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实说了一会话便给父女两个告辞。他沿着街走,在一座酒馆门外地桌子上要了两碗酒,坚定了要扒出王双锡的义气。突然,有个早年混世面的人看他眼熟,左看右看地摸来他的跟前,问:“你。你是老实哥吧。”刘老实翻开眼皮看看。站起来要走。可那人也弃而不舍,跟上嚼舌头:“我还认不出来你?!你知道不知道这两年你家成了什么样了?你娘死后。你异父兄弟谢老根赌博赌得把你妹子谢小桃卖给李进喜做了小……”刘老实脖子里深藏的筋抖了几抖,一下站住。他预料到同父异母的兄弟没什么好下场,却没想到自己小麻雀一样的妹子竟被那个,没出息的混蛋卖给了李进喜做小,他咬了咬牙,摸出一袋钱丢了去,用沙哑的嗓门说:“谢谢了。”说完,就加快速度,走不见了人影。
他等不及天黑就到了李进喜家。李进喜还挂个县尉名,多少知道点衙门正发生的事,听说眼前地青衫汉子自称是王双锡的朋友,立刻支撑着茶几探着半个身子,不认人地说:“双锡那小子可能通敌。我也爱莫能助。”
刘老实知道对付他这样的人,不戳疼不知掉眼泪,便吞吞笑道:“王双锡通敌,那县尉大人不也通敌吗?您,可是收了人家金子的。怎好见死不救呢。”
李进喜的汗一下冒了出来,瘪下去说:“他犯到博格手里,你让我怎么办?”
刘老实阴阳怪气地说:“一旦双锡老弟对你失望,可是连我都出汗呀。”
李进喜立刻求饶说:“看你说地。我不也是没办法吗?博格这个人软硬不吃。我往里面插杠子,那是只有坏事的份。”说到这里,他见刘老实拿出要走的姿态,干着急地应承:“哥哥息怒,包在我李某人身上。”
刘老实冷冷哼道:“你不也没什么办法吗?告诉你。王双锡是真通敌。”
李进喜小心翼翼地要刘老实再说一遍,嘴里还蛮不在乎地打哈哈:“你开什么玩笑。”渐渐的,他有点头晕目眩了,见刘老实一摔衣衫,停也不停地走了出去,只得追到门口,猛地伸出手。横下心来大喝:“哥哥高抬贵手,我有办法。”刘老实回过头看他,他这才说:“我手里有博格的把柄,要是他不放人,大伙只好同归于尽。”
他抹着汗,向左右瞅看着拽回刘老实。刘老实很想见见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便一面接受他地招待,一面说:“听说你有个叫谢小桃地妾。”李进喜巴结地说:“大哥想要她陪你?”他嘻嘻地笑了几声,抱歉地说:“兄弟我把她送给别人了。要不,我让人叫几个像样的窑姐过来?”刘老实地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他转身揪了李进喜的衣衫,问:“你把她给谁了?”刘老实走南闯北。磨练出了一身的硬本领,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李进喜感觉以自己的身量竟未必是对方的对手,又是一阵急躁和害怕,连忙说:“吕老爷的公子讨要了她。”刘老实对母亲改嫁的事耿耿于怀,但他一直都很疼自己的小妹。此刻,他自己也没想到他是那么渴望见到妹妹。哪怕非要自己流血断头不可。他摁不住劲地站起来,求李进喜带自己去。李进喜怎敢和他一起出门,立刻找了大量的理由拒绝。刘老实便问了他地址,自己去找。
谢小桃还正在缠着吕宫问他,他去郡里,自己怎么办。吕宫也依然拿博格做幌子,让她先住去博格家,说:“你要是爱我的话,就替我吃点委屈。”刘老实避开吕宫带来地人,冒冒失失地翻墙而入。正看到谢小桃领着一个收养来的小女孩端着吃完地瓢盆去柴房。他站在暗地里看,眼泪斑斑,按捺不住地叫了一声:“小桃。”
谢小桃砰地丢了一堆的碗和盘。她看也不看地揩着手,朝黑乎乎一团的暗处泣呼:“是俺哥吗?你快出来吧。”刘老实正要出来,听到门外两个把式进来的响动。便一动不动。谢小桃不知道为什么没了音,却焦急地呼:“你快出来吧。哥。你在哪呀。别怕。有你妹夫,谁也不敢逮你了。”
刘老实再也呆不下去了,颤抖地伸着两只大手,大步向她走去,说:“我可怜的妹子。哥还以为再也找不着你了呢。”
吕宫已站在堂屋门口。饶有兴趣地问:“小桃。这是你哥吗?身板真不错。”
小桃有点心虚,拉着刘老实低声说:“快。见过他。”她不敢说吕宫是刘老实的妹夫,刘老实又知道他是谁,立刻跪倒在地,说:“小地姓刘。小名叫老实,大名叫福清。”吕宫满意地观察他,连声说:“曾听小桃说,你有武艺在身。”
刘老实卑谦地扎下头去,站起来找到一截茶杯大小的木桩,架好,嘴里说着“献丑了”,而后一拳打下去,发出咔嚓一声。吕宫大为高兴。他的几个保镖都是被他包装起来装门面的,以博格的说法,就是外表凶恶,内心温柔。他也需要可以信赖的人,见多了这亲戚,立刻学博格的样往人肩膀上拍,并喊来外头的几个人,告诉说:“以后,你们都听他的。”
刘老实想起王双锡的事,正要立刻跟他说说,李进喜在外头喊。吕宫摆了摆手,出去片刻,不大一会便生气地回来,瘦脸拧了一团筋,就地骂道:“这个蠢货。威胁起我来了。”刘老实故作不知地问:“谁?”吕宫一边领着他往屋里走,一边说:“还能有谁。李进喜。也不知道他和那个叫王双锡地人什么关系。竟然捏着我和博格的小辫子说事。等一会,你和我一起去见见博格,给他打声招呼。“刘老实心里的激动还未平复,小桃就在给吕宫说:“你就给他办一回吧。咱没少拿他的钱。”
吕宫心里很不平,瞪着她说:“想他的好呢?”
小桃半天没敢吱声了,好久才说:“他们夫妻两个可没少折磨人。可你拿了他地钱,老不办事,他捅出来咋办?”
※※※
随着访客的增加和说辞的一致,博格开始谢客。史文清和赵过在门前摆开刀斧手,准备为他挡住最后一个蚊蝇。他们把马大鹞和口吐威胁的李进喜挡回去,又把一头撞上的吕宫弹开,已大大松了一口气,暗想:到此为止吧。他们回头,这般和飞鸟一说。飞鸟的眉头半天没敢展开。他心里盘旋上一个疑问:“通敌叛国”地罪名不小,也不好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敢触这个霉头呢?难道自己和韩复有眼无珠,抓了举世公认地好人?
他实在弄不明白了,只好恨人心不齐,没有外患意识。
史文清劝他也往韩复身上推。他是不肯推的,他也不明白韩复为什么要推诿,因而给赵过发牢骚说:“‘通敌叛国,不是大罪大恶?都明明白白地摆着,可碍不着事地人叫冤,办的人手软。还有天理吗?你派个人给韩复说,告诉他,他要放人。老子把衙门给他砸了。”
和他一样。吕宫也实在想不明白,李进喜都咬着屁股要捅把柄。赵过为什么任自己怎么说都不让进?也实在不明白,博格为什么非拿着无缘无故的“通敌叛国”来得罪人,得罪得李进喜这样的胆小鬼都跳出来要咬人?
李思广来为妹子报平安,恰恰见到人前台阶上蹲着就地吃喝的吕宫,便大大地笑话吕宫一顿。随即,他让人在对面撑起竹竿。悬绢题字,上书:叛国者当诛。赵过立刻让人接了他进去。看着李思广沾沾自喜地从脸前过,吕宫已快气疯了。他不愿意人云亦云地落于人后,虽然一干脆买来数十匹白麻布,满街上撑竹竿,字却走另一个极端:什么“白脸将军吃狗屎”,“萝卜兄弟丢头子”,“白痴萝卜头”。乱挂一气,他挂着挂着,便被被叫了两个武卒的吕经拖回了家。
※※※
飞鸟情感上孤立无援。李思广的支持让他不由自主地提到内奸内幕。苦笑着说:“牢里的几个人都不叫冤枉,只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外头的人却代替他们喊冤枉,你说怪不怪?”李思广同情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轻轻告诉他说:“我听说那家酒楼是周团练使的亲叔叔开地。”
飞鸟一口否认他的道听途说,笑道:“谣言。我大哥和我这叔叔怎么不来找我?”
李思广则怪他当局者迷,说:“大伙都说酒楼正当,不如说他们都相信周团练使。周团练使见眼底下有这么多人出头,避嫌不吭,先看看你地反应也合情理。我只怕你撑久了。让周团练使生出嫌隙。”
飞鸟眼神扑簌。声音突然变粗,问:“你也想让我们生出嫌隙?”
李思广大为意外。
正要解释,听到赵过站在门口上说:“你大哥来啦。拦不拦。”就劝飞鸟说:“你见见吧。”飞鸟“好”了两声,见他大步往外走,想拉住他,让他听听周行文的清白,却没有足够的信心。他赶在李思广后面,见李思广给自己抱拳告别,也连忙抱拳。他往外走,周行文和一个,周姓老者进来,李思广停住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竟黑着脸没理。
飞鸟全都看在眼里,信心再次动摇。
周行文来到他面前,偏着头说:“老三。你被人家挑拨了。”飞鸟说:“没有。你听我说。”周行文不听,急急忙忙地说:“我知道你的部下祁连带马队从周屯经过,带了许多的粮食,军械和战马,手下人眼馋,硬扣下许多。但这都是底下人的事。”到现在为止,飞鸟还没见过祁连,更不知道他摸军械和粮食回来时顺手牵羊,赶了许多战马,只是气急地问:“你到底为什么来地?当真是为了被查的酒楼?你知不知道那是胡商南下的落脚点,里面有敌人的细作,还有大量的赃物。”他不敢相信地问:“酒楼真是咱叔开的?”
周行文点了点头,要求说:“你知道里面有多少宗大笔交易?你知道往南,有多少将校在跺脚震怒。你立刻停止追查,把人全放了。”
飞鸟摇了摇头,说:“我能停吗?”
周行文问:“你怎么不能停?!”
飞鸟觉得自己太急躁了,平静了一下,说:“大哥。没了内奸,黑市交易不照样做?”
和周行文来的老者突然言语过激地插嘴,说:“有你在,怎么做?”
飞鸟一下发火了,他大叫:“那就不做。”
周行文按住那老者的胳膊,给飞鸟说:“老三,你别急。你也是被人挑拨了。这事从前年就开始了,是的。大哥不好,没有告诉你。可你也想想,黑市交易,毕竟不合法。兴办团练,需要大笔、大笔的钱粮。听我地,你停下来,别再借韩复的手查。以后,里头的利,我给你一半。”
“照你这么说。黑市生意都做这么大了?可以让你获取大笔、大笔的钱粮,养活上千人的团练,会没有敌方官府参与?”飞鸟越说越激动,涨红了脸,伸了脖子大吼:“让我放,我就放给你们看。只是你们都别后悔。”
周行文说:“什么后悔不后悔?再查下去,大哥就要翻船了。大哥也是不得已才来求你。”
飞鸟淡淡地说:“我知道了。”虽然查地是内奸,但往下查总要翻出大笔的走私案。那必然都是滔天大案,别说是周行文,怕是仓州军界不能幸免的人多不胜数。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伸手就是错,便惘然地说:“等让韩复放了人,我就回山寨,以后再也不会来县城,再也不管这些闲杂滥事。即使是战争降临,县城被占,也和我没关系。”
周行文看他扭了脸往里走,想随他出去说点什么,却又被身边的老者拉住。
周行文一走,飞鸟便让人给韩复带话,让他把人都放掉。史文清不看好韩复的态度,说:“韩复肯放他们吗?”飞鸟苦笑说:“已由不得他。韩复还要仰仗我大哥,只要我一撒手,他也得撒手。干脆,我把恶人做到底。替我大哥威胁、威胁他。”赵过不愿意,说:“我们怎么能真放内奸?不管就行了。”飞鸟看向史文清,史文清只好代为解释:“以团练使的态度看,不放,问题更大。主公怕他们撕破脸,鹬蚌相争。”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七章 银酢金瓢沙场尽;一夜风酣天下惊(3…3)
吕宫刚把皮肉挤到一起的面孔伸过墙头,后脚就已蹬空,又哎呀、哎呀地扑腾几下掉回地面。灰不啦叽的墙面变成一张张新砖块,像是一团针锋相对的嘲弄。吕宫愤愤地踢两脚,又要用手抠缝,墙头上露出一张大脸。他仰头看了一眼,立刻惊喜地说:“老实。快把我拉上去。”
刘老实伸出一只手让他捞住,把他拉上去。片刻后,他们站到人家屋山外一小垛玉米杆下。刘老实左右看看,方告诉他:“弄死了,弄死在周行文的衙门后面。”片刻后,他以极为期待的眼神看着吕宫,用渴切的声音说:“我这都是为了我妹子。你答应我,你随老太爷去郡里带上她。要不,干脆就不要去。不去郡城,未必没有富贵前程。”
吕宫“嗯”了一声,不平地说:“由着我。我就给周团练使做主薄去。博格都打过招呼的。可由得我么?我们家老爷子要送我去长月入太学,到哪捧个闲差,我呸。我稀罕。”刘老实深感同情,说:“公子是可以做大事的人,不能认命……”吕宫反问他:“我怎么会认命呢?不过。博格也要去长月。”他不愿意把跟定博格的主意全盘兜出来,冲刘老实笑了笑,说:“要是我走了。你就让你妹子先住到博格的山寨里。”
刘老实带着挑拨的心思说:“博格对人怪冷淡的。”吕宫挺了肚子,领上刘老实走了许多步,说:“他?!”他嘿嘿一笑,又说:“他怕我给内奸求情。李进喜一死。咱还管他王双锡,李双锡?”他摸点钱交去刘老实手里,又说:“拿去喝酒。这几天在你妹子那躲躲。”
分别后,刘老实硬是不怕人认得,寻了家布铺给妹子撕件衣裳。回头又记得妹子家养的那小丫头,买了整整一把糖葫芦,还嫌不够,又一寻思,在卖果脯的摊子上装一小口袋,这才肯回妹子家。一路上,他记得妹子要为自己娶媳妇的温馨,心里美满地没边。
等进了门。谢小桃迎上来,接了他的搭袋,给拽着自己衣襟的小丫孩说:“霞子。看舅舅给你买的糖葫芦。叫舅舅。”小女孩甜甜地低着头。小桃却说:“她怕你。问我,舅舅怎么长得像坏人呢?”
刘老实打了个激灵。手里地糖葫芦差点拿不稳。
小女孩心里乖巧,连连摇头说:“我不是。我是说舅舅的胡子长。”
刘老实强装开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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