”这一次回话的不是叶思,而是屋子里的陆氏,她浅笑盈盈走了出来:“响儿跟着大郎多年,我原是不该把她要来,但是家中并无仆妇,唯有响儿心细,故此我让她暂且跟着小郎。大郎,念在你兄弟尚幼的份上,你且让让吧,过此时日,我再与你买个年轻貌美的小丫环就是。”

她口气和煦,说起此事来,也是温言细语,但言语却甚是坚定。叶畅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响儿在我身边惯了,娘子若是有心,再与小郎买几个年轻貌美的小丫环就是。”

听得叶畅这样说,叶思脸沉了下来,咳了声正待呵斥,那陆氏却拉住他,低笑道:“是我做差了,既是如此,响儿,你依旧跟着大郎,照顾好大郎起居啊。”

原本听得说要再买个年轻貌美的小丫环与叶畅,响儿的嘴巴便噘了起来,眼睛里隐隐泪光闪动。现在一听得事情峰回路转,顿时破涕为笑,脆声声应了一句。

叶畅却是苦笑。

这位陆氏,又是一个厉害人物,和她相比,刘氏当真是弱到极致。

只怕自己的便宜父亲,也比不上陆氏,方才那便宜父亲分明是要发怒的,只是被陆氏一拉,便将怒气压了下去。

而且陆氏其实是以退为进,看起来,她将响儿还与了叶畅,但实际上,叶畅带来的其余人手,却都落到了她的手中,以一个半大的小丫头,换了五个成年家仆和六个孩童,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若叶畅此时再闹,他的理由无非是崔秀景等人都是他弄来的——可按照大唐律,儿子的一切都属于老子,叶思又是他名义上的老子,吵将起来就是忤逆。

儿子不孝,被老子打死,到了官府当中都只是罚些钱帛了事,可若是儿子将老子打了,那结果就大麻烦。

闹又闹不得,这个哑巴亏,只能吃下去?

若是叶思、陆氏如同叶楝、刘氏那样,摆明了要对付叶畅,那还好办些,大伙一拍两散,叶畅宁可背着这个骂名,也要将面皮扯破。

现在对方绵里藏针,让他如同老虎咬刺猬,不知如何下嘴。

不过叶畅相信,对方迟早会露出破绽的。

回到卧龙谷,叶畅不出意外地发现,这里也大变了模样。那些他延请来的工匠,都已经被辞退,一些工程半途中止。看到这里,叶畅唯有摇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接下来两日,每天陆氏都带人来对叶畅嘘寒问暖,当真关怀得无微不至,而叶思也偶尔来看看谷中,只不过如今谷里房屋都很简陋,他能做的,只是拉着叶畅登到高处,指着哪儿适合建屋哪儿适合做菜地,言语之中,倒很是兴奋。

他们都对一件事情绝口不提,便是叶畅的造纸作坊。

叶畅造纸作坊产出了纸的消息,在吴泽陂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他所产的“卫生纸”很快就取代了厕筹,成为吴泽陂中不少稍有些财富的人家日常用品。毕竟,一小卷“卫生纸”只值一文钱,便可够一个人用上大半个月,全家人口众多一个月也就是十来文钱的事情。

但叶畅却知道,他们背地里,可没少打听造纸作坊的事情。

“郎君你这些时日为何愁眉苦脸?”这天应付完了叶思与陆氏之后,叶畅心事重重的模样,落到响儿眼中,响儿便开口问道。

“你不懂。”叶畅心中想着事情,随口应付了一句道。

“谁说奴奴不懂,奴奴才明白呢……那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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