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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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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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奉长生天,多学广博,却总是以为自己认为的就是长生天的旨意。就是那少女时负心的恋人,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决定去中原而娶了旁人!

“你不在那会,东边的老主人有一阵不糊涂了,就趴在那边喊她的小名,她也不理!三天二夜了。”老奴哭着说,“昨天醒了一次,说她感觉自己已经与大地混为一体了。”

花倩儿默然不吭,而狄阿鸟却连忙多嘴:“她的小名叫什么,让我喊喊。我趴在她耳朵边喊!”说完,他就嘿呀嗨呀地挣脱花倩儿的手,跑到前面去拖石头滚,一直滚到龟山婆婆那里,还用手擦一下龟山婆婆头上的汗水。

“这孩子!真是长生天给的灵性。”老奴叹道。

许多萨满的开始和狄阿鸟一模一样,而后亲人邻里,萨满们都走马观花一样督促,那孩子于是不得不去修行。这个念头猛然涌现后,花倩儿怕狄阿鸟迟早会被这样的话带到不得不侍奉长生天的境地去,勃然作色地叫嚷:“不是!”

说完,她就大声地呼喊狄阿鸟,扯上就走,几乎把狄阿鸟掂离了地。这样飞快走了数十步,才把狄阿鸟抱到怀里走掉。

老奴想不到她突然来了这么大的反应,只好自己在那儿垂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远远来了三、四人,老奴在那儿辨认,认出一个是龟山婆婆的哥哥身边的哈哈珠子,另外一个是龟山婆婆的大侄子,第三个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高大彪悍,便疑惑地看着,看着。

只见他们越走越快。

※※※

花倩儿决定把狄阿鸟带回家,再也不带他来了。她出了这个区域就急忙问狄阿鸟:“谁让你去挪那些石头的?”

狄阿鸟大为奇怪:“不能挪吗?那么大的石头,我一个人就能挪动。连小羊我都能扭倒,阿奶常说,和我一样大的,谁也没有我有力气。我将来进了学堂,箭法是第一,力气也第一,谁也不敢欺负我。”

花倩儿见他已经摆了夸耀的姿态,当即哑然,这才知道他是为了这个才去搬石头的,不禁哂问:“谁告诉你要进学堂的?你还箭法第一呢。”

※※※

回家后恰恰碰倒狄南堂。听他又问龟山婆婆,花倩儿只好苦笑摇头。倒是狄阿鸟嘴快,把所见所闻以一种疑惑不解的口气描述下来。

狄南堂吃了一惊,立刻就让花倩儿带他去,责怪道:“这般岁数的人,不能由她。还不把她弄回来?”

“也得弄得回来!”花倩儿争辩说,“谁也不认了!”

赵婶说:“这老糊涂的人哪,就跟小孩一样。是不能由她!”说罢,她就弄了辆平板车,随口喊了门外坐卧的闲人,督促花倩儿一起去拖人。

狄南堂回头跟等待自己的人说一声,也带了狄阿鸟跟上。他们再到那里,发觉龟山婆婆已经醒来,身旁站了个陌生人。狄阿鸟很快认得那个陌生的大汉,连忙又神秘又小声地给阿爸说:“是一卷风阿叔!”

狄南堂也认得出来,不许他多说话。而旁人已开始只觉是亲戚,不觉什么,直到花倩儿问远远站着的龙法刀那是谁,才知道不是亲戚。一直站在旁边的老头更愿意让老人和大汉说说话,不许别人上前。

龙法刀和狄南堂说了几句磕巴话,也算是从不认识到认识,而后看向一旁伺候父亲的家奴,自己也摇了摇头。

视线里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继而,龟山婆婆大怒着赶那人走,竟拣了一块石头去砸,众人来不及赶到,她便赴在大地上痛哭。

陌生人大步就走,被一直看着的老奴头一拦,便苦笑道:“阿舅这是要拿我装别人,却被她看穿了!我阿妈死在东林坪子的时候,饱饭都没吃上。”

“谁说的?”老奴头大摆袖子,着急地扯着他问,“她都说什么?”

“她先说我阿爸害了眼病,娶了别人,自己又不能养我,哭得让人心疼。接着又突然不愿我的意,说我破坏她的祭祀,生下就扔了,还回来干什么!”大汉摇着头往狄南堂身旁并,见狄阿鸟伸出手来招自己,就扯过他的手,给狄南堂说,“哥,你怎么也来了?!”

老奴头追在身后,激动地说:“你真是她的儿。我抱去我妹妹家养的!你姓龙。你是咱家的小主人呀!”

大汉半点也不信,反问:“那我父亲是谁?害什么眼病。”

赵婶本来是来感激他带狄阿鸟回来的,到了跟前,脸色却渐渐凝重,终而什么话也没有说。等那大汉和狄南堂说了几句话被老奴头拽走,她才不敢确定地说:“南堂呀,莫不是他是你亲阿弟?”

“那时坪上寻萨迦阿爹的儿子,以前到过我们家!”狄南堂肯定地否认,“还不是见阿婆这样不得了,被他阿舅寻来他来充一充。”

赵婶不再吭声,见花倩儿和龙法刀说过,一起喊人硬架去龙法刀父亲家,便默默回去。回到家里,她仍放不下心事,缓缓地给狄南堂说:“以前,龟山阿婆年轻的时候跟我阿姑家的姑娘认识,她虽然不好看,但非常聪慧,总想学习别人学不到的东西,后来认识了你父亲,就常常到你家,半夜也不愿回去。要说她孩子的父亲有眼病,怕是你父亲!”

狄南堂并不信,只好对赵婶的疑神疑鬼的态度笑笑,考虑到龟山婆婆需要照顾,便要她时不时地替花倩儿去看看。赵婶答应下来,而后见狄南堂整日里忙不见人影,身边只有狄阿鸟一个,说去,备点补身子的参、茸,回头问了送龟山婆婆走回来的人,知道门在哪了,这就去。

※※※

龟山婆婆终于为自己未完的祭祀失望,只用豆子一样的双眼瞄视草房顶部,一直不理照料在自己身边的花倩儿,哪怕她哀求都不管。

赵婶只等着说亲事,来到见她透着清醒,一味地称赞花倩儿。龟山婆婆却说:“见她的时候,就见她想拿一张短弓射我,非是我命里的克星。”做父母的时常会这么说儿女,此时连花倩儿都高兴,觉得龟山婆婆虽然气恼,还是肯原谅她了,对拖自己回来的举动显得无可奈何,也默认了。

几天后,也就是出征的兵马鏖战正酣的时候,两老最终谈到婚事。龟山婆婆眨动眼睛,渐渐不再吭声,嘴边流露出一丝笑意。

赵婶觉得她意动了,安慰她好好养养身体,然后高高兴兴地带狄阿鸟回家。尽管夜渐渐深了,花倩儿却不敢入睡,恭恭敬敬地服侍在一旁,但她还是睡着了。等她再睁眼,却是龟山婆婆摔倒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连忙搀扶,发觉龟山婆婆竟然煮了汤水,似乎是让自己喝的,眼泪不禁下来。扶回龟山婆婆后,老人又慈祥又和蔼,一味地看着她说:“你还心疼我,我心里能不知道吗?娘俩哪有不吵架的,吵过不就又好了?知道你年龄大了,却总想留你在身边,这不是办法。猫儿也有思春的时候。”

花倩儿满脸通红。

“可咱家要嫁就要嫁好人家!”龟山婆婆柔柔地拿住花倩儿的手,用手掌搭了又搭,而后打发花倩儿说,“你去准备准备也好,不许你守着我这样的老羊子。还有花衣裳她们在,天明以后,你就回咱山上,再到镇集市看看,打扮打扮,在我没闭眼前漂漂亮亮地走!啊?”

花倩儿不肯,见龟山婆婆大转弯,又急又想生气,只好答应,天一亮就转到另一间草房里睡觉。

龟山婆婆只觉得她走了,先让花衣裳去打听阿玛森大会,而后再确认花倩儿是不是走了。花衣裳应付一样肯定花倩儿已不在。

龟山婆婆这便放心,让人去找狄南堂。狄南堂却和龙青云运筹战事,无法分身。等了半日不到,她开始焦躁,不安,没了那种稍微得意的消笑,开始吼人,然而一见花倩儿,却立刻就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一卷 点石成金寻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二十三节

狄南堂来到的时候,龟山婆婆又一次让花倩儿离开。

花衣裳笑着,高兴着,不让羞涩的花倩儿避开,就让她站在门外偷听。她这个一辈子侍奉龟山婆婆的奴隶也自花倩儿被收养起就照料孩子的生活,更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在此时刻一点也没寻思到龟山婆婆的心思。

而对龟山婆婆来说,来到的不是个即将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客婿,而是个陌生的可以选择退出阿玛森大会的竞争对手。她毫不客气地请求,说:“你不是族里的人,不懂得规矩,能和北九方的亲戚说些什么?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你知道什么叫宝日子母犀角吗?”

屋外的人以为是婚姻的考验,狄南堂也以为是,犹豫了一下说:“族人分散时,把母犀角掏出与子犀角吻合的穴,和子犀角分别而执,以便日后天涯一方日久,也能相知相爱!”

龟山婆婆略一失神,稍后又问:“那狼行百步而嗥月,虎伏地化猫呢?”

狄南堂疑惑、沉默。龟山婆婆的嘴角立刻爬上一种难见的戏虐,让人捉摸不透。他只好回答:“百族归心,圆月之下盟誓共主,献猫,表示即使是战神在主人面前也无用武之地,惟有天骄至强至上。”

龟山婆婆一下颓然。半晌,她遥遥搓手,哀求说:“木百岁不枯,人百岁而亡。我气力将朽,不日便要告别人世,你就不能让让我?倩儿那是我一把养大,只要你答应,我就把她嫁给你!”

这不是狄南堂能答应的。

当她再次拿婚姻威胁时,花倩儿已满眼泪花地站在门口。龟山婆婆的眼睛和她只一接触就快速地转移,任她把狄南堂扯出去。

花衣裳默默地看着,追了追花倩儿,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敢说出口,回头时,迸出了一滴眼泪。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那是花倩儿给她缝过的。但回到了屋子,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整理着杂物,突然,她看到一套法器和瓦罐,便悉心地捧起来,想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然而,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终于松手,让手里的器物落在地下碎去,低声说:“这是让孩子无法生育的法术。她真的疯了!”

“我没疯!”龟山婆婆站在门口,阴森森地说,“他们有了孩子,世上又多了一个不记得天神和萨满的人!我要让天神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不被任何妖魔取代。你以为我心里不疼吗?我还要去找龙青水,让他去抢亲,替他夺取首领的位置,那时再解除法术。”

花衣裳大声地说:“这恶毒的法术,这恶毒的想法。我不会扶你去的!”

“记住,你是我的奴隶!生来死去都不能改变。”龟山婆婆的牙齿都露出梁子,凶恶、厉色,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花衣裳一步不让,大声地争辩:“可她是你的养女!”

龟山婆婆再次问:“你去不去?”

花衣裳还是摇了摇头。龟山婆婆不再要求她,而是回头给了她一个木碗。花衣裳看到木碗里有一些黑绿的汁液,脸色变得苍白,但她还是接过碗,不吭不响地往一边走去。龟山婆婆冷笑着,哭着,摸着墙开始上路。

一段艰难的路程,艰难如苦难的结束。拐杖拄,身子晃,墙面猛然在昏花的眼前空旋,她摔了一个跟头,却又在天地飞旋中爬起来。汗水擦了,尘土尤在,漫长的前路,偶尔走动的却又是陌生的脸孔,恐怕也只当她是疯癫。

她心中使命使她直直看着沿路,当又一次倒地时,她又看那永生不老的天空,感受大地母亲带给自己的力量,咬起最后的几根枯齿,在心中发誓:“这片天地里不能没有天神和萨满!不能!谁触犯了它,都要被长生天降罪。我需要一个支持它的首领。让我还有一点力气,走到他面前给他祝福吧。”

百余步后的庭院。花衣裳没有去喊任何人,默默地坐着,只是不断地落泪。她用水冲开汁液,用手指头反复地搅动,像是把自己都搅回了过去:从小就做奴隶的日子,偷偷想和人好的难为情,见到十来岁时花倩儿的心情等等。

世事如穿花,反复地冲击着两人的过去。当花衣裳再次站起来突然兴致勃勃地打来一盆水,理自己花白的头发,看自己的容貌忆起当年时,龟山婆婆又一次摔倒。

这次,她并没有再能站起来,而只是用上两只手和两只膝盖,拖在地下,慢慢地爬动。呜呜的骨笛哀转不停,一个含了泪水的孩子坐在土墙上婉转地吹动,似乎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抗争。但龟山婆婆却注意到了他。

也许,这就是天神的将来!

※※※

花衣裳死了。

龟山婆婆终于凭借长生天给予的气力来到龙清水的身边,像一只土老鼠般送去别人并不在意的祝福后,昏迷过去。

她终究是龙清水的长辈,又是花倩儿的养母,龙清水让人救治她,而自己胸中充满了妒忌和怨恨,很快组织人手去狄南堂家抢亲,因被手下露出去风声,一路扑了个空。

此时,父兄给他压力时,他才知道自己多么的愚蠢,多么地希望拥有那个女人。

※※※

战争比想象中的更容易凯旋。阿玛森如期召开。足有半个月昏迷不认事的龟山婆婆无端端地清醒,像是记得吃饭和穿衣那样,不声不响地在欢天喜地的气氛里摸到了自己的百花冠袍,大叫花衣裳。

这时,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曾逼迫花衣裳服毒而亡。虽然恼恨花衣裳不见了,她还是又一次爬过门槛,穿过过无人的土洞,来到街上。只一感觉那人山人海的气氛,她就发自内心地呼了一声绝望的大喊,从来也没有这么快地爬在众人的腿下,不断因并不注意的人践踏而呼疼。

人群不时会有动乱。她这个孤苦的老人被侄子救起时,却问这大地:“我早已有了幻象,那个披满胡须的妖魔要被挂在这里的任何地方。”极是难以释怀。

而后,龙百川也来看了一次,远远站着喊了几声,不让她再挂念尘世。她胸在烧,话要说,怒睁着眼睛抽出全力要告诉他。然而她用眼神,耳朵却征询和留意,旁边的亲戚没有一个在听着,他们相互谈论要开让孩子去的学堂,自家的那小去不去。

“不行!”她终于大声地吐出一个清晰的字,头上的血管呼呼地供给。

“不行?”唯一留意的老妇人说,“不行就不行!”转而告诉旁人说:“她又想说啥啦?!该去不去,不是活受罪吗?”

“萨满!……*#……学堂!”她气急败坏地吼,却被一口痰卡得厉害,转而几乎过去。

“不躺着?”老妇人安慰说,“好了再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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