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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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 第7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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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涌起一阵真正的自惭形秽。

当年初到京城,土里土气的他看到含着金勺出生的黄皎皎萌生过自惭的念头,可随着倥偬的岁月,大浪淘沙,面前时而出现见了自己像老鼠见了猫的黄皎皎,他反倒觉得黄皎皎已经反过来自惭形秽,黄皎皎有什么?不过是她老子有俩臭钱,自己又长得还不错,其它的,她有什么?她有什么?带着这种想法,他处理不好关系时就会想:当年我怎么会看上黄皎皎这种浅薄的富家小姐?是连秦禾都不如,秦禾她娘的虽然有公主的臭脾气,倒也显得可爱些,也肯为我着想一二,可她呢?不爱我罢了,带顶绿帽子也罢,却偏偏还想在她老子和她兄弟的怂恿下,老惦念什么大妻。处理好时则会想:我能给她一般见识么?她也就是个普通的女人,意志薄弱,加上不爱我,在我不知死活的死后,给我带顶绿帽子,带也就带了,都过去了……总之,隐隐之间,他觉得黄皎皎很低自己一等。

在外人面前避嫌不讲,但在内心深处,他沾了自满,自我评价,老子不算天之骄子,那也堂堂正正,堪称一世英雄,这么多年来,面对国色天香的女人,谢小婉且罢了,那是他爱着的女人,见着费青妲,萧萧这样儿的,也不过在心里冷哼一声,再漂亮也还是个女人,读了两天书,拿捏了美姿仪,自以为多了不起?对于一些堪称威胁的男人,他更点点人头数数,按阿猫阿狗计。

这种战功和事业所带来的自信深入到他骨髓里。

他几乎不知道自惭叫什么,即便在秦纲和拓跋巍巍面前。

如果场合合适,对眼逼视,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光芒相类,各不相让。

可看着龙妙妙,他忽然就生出来一种低人一头的罪恶感,伴随着的是一种深深的怜惜。

她为什么让自己过河到千户镇?不就是让自己走走,看看吗?用心良苦呀。黎民的灾难是无法描述的,且不管他们是不是带有贪欲,是好人是坏人,何罪之有,便这样就尸横遍野,谁来在乎他们?

王侯将相大手一挥,即便出于正义,接受残酷命运的总是无穷无尽的无辜者,即便不是无辜者,也是那些可悲者。

他们岁如虫蚁,之一生,不涂任何痕迹,来了,走了。

狄阿鸟慢慢忍不住了,问:“你让我回来,是赎罪么?”

龙妙妙轻轻摇了摇头,幽幽地说:“总要有人给战死的将士掩埋尸骨的,就让我们一起撅土一抔吧。”

她伸出手。

狄阿鸟连忙执住。他们主动地向拉人埋尸的士兵走去,走着,走着,龙妙妙又淡淡说:“让你来之前,我也派人请我阿姐了,我觉得无论何人做国王,总也要把人当人。”狄阿鸟愣了一下,说:“大猫,你说得一点错也没有,作为一个国王,他的第一课必须是把人当人,自己人也好,敌人也好,毕竟人牧家国,和人牧牲口,大有不同,作为这个主人,区分不来,就完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她会来吗?”

龙妙妙反过来问:“你觉得呢。”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她会的,起码也会派来能代表自己的人,她现在还不是国王,想不来都不行,哪怕不为一点崇敬之心,亲手掩埋骸骨,也会考虑千户镇的特殊位置。”他又说:“我以为你恨我,看来我错了,你的爱和恨都超脱了。”

龙妙妙一扭头,盯了他半晌,却还是说:“你错了,我恨死你了,我不恨我姐姐,只恨你,因为她自己都糊里糊涂的,你却不是,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一个糊涂人可悲,一个明白人可恨。”

狄阿鸟不再吭声。

可恨也好,可悲也罢,人类从古到今这么走了过来。终归树立道义,给那些所谓的正义者裹了包围裙,自己不过偶尔裹裹用用,看着是有点虚伪,招龙妙妙的恨,但不裹也不行,穿着衣裳的强盗总比脱光衣裳的强盗文明些。走进了埋尸的队伍,他心里只一个劲儿想:大猫,赶快放我走吧,赶紧被我勾引吧,我没有那么多功夫呆在这儿,要碰到你姐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我可是为了一点儿不虚伪,为了还你的情,把我和我们东夏的前途命运都用上了,你可不能无动于衷呀。

越是心事多,他越话少。

而这种埋尸的气氛倒也凄惨,同时混了许多摸死人身上东西的百姓,大家又嫌恶又有心,也沉默寡言。

大家打着火把,找了一夜,推了一夜的车,挖了一夜的坑,加上白天的忙碌,最终把尸体给掩埋了个差不多,到了天明,神经粗大的解散后找到乡亲和亲戚,吃点干粮,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一躺就睡,神经敏感的,闻了一夜尸味,找地方呕吐。

龙妙妙认得该镇千户,带狄阿鸟找过去。

到了千户面前,狄阿鸟才知道龙琉姝果然带着卫队来了,已经在镇上住了一夜,天明要去作秀,视察军民,因为没带掌膳的家厨,起床前,派人让千户问个好厨子。

他正心虚头麻,龙妙妙不知出于什么心,给千户一指:“诺,厨子,你带去给她做饭吧。”

狄阿鸟低着头,扫她好几眼,却眼睁睁地看她一个人走了,去洗澡,去换衣裳,等着去见她阿姐,眼看千户和手底下的人催,只好苦笑两下,去给龙琉姝做拿手好菜。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不会做饭,饭做的不好,使得龙琉姝让人把自己提溜过去,一到地方,看着两个饭铺的掌勺,一个烧肉店的嬷嬷,装模作样地商量说:“这个王储呢,她什么没吃过?什么都吃过,要做,我们就做了点鲜的,别致的,以着她女人的口味,清淡点儿,多弄些甜点,瓜果。我想她也知道我们这个小地方,弄不出什么像样的饭菜,也就是能吃就行,大家都不要怕,听我的吩咐,只管做。”

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大多是就地取材,自弄自吃,整点吃的还是没问题。

他与龙琉姝呆得久,知道点对方的口味,虽不知对方口味变没变,但以前喜欢的,现在也不至于讨厌到极点,想一会儿,记得龙琉姝喜欢吃鱼,就凑第一道菜,杀了片鱼,放到盐上刷刷,笨手笨脚地溜了些油,炸个外紧,再填了料包,外滚荷叶黄泥,放火里烧,烧好之后,把烧肉店的老汤要些,煎些蒜和老酱做酱。

第二道,他做的是黄鳝,他吃黄鳝和蛇吃多了,烧个喷香,学杨小玲,焖了些老豆腐,飘几点葱花。

第三道,他整了块鹿肉,煮个半熟,上了色,焖煮到烂,自觉也还行。

第四道实在不好应付,想起自己行军过程中常吃的,就调些口感好的青菜,当自己吃过的那些野菜,过上热水,捞上来撒些醋、蒜作料。

第五道,拿蘑菇炖炖,打个鸡蛋花。

说实在,他觉得这已经足够了,自己吃饭,还从来没有凑这么齐全过,可龙琉姝身边赶过来个人,听他说完,警告一番,他只好挖空心思做第六道,调了个凉拌地瓜。第七道,更干脆,炒盘金黄的鸡蛋。第八道,杀了只鸡,淋出鸡血,尽量撇出气泡,炖炖,炖成圆饼,掏了鸡内脏让做肉的嬷嬷做出来,凑一盘鸡杂,而鸡,自己则笑纳了,其它肉一起烧出来,分发厨子,让大家吃。

东夏物资匮乏,他也是几个月才能痛快地大吃大喝一顿,吃别人的哪会省,不管别人是不是吃,他一手拎勺,一手拎肉啃。不要说自己吃鸡,给龙琉姝吃鸡杂,其它的也是先咪西,一个切肉的厨子一转脸,就见自己的劳动成果——一盘生的薄牛肉,被他在熟水里过一遍,一半装盘,一半填自己嘴里了,一个刚煮出来的牛肚,还没来得及切,再一看,被人撕了,牙印都在上头,刚刚杀出来的鹿血,人家又是一仰头,灌了个干净……几吃几不吃,一块儿做饭的就都心寒了,心说:“他这可是给人家做饭,都做自己肚里了,上头问肉和菜去了哪,我们怎么交代呀?”

再看看他做出来的饭,一条样子不大的鱼,豆腐炖黄鳝,焖鹿肉,蘑菇汤,青菜,凉拌地瓜,炒鸡蛋,鸡杂,炒栗子,黄花菜,清溜木耳,羊耳朵丝,五香瓜子……一大堆煎饼,这也叫饭?!当地的厨子们敢肯定请来的主厨不是个厨子,还不比自己这些人,地瓜切的,一条粗一条细。

谁的责任谁担嘛,打完下手,我们靠边站就是了。

反正饭也不是我们做的,人家胆大,提着脑袋来做饭,把饭做成这样,那也是豪气干云。

等狄阿鸟打个饱嗝,找个地方坐下,大家都像看死人一样看他。

不料,送着,送着,那边就来了话:“赏。”

众人挖挖耳朵,像听错了。

传话的卫士到狄阿鸟跟前说:“两位殿下说饭做得不错,她们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了,要再弄几副鸡杂更好。”

狄阿鸟一勾指头,要求说:“好,弄。”

这会儿,龙琉姝却是奇怪。她一看菜上来,就一脸厌恶,然而在龙妙妙的怂恿下一尝,大出意外,她每天大鱼大肉吃得腻歪,高显饮食风俗又是那样,可从没想到自己竟喜欢吃开水烫出来,浇了蒜酱的青菜,磨了几口牙,再吃地瓜条,凉凉爽爽,再吃羊耳朵,脆脆不腻,吃了个遍,吃到豆腐炖黄鳝,就这道流油,又显得格外地香,当即心都被香沁透,听龙妙妙特意提狄阿鸟,含糊地哼哼,评价说:“这厨子不错。”龙妙妙其实是给狄阿鸟个机会的。她当狄阿鸟战败,要调和矛盾,送狄阿鸟做厨子不过让龙琉姝知道狄阿鸟为了换来龙琉姝原谅,得到机会,告诉她,人家正笨手笨脚,在厨房给你做饭,不管好吃难吃,都是在尽心,没想到龙琉姝吃得高兴,也下了筷子,尝了一遍,是不错,一下意外了,心说:“他咋也会做饭呢。”

她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嘴角抿动嚼味,微笑如泉涌。龙琉姝这个时候说话了:“我没想好怎么处置他,近些天一直为了这事发愁,也许可以留下他,豢养在身边,可关键是,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打转,告诉我,他喂不熟,所以我觉得还是他在乱军之中被人杀了更好,一了百了。”

龙妙妙默然。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这样的话,自己还应该告诉她,狄阿鸟被自己带来了吗?她一直以为自己比较了解阿姐,阿姐其实仍然爱着他,没想到阿姐却没有放人一马的意思,慢慢地变色。

突然,龙琉姝猛一抬头,吸一口气,笑吟吟地说:“你是我唯一的阿妹,到时你求我,我也许会心软的。”她问:“你非要为他求情?”

龙妙妙犹豫一下,淡淡地掩饰过了,说:“我认为出于并吞东夏的需要,阿姐最好还是不要杀他。”

龙琉姝说:“那好吧。你答应我一件事。”

龙妙妙问:“什么事?”

龙琉姝笑了笑,说:“黑水首领蒲鲁虎打土门来,说黑水人尝不服管教,我看他这个人可靠,想笼络他,你要答应嫁给他,我就可以饶狄阿鸟一条命。”

龙妙妙大吃一惊,抬头望半晌。

龙琉姝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她说:“蒲鲁虎可是个英雄,就是年龄大了点儿,一只眼睛瞎了。”

龙妙妙眼前浮现出一个瞎眼的老者形象,顿时有种恶心到顶的窒息感。

龙琉姝自顾说:“不过年龄大有年龄大的好,过几年就死了,部众钱财都是你的,到时你可以尽情去找小白脸。”

龙妙妙还是不说话。

龙琉姝这又说:“你别以为阿姐傻,我总不能饶过他,推到你怀里,要是你给我争,我干脆就把他杀了。”

龙妙妙说:“我和他不过是同窗一场。”

龙琉姝说:“我知道,你肯定不爱他,可他知道你救他,爱你去怎么办?他那么有办法,取悦人的时候,你挡都挡不住,万一他追求你了,我不是很丢人么?”

龙妙妙反驳她的这种逻辑,说:“你别当我傻,你什么用意我不是不明白,你就是想试我,要是我愿意嫁个瞎眼的老儿,你就断定我爱他,为了他能活命,心甘情愿,我只是看在我和他同窗一场,你心里有他,才为他说上两句话,你别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按说,他是死是活,和我没一点关系。”

龙琉姝冷笑。

她神经质地晃晃脑袋,问:“真的没关系?”

龙妙妙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

龙琉姝笑了笑,突然大叫一声:“你就是他派回来的,还想骗我,你告诉我,你失踪的这些天你去哪了?”龙妙妙一阵意外,说:“跟龙沙獾一起打仗,失散了。”龙琉姝扫了几眼,闭一会儿眼睛,果断地说:“你是内奸。”她不耐烦地说:“吃饭,吃饭,我只是不想理睬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厨房又上了几副鸡杂,经仆役验过之后,送来食用。

龙琉姝吃了一些,推给龙妙妙,说:“阿妙,有些东西,尽管我很喜爱,但我照样可以让给你,但有些东西则不行。不该去想的,你想也别想。我知道你不爱他,只是想勾结他,你送他战马,资助他起兵,我就在想,为什么?他兴兵,你冒险出城,还力主谈判,我又在想,你这又干什么?现在,你让我饶他一命?你是让我饶他,不,你是想试探我,万一他战败,你想让我杀他灭口。我告诉你,我试探你是不是爱他,就是想知道你能不能为他牺牲婚姻,结论是,不能,你和他真的没有一点关系,我问你,你不爱他,你不爱他,为什么做这些事?!难道非要让我明说吗?我警告你,我什么都能给你,他我可以给你,但是唯有一样,我不能给你,你也休想,那就是王位……”她站起来,带着人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吃吧,吃吧,吃饱了饭,你就该给人一个交代了,这些天,你到底去哪了。”

她冷笑说:“说不清楚,别怪阿姐无情。”

龙妙妙镇定自若地吃饭,可手指却剧烈地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确信,她姐妹二人决裂了,而决裂不是因为狄阿鸟,而是因为王位,阿姐猜疑自己,怀疑自己跟狄阿鸟勾结。

原来她一开始就怀疑,从自己上次出城,主张议和开始,她就怀疑了,所以,她试探着让自己出嫁,自己要是答应,她才会判断为自己爱狄阿鸟,可自己却避了嫌,表示不答应,就是不答应着,却又要议和,于是,她就加深了自己的怀疑,害怕议和走向一个不可知的结果,故意破坏议和,甚至抓王本也是她故意的,她一边抓王本,一边让自己知道,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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