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因他不是一个英雄而感到解脱呢?
※※※
案子越来越近,渐渐从一条线变成一个面。
杨雪笙终于松了一口气。打量其上摆就地弯刀,弓箭,带着疮孔地皮袍,护臂,白盔和饰物。他用手朝那身衣裳摸去,去只停留在两三楂的地方。在空中一抓即停。他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像一个练习闭口禅的和尚,用一种奇怪的声音问:“验明正身了没有?”
朱志羽撅着袍襟子晃上来,低声说:“福禄追讨上他,活捉了去,不久,他便自尽。这个验明正身?到了咱们这,怕只能从遗物上验了!”
杨雪笙扭过头问:“他们怎么验的?”
朱志羽回答说:“福禄的孙子见过一面,一名叫福泰来的族亲也见过……福禄与他有深仇大恨,怕尸体落到龙氏手里。立刻就砍了他的头做酒器。”
他借机论事,又说:“眼下,他和夏侯武律的残部作战,出力甚多,又被龙青潭排挤和利用。艰难呀!以我说,朝廷应该替他解了放手之忧!福堂大人就在外面,你给他个话……”
杨雪笙举起一只手掌,缓缓地说:“不对吧?!不是龙青潭遣他打这一仗地吗,这为朝廷建功地机会,也叫排斥?人家龙青潭有话放在那儿。不提纳兰山雄地人头不许回来。你让我不许?你再安安他的心,让他别捂住自己的实力不肯给人看。打个漂亮的胜仗,提着纳兰山雄地人头回来嘛。至于援助?十天之后,殿下会拨给我五十羽林军,都给他。”
朱志羽大吃一惊,退后两步,跪于地下,请求说:“大人!您怎能抛却忠骨?”
杨雪笙冷冷一笑,心想:你知道什么?他想把龙氏拖进去——纳兰山雄怕我们讨伐他,早与猛原也速录同生共气,进可攻,退可守,龙青潭傻呀?肯在这节骨眼上往里陷?
“那你给人家个名,准人家以朝廷的名义——”
杨雪笙摇了摇头,挥挥手让朱志羽出去。朱志羽只好“嗨”拂袖,爬起来往外走。杨雪笙身后地老家人见他离开了,走近几步,说:“老爷!客人已经到了——。让他们带走吗?这可是逆臣之子的凭证呀。”
杨雪笙轻声说:“去吧。家里只剩几个女人了,迟早是要得恩赦的!倘若别人知道此事,问起来,我就说,我这也是在验明正身。”
家人这就收拾完遗物要走。杨雪笙又把他叫住,说:“你问一问,看他们有没有那少年的画像,有地话,要一张来。”嘴里这般说着,他心里已经在叹:那真是个英武地少年啊,我画了这么久,却总也扑捉不到他的神韵。
老家人意会地应了一声,这就出去,把遗物交给一名久候地大汉,然后带着他往后门走去。
片刻之后,大汉便上了马。他携着遗物绕了去,很快碰上和朱志羽一起出来的福堂。
几人交面而过,朱志羽回头看了一看,心神不定地问:“他是谁?看你的眼神怎么透着仇恨?”
福堂摇摇头,心急如焚地说:“我还顾着这些?大人哪,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现在龙氏咬着父亲地屁股督战,不许他回头。要是杨大人不许我调集各路人马,父亲大人怕是回不来了!哪怕让朝廷的大军支援一下也行!”
朱志羽不肯把自己都跪下的事儿说出口,只缓缓地摇摇头,把杨雪笙的话变相说给他听:“等上十来日吧。杨大人是王爷养的,凡事不得向王爷一句?你是有家底地人,把真正的家底拿出来吧,还怕谁看!”
福堂被扑面的寒风打出冷意,陡然生出一种别人出卖后的无力和眩晕。他一下站住。学样儿拱手,冷冷一笑说:“朱大人,我可是在为朝廷出力!要是杨大人转手把我牺牲掉呢,那就真寒了我们这些外臣地心。何况,我们家,那还不是没用处了的废子呢!”
朱志羽也是主张他打纳兰部地,以此转移龙氏地注意力。但他也是秦纲一手喂起来的狼犬,关键地时候仍不愿意跟着叫冤,只是冷冷地说:“你要威胁朝廷啦?!杨大人说了,你出兵攻打纳兰部。有没有先奏明朝廷?你为朝廷打仗,龙青潭为什么嘉奖你父亲?你父亲又接受了没有?!我就不相信你能拿出上万人马来。你说说。
为什么非要借朝廷的名义?也难怪杨大人质疑你的真心,你自己不掏心,谁跟你掏心?我是看咱们眼看着就成亲戚了,才提点你!你不要跟我叫板,有话,办了事再说。”
福堂吸了一口气。恨得牙根痒痒,真是后悔,后悔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紧着中原朝廷巴结,咬咬牙,答应说:“好。劳烦您跟杨大人说,我这就回去,尽发家中男儿!让您看看我们有没有这个——”
朱志羽打断他的话,往前面一指,几匹快马旋风一样往这里赶。福堂看了一看。见有哥哥福奎在,心里这就奇怪了,为什么自己这么智慧,却往往在福奎到的时候,被人家冷落。很快。福奎拧着一张黑脸下马,大步走到朱志羽面前看了一眼,接着一转身,扬手就把马鞭打到福堂脸上,骂道:“你干地好事?狄南非纠集三千人,攻陷了镇子。老子还从来没让敌人看过马尾巴……。可为了撤出家中大小老少。不得已,只好逃!”
福堂身子一麻。就觉得自己身上走了一缕青魂。他很快缓过劲来,嚎地一叫,撤住哥哥的衣袍,红着脖子吼:“你怎么不死战?!不战死。朝廷地军粮哪?!”
福奎却没觉得那是自己家的最后稻草,一把抓实了,把他顶出去,说:“朝廷的军粮?!老子谅他也不敢动。老子就来问问,谁让你们报仇报到人家父亲身上了?你他娘的就是一头畜牲,当着朱大人的面,我不往下说,从此以后,我福家再没你这个人!”说完,他一回身,跟身边的人说:“走!找三爷去,凡事让他做主。只要他能放父亲一马,我回头就拧你地脑袋!”
朱志羽听着“三爷”就刺耳,可他跟福奎叫不上阵,只好冷冷地看着痛不欲生的福堂,抛了一句:“丢了朝廷的军粮,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滚!”
他一转身,慌里慌张地又去找杨雪笙,告诉他军粮的事。
福堂狠狠地捶在自己的脸上,想到龙青风,心里就怕得要死。他带着自己的人,沮丧地往反方向,脑子里陡然闪出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这就跟自己的心腹说:“人是阿爸杀的,他再向龙三哀求,龙三也不会罢手!只有召集百姓,一股作气杀回去!嗨!可惜,老大不听我的话。”
那心腹有点墨水,心里也是这么想地,丝毫不觉得他是借自己的口,便说:“事不宜迟!”
福堂装作不知道,问:“你是说?”
心腹没有了办法,只好比划了个杀,说:“只好如此了!”
福堂这就借着他的话,看其它心腹,见他们都阴沉着脸,默认了,便狞然一笑,要求说:“召集人手,跟我行事?杀了他,再去救阿爸!”
※※※
在他拿定主意之后,那名和他擦面的汉子也携着衣物兵械出城。他紧走慢走,不日后到达一处小小的营地,来到花留霜面前,慢慢地哭出声来。沉默地心声在众人目光中交流着。人人都不说话,慢慢簇拥着衣物往前走。花流霜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名健妇扶住她,问那汉子:“五爷,你看清楚了?”
那汉子摇了摇头。
花流霜醒来时,接到身边的狄飞田、段晚容等人都在围着遗物,呜呜哭泣。她站起来,扶下龙蓝采,又叫人去最后见过飞鸟的黑宁格,问他:“你看看这些,确实是阿鸟穿的?”
黑宁格原本也要跟着飞鸟走的。但飞鸟临走的那天,见他为别人看牲畜去了,怕惊到要跟着地段晚容和余雨蝶,就没带他。后来,花流霜去班烈地营地接家中诸人,就把他也接到身边。他拿了就看,突然指着那双鹰嘴护手,说:“他和他身边的那少年戴着都不舒服!没戴!”很快,他又看袍子,看弓箭!花流霜随着他地举动,把弓矢箭筒瞄了一遍,喃喃地说:“奇怪,这弓是射重箭的,可箭筒里却装得是又轻又短的箭枝,怎么可能?”接着,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猛地一呼:“还哭什么?阿鸟不射空箭,怎肯被俘?他还活着!他经历那么多的大难都不死,怎么会轻易死掉?”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十一章 再练兵马(2)
夜空终于晴朗。稀疏的星子挂在似高似低、似远似近的天幕上,把晦涩的光线散到蒙蒙的雪色中去。厚白的大地经过这三寸清辉的照耀,显露出一只新月暗痕。这月面巨大无边,上面闪着几点火光,更显得莫测难解。很快,天籁中渐渐传出一声咳嗽。两只黑影开始出现在上风头。若细心辨认,可以看到他们被一条粗粗的绳子拴在一起。
他们沿着暗色的冰层往一大片暗光粼粼处接近,渐渐来到那块地域的一侧,倾听水鸟栖息时囊袋所发的咕噜噜声。偶尔,一两只没有疲倦的水鸟仍在水面异动时,击打水面,发出“哗”地一声。但看似清醒的它们并没留意到脚上垫了毛皮的威胁者,继而打盹去了。
两个人走走停停,蹲下来,再走走,再停停,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突然,他们加快速度,举起长达几丈的套马杆,猛喊、猛喝。鸟群被突然而来的驱赶吓得惊惶失措,飞都来不及飞,只好像反方向滑翔跳动,嘎啦啦地乱叫乱扑腾。
接着,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响起,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冰的裂帛声。一些没头没脑的鸟儿突然发觉面前树起一张大网兜,像雪湖神乍起的怒毛,从自己身前盖往自己的身后,便拼命地扑腾。它们想飞过去,钻过去,闯过去,撞过去,却发觉自己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只好对着同伴厮打。
等黑影跑到跟前,网兜已经被牵着活绳的马匹拽收成细长的椭圆状。一个貌似赵过的黑影激动地扑上去,大声地吼:“阿鸟?!这大网真神,至少也有几百只!”几声笑声后,貌似飞鸟的黑影斩断一根大绳,又吹了一声口哨响。马蹄又响,拖着足有数丈的大网便走。两人这就晃着套马杆。沿冰而去,渐渐地来到两匹马边,也上了马。
貌似赵过的黑影说:“今天去不去看鱼?”
而貌似飞鸟地黑影摇摇头说:“不去了!”接着,他问:“阿过,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不结冰吗?”
“咦?!”地一声疑惑,第一个黑影还真傻了,问,“为什么?用屁股暖的?恩!天神怕她们饿死,给湖泊说,开个口子吧。就开个口子?”
第二个黑影责怪说:“想想!从冬天来了想!冬天来了,大雁南飞。还有许多的鸟留了下来,然后呢?”
于是,第一个黑影就冥思苦想,接着重复说:“冬天来了,大雁南飞……冰就开了一个好大好大口子。不对,我再想想。冬天来了。大雁南飞,还有许多的鸟留了下来,湖上一大片吃鱼的鸟。它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问我这些奇怪的问题?这回,连图里图利也不知道的。”
第二个黑影笑了一声,问:“你不想知道吗?冬天来了以后,湖水结了冰,但不是一下就结成厚厚的冰。而是下风尾巴的地方先结冰,上风头后结冰。鱼都跑到上风头,鸟儿们便聚集在这里捉鱼。遇到了下面有鱼的薄冰,鸟会怎样?”
第一个黑影想了一会,说:“用嘴啄!”
第二个黑影说:“到处都是鸟嘴,不停地啄,冰还能冻得上吗?而且。风再大了,还能把碎冰吹出来。渐渐地,冰下面的水温蓄了地气,开始升温,不断地暖过这一片水,就不结冰了。”
第一个黑影抓了抓脑袋。立刻跟着第二个黑影。背书一样大声地读:“冬天来了,大雁南飞。湖中留鸟饿。风头把食觅。冰薄鱼潜水,钢爪铁齿击。久而久挠之,上水冻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两个黑影,一个貌似牛六斤,一个貌似鹿巴。立刻,少根筋地声音变成四个,还高的高低的低,粗的粗,脆得脆。一头颇有雅兴的狼儿听得出神,嘲讥地叫出一通长嗥。立刻,四个随着节奏的身影全抬了头,先后嗥叫,声音悠长圆润,低沉哀伤。
他们地马儿已越走越快,走过暗影的凸面,又走过被雪覆盖的厚冰,上到原野上,飞鸟下了马,指向一堆篝火,大声说:“兄弟们,憋住气跑到跟前!看我的!”
说完,他挪动着两只毛毛的肥掌,箭一样地飞奔,冲到火堆边,身子一沉,带着冲势滑成两膝两手按地状,而后将腰压成一条线,挣着因憋气而青筋直冒的红脸、脖子,充血的两眼要爆出来一样抬头,“哦”地远叫出去,把对面的兄弟们恐怖得食物都掉了。
后面的人学他的样,跑过去,冲到跟前就直伸脖子,叫不出音。他们猛出几口浓哈气,纷纷问飞鸟:“你该不是人吧?!”
飞鸟一个深长地呼吸,站起身来,走到火堆中,拿着兄弟们立刻递来热腾腾的熟食说:“小时候,我阿妈教我练气,吐纳。我就奇怪狼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悠长。心想:它们和狗长得那么像,怎么叫声那么不一样?后来,我发觉阿爸、阿叔他们发力的时候,都不是阿妈教我的那样……绵长细匀,若有若无,就奇怪地问阿爸。
“阿爸比我还有学问,就告诉我说:远古大水,怪兽横行。咱们雍族和许多草原人地共同祖先是慢慢的从高的地方走到低的地方的,可有一天,他们回到曾经生活过的高处,发觉呼吸憋闷,死亡,心里就开始奇怪。
“因为人是在一起生活,学习地,劳作,打仗地,很快,他们一旦奇怪,就从自己和别人的比较中去寻找答案,很快,他们意识到,不长时间地运动,气息也会变短,憋闷,而气息变短后,身体就越来越差。
“这时呀,一些有智慧的人就开始思考,观察,比较,试验,甚至以此推测万物生存的道理。有一些哲人就说:万物之生,皆禀元气;而另外一些人呢,就身体力行。靠气来改善自己,发明了吐纳,养气,琢磨着把气储存在哪,怎么储,怎么用!你阿妈教你的,就是中原的士大夫琢磨出来的后者。
“而狼、狗和人非常相似,它们也要呼吸。狗被人养后,就渐渐失去了不觅食就死的命运,冬天也不要用奔跑来御寒。就像生活好了,养尊处优的人一样。气息慢慢变短,没了力气,没了长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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