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之地多豪士，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赵国自立国之初，就面临着四面受敌的险地，北有匈奴，西临大秦，东连燕齐，南接韩魏，饱受战乱之苦，可从另一方面也练就了赵国人举国尚武的民风，尤其是在赵武灵王胡服改革之后，军力一度跃于秦军之上，可惜他的后代一个比一个昏庸，国势日衰，而军力也自长平之战后减弱了大半，已处于秦军之下。
本以为大军突破赵国薄弱的边防线就像撕开一块布帛一样毫不费力，王翦没有想到那些看起来一个个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瘦弱猥琐的赵人，被秦军近身后展开多对一得肉搏战时，没有一个人退缩，直到战死。此一战王翦攻破一城，却死伤了数千兵卒，确实出乎他所料。
惨烈的厮杀声已经退去，呜咽的号角声悲凉地吹奏起来，在存活下来的兵士头顶回荡着。地面上，损毁的战车，半倒在沙地上，一支车轮还在缓缓转动着，倒下的战旗被烧去大半，袅袅升起的黑色浓烟一直飘地很高，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战死的秦兵和赵兵，有的人是同归于尽，你的戟插进我的腹中，我的矛也捅进你的肚内，死了还是保持着怒目相对的模样，仿佛下了地狱也要再打上一场。
汩汩流出的鲜血在这片荒凉贫瘠的黄土之地随意淌着，缓缓渗入到土里，明年的开春之日，这片由鲜血灌养的土地一定会长出最茂盛的青草，每一株草都是一个将士的英魂。
死去的赵国兵士一个个被秦军割去头颅。那些面态各异极是骇人的头颅在他们眼里是一份份军功，没有一个秦兵害怕，相反还不断有人发生争执，争辩哪些人是自己杀的，头颅应该属于他。
王翦的大军仅仅休整一日，便马不停蹄地向赵国的腹地深入，要在赵国大军回援之前，尽可能多的攻占城池。
和王翦的西路军一样，杨端和和桓齮率领的南路大军也没有遇上大麻烦，推进的十分快。两路大军一上一下，犹如两支利爪，凶狠地掏向赵国的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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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将军，阳城燕军坚守不出，我军几次强行攻城伤亡较重，已有不少兵士发出怨言，声称将军进军过快，兵士难得休整，希望将军先行退兵，以图良策。”帅帐中，闯进来一位灰头土面神容有些憔悴的副将。
庞煖面容冷冷地瞧着那人，严声道：“传我令下，全力攻城，务必在明日攻下阳城，若再有人敢言退兵之事，立斩无赦！”
“得令，续仇告退！”名叫续仇的副将返身出账。
庞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几日燕军一改前些日子闻风而逃的颓势，变得异常的凶悍起来，死守重城，宁死不降，现在每攻破一座城付出的代价越来越重。庞煖原本打算的是以快制敌，以迅速的出兵，迅速的推入，让燕军在还未能组织成大规模反抗时，直接攻到燕都蓟（今，北京），活捉燕王喜，即使不能灭掉燕国，燕国也必须要割让大片领土才能赎回燕王。然而，他还是太高估赵军的战斗力了，如今的赵军已不是武灵王时期的那支赵军，秦国坑杀的那四十万赵军，让赵国的一代人没了，这批新军是新长成的一代，他们的血液里或许还流淌着祖先尚勇的风气，但那种赵军世代延续下来的那种军魂，也许在长平一战中就已断绝。
他们很勇猛，但他们还很年轻，他们不会知道他们的先辈们是如何在四面被围、粮草断绝的情况下，苦苦和秦人抗衡了数月之久。虽然最后还是投降了秦军，但是他们那种坚韧的耐力及惊人的战斗力，让秦国一代名将白起最终不得不痛起杀心，一夜坑杀殆尽。
庞煖又想起了那个名叫李云的少年的话，其实他又何尝不知秦国素有灭赵之心，大王执意攻燕只是为了将自己被秦侵蚀的土地换个地方拿回来。欺弱怕强，哪个国家不是这样？若能一举拿下燕国，赵国的实力将会得到一大步的提升，并可以将都城迁到更远的地域，不会再那般轻易地就被秦军围都，而自己也将名垂千史了。
可是这几日接连受到燕军顽强的阻击，赵军的推进速度骤然慢下一大截，而兵士的畏战厌战心理开始起作用，士气开始回落，饶是这位征战多年战功累累的老将军也不免开始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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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公西辰一脸焦急地呆坐在大厅里，喃喃自语，眼神涣散。秦军入赵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整个赵国。
李云的猜测是对的。四十万精锐秦军兵分两路，几日间连破赵国数城，西路王翦的大军已经攻到赵国的太行山脉西侧，就要到达赵国西部要塞阙与，离赵都邯郸相聚不过百余里；南路桓齮的大军也是一路凯歌，直接进逼邯郸！
孤零零的平阳城此刻就赤裸裸地暴露在两路秦军的眼皮底下，只要秦军有意攻平阳，公西辰相信不出半日就可破城。而一旦城破，他公西家在平阳的数百年基业就将毁于一旦。
公西一家聚坐于大厅之中，共同商议着如何应付这场战事。
“父亲，以姝儿之见大可不必太过担心。”与李云公西辰他们的忧虑相反，公西姝一如平常，眉目间淡淡笑意在这种战意浓浓的氛围下，给人一种异样的温暖。
“秦国大军迫近，你如何让为父不担心？”公西辰叹道。
公西姝淡然一笑，道：“姝儿料秦军必不会攻平阳。”
“甚么？不会攻平阳？秦军一路攻城掠地，怎么会放过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平阳？”
“父亲，你仔细分析下秦军进军的路线，王翦所率的西路军一路东进，几日间推进了数百里，沿途并无顿留，目的显而易见，为了破我赵国太行要塞阙与；南路桓齮的大军也是极为迅捷，过平阳地域并未北上攻我，其目的姝儿猜恐怕是为了邯郸咽喉邺城。”
“邺城？”公西辰忽地一惊，“姝儿，你的意思是、是秦军此次要破我赵都，灭我赵国！”
阙与，邺城是赵都邯郸西边和南边的两个重要屏障，阙与距离邯郸不过百里，而邺城更只有五十里之近，一旦为秦军所破，邯郸必不可保！
“姝儿只是推测，不断妄下论断。”
公西耀也是一惊，忙道：“姐姐，若真如你所说的这样，我赵国大军尚在燕国来不及回防，那我赵都邯郸岂不难保？”
公西姝收敛笑意，正容道：“秦人虎狼，若真如他们所期望的两路大军攻下阙与、邺城，形成合围邯郸之势，就算保住了邯郸，我赵国国土损失殆尽，国都始终暴露在秦军利刃之下，亡国是迟早之事！”
“秦人背信弃义，使我赵国蒙此大难，天道不昌，天道不昌啊！”公西辰一想到秦军攻破邯郸灭亡赵国，双目不由泫然泪下。
“如今之势，父亲应该思良策保家国，徒然哭泣又有何用？”许久不曾作声的李云忽然说道。
公西辰抬袖拭去泪泽，问道：“我大军尚在燕国，国中军力微薄，有何力阻挡两路秦军东进？”
公西姝笑道：“当今之计，不能败敌那就阻敌，不能阻两路那就阻一路。”
“姝儿不妨说的仔细一些。”
“秦国两路大军，各为所倚相互照应，论经验论智谋，王翦较强，论武力论气势，桓齮军则胜一分。‘兵者谋为上而武为下’，今我当派军阻击桓齮军，桓齮性子烈，必当为了消灭我军而取消原先的东进计划。桓齮的南路军没有攻占邺城，王翦的西路军必然不敢突破阙与，而一旦我赵国大军回防，秦军必退无疑。”公西姝说完和李云相视一眼，目光里流露出是的那种好友间无私的信任和支持。
“派平阳驻军南下阻击桓齮军，此事甚重，不得轻率。如果我平阳守军一出，此城即为空城，王翦军只要南下就能轻易攻破，那时不光我公西府，怕是全城百姓都要沦为秦军戟下冤魂。何况，何况平阳驻军不过区区几万人，想要阻击桓齮的几十万大军，那真是荒谬之极。”
公西姝道：“以少胜多之仗，古书上数之不尽，今国破只在朝夕，父亲常常不是教导我们，先国后家，如今正是报国之时，请父亲三思。”
公西辰年轻时也有过横戈沙场，饮血马背的将士理想，虽然后来当了平阳城令，让十几年的岁月磨出了一脸的沧桑，但心里那份铁马情怀从未消失，此刻想起，也是不由的豪情萌发，慨然道：“姝儿说的好，先国后家，若无赵国我公西府自然也不会存在。耀儿，立刻命人去请众武将来，为父要点将出征，誓保赵国！”
二十章 秦赵之争（第2节）
公西府的议事正厅里，匆匆赶来的数十名武将一个个面带疑虑，不知道公西辰这么着急的召见他们来为了何事？厅中宽敞，武将们各自找了一方凉席坐下来，有的安坐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发呆，有的左顾右盼跟一些认识的人打招呼，有的则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给他们端来茶水的小婢女，将那些处世未深的小姑娘吓得落荒而逃。
“你说公西大人召见我们为了何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十年来咱们这帮老伙计来得最齐的一次，记得上一次大人见我们时，你小子还没成亲呢，如今怕早是孩子老婆一炕头了。”一个黑脸武将扯着大嗓门对旁边一个年纪较轻的同伴说道，惹得周围的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婆娘能生，咱有什么办法？话说回来，她给我生的可都是大胖儿子，十几年后肯定和他老爹一样是名虎将，哈哈。”那人对黑脸武将的取笑毫不在意，反而是满脸的自豪。
战国的婴儿出生率和存活率普遍较低，生孩子多的妇女自然就受到重视。
听了他的话，旁边就有人感叹：“你小子是不是有甚么法子啊，怎么你生出来的都是大胖小子，而我家的那位生的都是大胖丫头？”
“自己的种不好，还怪人家田太差，说出去小心别笑掉人家大牙。”又有一位跟着起哄。
“去去，啥时候你生出个大胖小子再来跟我说。”
一帮子武将市井出生，大字不识几个，全凭着一身武艺和一身战功才获得今天的职衔，说起话来就不像那些文官一样讲究字眼，十分通俗易懂。
众人正说说笑笑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公西大人到。”
众人听到通报，一个个立马收回脸上的嬉笑表情，整理好衣衫站起来，换上一脸严肃，仿佛刚刚厅里的嬉闹之景不过是别人的幻觉而已。
公西辰清咳了几声走入正厅，数十名身着便衣、头覆青带的武将齐声道：“参见公西大人！”
李云跟在公西辰的后面也走入大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厅中众武将，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俊有丑，并不全是想象中的高大健壮雄伟不凡之人，心里也有了丝失望，想如果领着这些人去拦击桓齮大军，到底有几分胜算还真说不定了。
公西辰坐上高座，李云和公西耀分别坐在他的两侧。
“其实今日召见各位将军来，是要与众位商量一件大事。”公西辰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
“大人有甚么事尽管说便是，我等必将全力追随大人。”说话之人是平阳地区最大的武将赵剀，是公西辰最忠实的部下之一，手中有兵士一万余人。
厅中武将都随声附和。
“秦军数日之内破我赵国疆土数百里之广，夺我城池，掳我子民，众将士对此有何感想？”
“秦王背信弃义必为天下人所耻笑，可我赵国大军尚在燕国境内，难以回防，我等虽忧心为国，亦是无能为力。”赵剀叹了一声，回望身后同伴，众人都是点头默许。
“众将士不必灰心，我今日召见你们来就是一同商量，是否派遣我平阳驻军南下截击秦国桓齮大军？”
公西辰的话一下子将平静的大厅炸开了锅，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公西辰不耐地一掌拍在案上，说道：“有甚么话当面直说，不要在下面嘈嘈杂杂。”
“大人，我平阳驻军总计不过六万余人，新编之兵又有五六千人，再除去老弱残兵，精锐兵士还不到三万人，难道大人想靠这三万人去抗击士气旺盛、数十万人的桓齮大军，大人认为我们有取胜的把握吗？”这名说话的武将正是勾阂，李云和他聊过一次话，被他缜密的思维，超强的逻辑辩证法给吓了一跳，觉得他太能侃了。能说会道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纸上谈兵型，一种是教书育人型，先入为主的想法让李云在心里对勾阂的真实能力打了一下折扣。
公西辰被勾阂的话给说堵了，原先想说的话一时也说不出来，只能干望着堂下一干武将，眨巴着自己的小眼睛。
李云揖手道了勾阂一礼，说道：“小子李云，不同意阁下刚刚所言。我赵军人数虽少，但个个都是为了保卫我赵国而战，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战，必然会以以一挡十的决心和毅力去和秦军战斗。另外阁下别忘了，此次出击目的并不是为了取胜，而了为了给我伐燕大军争取回防的时间，所以我军不必力战，只须智守。”
堂上的那个年轻人他们大多数人没见过，可是李云那个名字他们全都有所耳闻。庞煖将军的营帐里，那个名叫李云的少年以折箭论六国的故事早就在平阳境内传开。今日见到传说中的人物，众人便都朝李云望去，听完他刚才所言，大多人的脸上都露出赞叹神情。
这么多的目光汇聚到自己的身上，李云心里不免有了些发怵，思道：俗话说的好，人怕出名猪怕壮，看来以后还是得尽量低调点。
勾阂也是抚须而叹，说道：“勾某阅书万卷，竟然还不如一个少年考虑之周全，受教受教，惭愧之极。”便怏然退下。
公西辰点头说道：“云儿说的对，我等身为赵国子民，现在秦人欲灭我赵国，正是我们报效国家的的时机，众将士还有无异议？”
话说到了这份上，堂下众人皆高声回道：“某等愿随公西大人抗击秦蛮，共保赵国！”
“好，众将齐心为取胜之基础，他日得胜之时，我必当亲自向大王面呈你们的功劳。”此一战凶多吉少，公西辰这么一说也是为了激发将士的积极性，虽然这里面的一些人也许不会有看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堂下众将大部分是因为战功才升的官职，听到公西辰这么一说，脸上也不由露出喜色。
公西辰趁热打铁，扫视堂中众人一眼：“此次出征，不知谁愿意担当主将？”
堂下众将哑然无声，有的垂首盯视自己的脚尖，有的偏头瞧着别处，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