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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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 第7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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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就是,她发觉自己抗拒不了狄阿鸟的诱惑。

五岁时能因为一言不合,搭上胳膊摔在地上一起翻滚的同窗,六岁时两眼不眨地监督着,有机会就去告他状的同窗,七岁时,就祈求长生天,让它惩罚那个男孩天天吃羊粪,到了八岁、九岁,不跟他对着干就不舒服,学堂放假,几天见不到人,反无乐趣……有时候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只想让对方听自己的,唯自己是从,多少年后再见到他,只剩下怦然心动,对这样一个人,你只能怀疑,要么你生下来就欠他的,要么他生下来就欠你的。

即便是他带兵打来,你也恨不起来,反倒觉得他这样很帅,打过来也不面目狰狞,奸诈和虚伪中反而带着十二分可笑和十二分无可抗拒,反是正在证明他自己是个野性十足的雄性生物。

一个人在这样一个人和自己家族之间夹着,只想不波及第三者,让那些不该流血的军民不流血,让那些平静生活的人们继续平静地生活。

要想两者尽善,不如相信自己能通过所谓的牺牲,制止战争。于是,她撕开女人的虚荣心和自尊,为和亲创造出条件,等着天数的车轮碾压,过了几天,就只是外界推动,自己在不由自主,可是这时,和亲的大门又迅速地关闭。

恨一个人不能,爱一个人却走近不了。

保卫一个国家,出不了力,放弃另一个国家,放弃不了。

眼前这斑斓的阳光街道上,静静的,像心头仅有的安宁都在这儿了。她看着巴牙牵送马匹,她拉上缰绳,忽然觉得骑马能走到的地方,都避不开两方的拉扯,而凉风一卷,扯动她的头发,好一阵清爽,又让她浑身一轻,她倏地一念生出,只想从自己的背部抽出两扇翅膀,轻轻盈盈地扇动,飞起来,挂在空中看看,然后从容地逃去另外一个地方去,并告诉自己说,我已经置身事外了。

城头上的连角不住鸣奏,像反复提醒她:“你还在这儿呢。”

她骑上了马,漫无目的地围绕着王宫,耳骨一动,听到哪儿鸣金点兵,干脆带着几个骑士走走绕绕看。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的,军队和丁壮时而拉成两列的纵队从身边移动。

北方的夏天往往只是吓唬人,尚不能把人热怎么样,只是人行动起来,照样布满油汗,而带了油汗的男人,在太阳下皱紧目光,就会给你一个忐忑不安的信号,好像是在暗示他们要去攻击谁。

她怕是要出城打仗,不知不觉往城楼走。

走了半条路,快到城墙根子的时候,又是一大片荒地,树木凑成林、泥棚也多,不少将士就在下头休整,有的把麻绳扣到草鞋中露出来的大拇指上头,辫呀辫呀辫个不停,有的找块略显平滑的棱石,在上头打磨投标和箭簇。

他们做着各种各样的战备,不时会给同伴叫骂,乱吵吵一团。

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好多士卒丁壮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看着龙氏家族的标识,等一个人喊一声:“这是小公主。”

大家都感到万分的激动,不由分说低下头,摸心行礼。

龙妙妙心里愧疚,因为她刚刚还在心头矛盾,甚至要丢下所有的人拉双翅膀飞走。

她竖起手掌往一旁走去,频频点头。

一个骑士骑马迎了过来,皱着两只眼说:“小公主来视防?请您放心,不少将士们都有结寨守寨的经验,会守好城的。”

中原人认为鞑子不会攻城,不会守城,这里头不包括高显人。

高显人先是逐水草,冬天穴居,在地上挖个洞,或者找个洼地,上面架上草,后来会搭房屋了,就开始定居结寨。一旦结寨居住之后,战争就围绕着寨子,寨子后来变大,有个几百户,就成了小城。

也正因为寨子和小城不太坚固,寨子人又少,这些擅长打猎的人就千方百计地用打猎的手段弥补,布下机关和陷阱,利用障碍隐藏,从后面射箭,自行发展了一套口头上的攻防手段。

草原上大部族东来掳掠,往往成千人攻不下一百多人守着的寨子。

他们等敌人消耗疲了,再出来阵战,在复杂地形上列成厚实的小阵,用抹了毒药的弓箭和投标攻击,作白刃战,到最后放拐子马,用挑选的几名勇士虚虚实实,从一侧的破绽中裹着烟尘杀向旗帜和首领,出其不意,纵横驰骋。

草原近邻见识了他们的彪悍,往往总结说:“勿吉人善守。”

狄阿鸟就借鉴了他们的战术,那套遇战布工事,反击时组织人手,一波一波,多角度,有目的地进攻,里头就有高显人弥补人数不足,利用地形攻防作战的影子,而步兵先出,骑兵后发制胜的战术,里头也有高显人扑捉战机,快速出骑,一举制胜的影子,只是他们那些战争,规模都很小,现在大规模作战,他们反倒用不上,反倒是狄阿鸟从他们的战术中发展了另一种战术,他们不认得。

不管怎么说,在守城的时候,他们都很自豪,乐于骄傲地说:“高显善守。”

龙妙妙点了点头。

突然,一生清脆的撞击声忽然响起。

城门楼上木梁瓦片腾空,似乎什么东西撞个洞进去了,人喊声一片。龙妙妙和骑士们连忙下马,抬头望了着,心头一片震撼。

军民也在周围起身,往城门楼上望。

只听得上头一个人大喊:“东夏发石弹了!东夏发石弹了,注意散开,藏好。”石砲虽然有点儿陌生,但也不是没人见过,下头的骑士中立刻就有人这么说:“怎么打这么准?怎么打城门楼上了?”

紧接着,一连又是几发,全照着城门楼子去的,半个门楼顶立刻烂成窟窿,一个石弹擦着飞进来,撞撅了门楼背后的一棵碗口大树,变成几瓣,弹了几弹,树木咔嚓脆响,竟被打折了,几个士兵迅速跑过去,再跑回来大叫:“石磨大小的石弹。”紧接着,又有巨大的石砲发射,有的撞击上条石,散出碎石齑粉,空中似乎涂上了一层石灰味。

龙妙妙还是第一次经历,感到惊心动魄,差点藏去马腹下面。

她“噌”地拔出宝剑,她的骑士里头却有人告诉她:“不碍事,这是几里外打来的。”她灵魂中还是残余一丝发抖,疑惑地问:“几里外?”那是他阿爸给她的中年骑士,停顿片刻又说:“没错。看这势头不是要攻城,是在试砲。要是攻城,那就不是这么一会儿一发,天上能飞得到处都是,打人脑袋上,顿时就成粘泥。”

龙妙妙觉得这太残忍,忽然胆气一壮,推开阻拦的人,飞速往城上奔跑,手掣宝剑上去了,视野里民舍安然,远处清水绿树,似乎有几个黑点,细细辨认,是几个骑马的人,而回过头来,城门楼挨了三、四弹,房后都烂了个洞,道房里躺着死了的人——一个副百夫长和一个士兵,另外还有几个士兵受了伤,其中一个被碗大的迸石撞了脑袋,没死,血殷殷一片,还在嚎叫。

想必刚刚他们都在道房里头。

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到,什么也没想问,就光喘着气,机械地问:“怎么打这么准呢?”

她抬头到处看,等了半天,石砲再也没发。

被几名骑士死拽下去,龙沙獾和一个千户一个千夫长带着人一起过来,一见她就说:“小公主快去避避。”

龙妙妙只剩下喘气和倔强,脸型都保持不住,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怎么一个丑陋,她感到自己好没用,问:“我们的砲呢,我们有没有砲?”

龙沙獾只告诉说:“有。”

说完,就跑上去道房,去找石弹的弹道角度,然后站回城楼,用一个大拇指比着看。

龙妙妙死活不走,虽然眼前人头晃着,还是跑了上来,督促着问:“你看到什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龙沙獾给她一指,大声说:“你看,那边黑色的是什么?!”

龙妙妙瞪大眼睛,隐隐约约像是看到一些三角形旗帜,又急切地问:“他们怎么打那么准呢?第一发就打城门楼里了。”

龙沙獾说:“碰巧了,肯定是碰巧了。”他往一个方向一指,说:“那儿就是他们的投石车阵地。”

他拖了龙妙妙一把,拽了好远,最后放弃,一人飞速下去,骑着马飞奔。几个军官拦上他问,他就大声说:“我去把人拉上来,立刻就把它拔掉,免得他们傍晚上来攻城,拿磐石对城门擂。”

第三部 第二卷 五十七节

龙沙獾刚接到上头任免。

因为他不是到任,而上头允许他自行挑兵,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只有十多名手下的光杆千户。这会儿,他自然要先把自己的敢死队拉起来,这一路驰走,直奔自己的部曲欢都的临时营舍去了。

欢都是他十五岁至黑水下游打仗,第一战得到的少年奴隶,自称父母都在燕仆水,被人掳掠多年,当时看龙沙獾年龄相当,又怜惜他,苦苦乞求龙沙獾让他回家去找父母。龙沙獾见他健捷善走,能左右开弓,有心开脱他的奴隶身份,就给他一匹快马,放他回去先寻找父母兄弟,找到亲人,再来投自己。许多大人都说龙沙獾干了傻事,白丢了匹马,丢了个奴隶,不料半个月过后,欢都找不到父母,无处可去,又回到了,到处寻找龙沙獾,从此成为龙沙獾第一个部曲。

龙沙獾很快做了百户,三年后,通过关系遣送他到军中,给他谋了个十夫长。

再后来,他立下很多的战功,被一名勃董看上,一问籍是龙氏部曲,就给迁到高显,做了百夫长。

高显的百夫长在城区和常设兵中管辖百余兵卒。百户则有三种,第一种类似于爵,第二种则是在和平地区管辖百姓,第三种,则是在贫瘠苦寒,人烟稀少,敌害深重的地区,既管一定数量的百姓,又拥有一只百人马队,也被称为百户百夫长。龙沙獾自己是第一种百户,又是第三种百户,其实也不是那么小,一次作战能动用好几百。可是大家都认为他小,没前途,和中原人看法一致,在贫瘠荒凉做个小官和富裕的地方做个小官看似职位相当,其实是有差距的,又受苦又熬不出头,何况,大部分人把王室在黑水下游的屯民当成奴隶,那就很自然地把他本人看成一个给王室看守奴隶户的百夫长,要不是祖荫袭个百户爵,部曲不少,那就是村官。

好在龙摆尾动不动调他,运动他,要是让他一只在黑水下游那儿卧着,几年见不到熟人,更受人鄙夷。

因此,在别人眼里,他这个百夫长,可没有欢都尊贵。

不过龙沙獾却从未这么想过,不但是因为他栽培过欢都,还因为欢都是他的部曲,籍上明确标着,他主子就是龙沙獾百户。

欢都自然也从不敢因为都是百阶就轻慢,闲了就会去他们家,孝敬他们家老爷子,磕头,问安,而他回来,那更是站到旁边,供他耳提面授。这一进营舍,欢都立刻半跪敬一杯茶,听到龙沙獾不作解释的武断要求:“你这个百夫长不要做了,以后给我做副官吧。”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离职,脱口反问:“这行么?”

龙沙獾对他也比较了解,自认为他的人马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训练出来的,自然想把他和他的人马作为原班人马纳进来,知道他不清楚自己成了一个随意挑人的千夫长,告诉说:“没什么不行的,愿意就点头,不愿意,滚蛋。”欢都连忙点头,来了句:“主子爷且等着,我收拾收拾东西,让人跟千夫长打个招呼,再安排安排弟兄们,随后就走。”龙沙獾给他摆了摆手,一声不吭走了出去,要求说:“把人都唤出来。”欢都二话不说,出去把人集合。

龙沙獾看看,然而马八十,人只有四五十,人个个彪野,却太少,就问:“只这些?你可是百夫长。你是不是也学中原人,吃空饷?”

欢都很自豪地说:“不是。我历来要他们精,不要他们多。”

龙沙獾点了点头。他猛地拔出一人的弯刀,那人却纹丝不动,而看了看,刀身碧练如洗,随时可以上阵杀人,又搭往另外一人箭袋,里面都是硬杆子,再找把弓箭,试试,臂力在二百五十步以上,立刻相信欢都本色未变,这就说:“带上走。”

这一句把欢都和士众的击懵了。龙沙獾这才找出令牌,在众人面前竖立,宣布说:“你们很快就是敢死千人队的人。”

他大声说:“东夏王狄阿鸟是人,我是人,你们也是人,你们的百夫长,百户都是人,都是人为什么会身份迥异呢?”他把衣衫撕开,一松裤带,袒露一身的刀伤箭创,穿着短裤往前迈,到了人跟前,沉下双目说:“除我姓龙之外,我还有这些。你们也是养练多日了,今天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敢战死的滚蛋,想立功受赏,想媳妇,跟着我走,咱们去把它挣回来。”

他后退一步,指着欢都说:“为了让你们相信我说了算,我宣布谁站出来把你们的百夫长摔倒在地,谁可以得到十两银子,任意支配。”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新长官第一个命令是让自己出来撩百夫长一跟头,紧接着,他们立刻把目光瞄向欢都。欢都略一迟疑,连忙配合着从人前通过,大声挑衅:“怎么?都不敢了吗?谁要是能摔倒我,就立刻得到十两银子。”

有的士兵顿时在心底浮想出十两银子。高显的矿业衰退,金银更加紧张,十两银子可比中原值钱,在以前,一只羊才一个银币,现在小羊也不会超过二个银币,十两银子相当于几十只羊,他们心说:“我的天呐,好几十只羊。”龙沙獾数了三个数,见士兵们光顾惊叹,无动于衷,往上一加,说:“看来十两银子少了,那好吧,二十两,不,我不一次一次加,直接给到底,五十两。错过了别后悔。”

一个披散头发,当顶扎条辫子,像头野牛一样的十夫长袒露出黑红的膀子,大踏步走出来,半身一蹲,双眼死盯着欢都,好像在看五十两银子,花花绿绿的一堆物什,生怕它们一一溜走,大喝一声:“我来。”

说完,一蹬脚跟,一顶肩膀,蹬了些许烟土,两条脚趟子,公牛般到了欢都腰下。欢都反应不及,就地扎了前脚,一手按他肩膀,一手牵身,把腰压下去。双双扣了个结实,打一道旋风甩动。

欢都突然猛一挺身,上脚,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那十夫长竟借他这个势头,双手扣上他的身侧往上抛,把他举了起来,越举越高,闪电之间,大喝一声,肋下肌腱贲张,腰肌中两只土拔鼠皮下涌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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