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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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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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却道:“朕听出来了,你又想替陈廷敬说情!”

张英说:“臣猜想,皇上召臣面见,就是想让臣替陈廷敬说情的。”

皇上闻言吃惊,坐了下来,望着张英。张英又说:“皇上恼怒陈廷敬,又知道陈廷敬忠心耿耿。皇上不想处置陈廷敬,又实在难平胸中怒火,所以才召臣来说说话。”

皇上摇头说:“不!不!朕要狠狠惩办陈廷敬!”

张英道:“皇上知道自己不能惩办陈廷敬,所以才十分烦躁!”

皇上更是奇怪了,问:“你怎么知道朕不能惩办陈廷敬?”

张英答道:“皇上没有收回发往各省的大户统筹办法,说明陈廷敬前一个折子没有错;皇上如果收回了大户统筹办法,就是准了陈廷敬后一个折子。因此,不管怎样,皇上都不能惩办陈廷敬!”

皇上长叹一声,懒懒地靠炕背上,道:“张英呀,你是最敢在朕面前说真话的人!”

张英道:“臣说句罪该万死的话,别人都把皇上看成神了,臣只一直把皇上看成人。以人心度人心,事情就看得真切些,有话就敢说了。”

皇上又是长叹,说:“张英,你这话朕平日听着也许逆耳,今日听着朕心里暖乎乎的。朕是高处不胜寒哪!”

张英又道:“启奏皇上,还有百姓捐建龙亭的事,也请朝廷禁止!”

皇上不再吃惊,只是默然地望了张英半日,才说:“你是明知陈廷敬会阻止百姓建龙亭的,才故意保举他总理此事。你可是用心良苦啊!”

张英道:“臣的良苦用心,就是对皇上的忠心!”

皇上想了会儿,说:“好吧,等陈廷敬回来,问问阳曲建龙亭的情形到底如何,再作打算。”

张英叩道:“皇上英明!”

皇上又道:“张英,等陈廷敬回来,你同他说说,不要再提收回大户统筹之法的事。”

张英暗自吃惊,问道:“皇上这是为何?明知这个办法行不得啊!”

皇上眼睛望着别处,道:“朝廷缺银子!”

张英还想再说,皇上摆摆手,道:“朕身子乏了,你回去吧。”

张英只好谢恩退出,满心的无可奈何。

36

陈廷敬回到京城正是午后,他打发珍儿跟大顺等回家,自己径直进宫来了。他不知皇上那里情形到底如何,先去了南书房打探消息。张英见了陈廷敬,忙把他拖到另间屋里说话,话没说完,陈廷敬急了:“怎么?皇上没有收回大户统筹办法?”

张英说:“皇上已补发谕旨,大户统筹全凭自愿,严禁大户借端盘剥乡民。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说了。”

陈廷敬紧皱双眉摇头道:“不不不!恶吏劣绅,我不是亲眼见过,难以想象他们的凶恶!”

张英只好露了底,说:“陈大人,这件事情弄得皇上非常震怒,你最好不要再提!”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陈廷敬早就料到了。他只是心存侥幸,希望皇上能体谅百姓。但在皇上脑子里,平定云南这件事更重大。陈廷敬呆坐半日,问:“张大人,我两个折子先后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什么时候进呈皇上的?”

张英小声道:“这个陈大人就不要再问了。”

陈廷敬疑惑道:“难道中间有文章?”

张英说:“两个折子我事先都没见到!我后来查了,您前一个折子是十五日到的,后一个折子是十七日到的。而您前一个折子进呈皇上是十九日。”

陈廷敬大惊,心里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在中间做文章,先是怕他立功,后是故意整他。陈廷敬苦笑着,摇摇头。

张英心领神会,却只得附耳道:“陈大人,息事宁人,不要再提!”

张英劝慰几句,便问傅山进京来了没有。陈廷敬又是摇头,道:“这个傅山,进了京城,却死也不肯见皇上!”

张英瞠目结舌,心想陈廷敬怎么如此倒霉?便有意安慰道:“陈大人,倒是建龙亭的事,皇上口气改了。”

陈廷敬听了,心里并无多少欢喜,道:“龙亭哪怕停建,我做的仍是件逆龙鳞的事,加上大户统筹,还有傅山又不肯面圣,罪都在我哪!”

张英知道事态凶险,也只好宽慰道:“陈大人不必多虑,皇上自会英明决断。您只需把阳曲建龙亭的折子先递进去,大户统筹的事不要再奏,傅山您要千万劝他面见皇上!”

第二日皇上听政之后,陈廷敬应召去了乾清宫。当值的公公们都朝他努嘴摇头,似乎想告诉他什么。陈廷敬只能暗自猜测,不便明着探问。进了殿,张善德迎了过来,悄声儿说:“皇上正出恭哪,陈大人您先请这边儿候着。”

陈廷敬远远的见傻子站在帐幔下,朝他偷偷儿打招呼。他点点头,随着张善德去了西暖阁。张善德又悄声儿说:“陈大人,皇上这几日心里不舒坦,您说话收着些。”

陈廷敬不出声,只拱手谢了。他这才明白,那些好心的公公和傻子为什么都朝他努嘴摇头的。张善德又道:“陈大人,呆会儿磕头,您只往这几块金砖上磕。”张善德说着,抬脚点了点那几块金砖。

这时,两位公公抬着马桶恭敬地从里面出来,又有两位公公端着铜盆子小心地随在后面。张善德知道皇上出恭完了,只拿眼色招呼了陈廷敬,忙跑进去侍候皇上去了。却半日不见皇上出来。靠墙的自鸣钟哐地敲打起来,唬得陈廷敬不禁一跳。

陈廷敬正抬手擦汗,突然见皇上出来了,笑容可掬的样子,道:“廷敬来了?”

陈廷敬没想到皇上会笑脸相迎,内心更加紧张了,忙在张善德嘱咐过的地方跪下叩头:“臣叩见皇上!”

果然,头只须轻轻磕在那金砖上,却嘭嘭作响。

《大清相国》第四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七章(6)

皇上从来没有听见陈廷敬把头磕得这么响过,他往炕上坐下,笑颜道:“廷敬快坐下说话。”

陈廷敬谢了恩,垂手站着。皇上道:“廷敬辛苦了。既然回了山西,怎么不回家里看看?”

陈廷敬说:“差事在身,臣不敢耽搁。臣打发人去家看了看,爹娘都好,只嘱咐臣好好当差,不让臣分心。”

皇上点头感慨,道:“老人家身子好,就是你们做儿女的福份。你走的时候朕忘了嘱咐一句,让你回去看看老人家。”

陈廷敬又连忙拱手谢恩。皇上脸色突然黑了,说:“戴孟雄那个腌臜东西,不就在山西杀掉算了,还带回京城做什么!”

陈廷敬说:“臣以为戴孟雄案应该仔细审审,通告各地,以儆效尤!”

皇上摇头道:“戴孟雄案不必再审,更不要闹得天下尽知,杀掉算了。准你所奏,各地龙亭停建。”

陈廷敬知道戴孟雄案只能如此了,便道:“臣遵旨!臣还有一言!”

皇上问:“是不是要朕收回大户统筹办法?”

陈廷敬忙跪下,奏道:“恶吏劣绅只恨没有盘剥百姓的借口,如今朝廷给了借口,他们就会大肆掠夺!倘若各省推行大户统筹办法,不出三五年,天下田产,尽归大户。皇上,真到了那日,就会民不聊生,大祸临头啊!”

皇上冷冷道:“你在阳曲不是做得很好吗?大户胆敢盘剥百姓,抄没家产入官,侵占的百姓田产物归原主!”

陈廷敬说:“查抄大户,朝廷固然可以收罗些钱粮,但毕竟不是长治久安之策。”

皇上嘭地拍了龙案,道:“陈廷敬,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依你所说,朕就是故意设下圈套,听凭大户行不仁不义之事,然后寻端抄家,收罗钱财?朕不成了小人了!”

陈廷敬连忙把头叩得嘭嘭响:“臣绝非此意!”

皇上说:“大户统筹办法,朕打算推行一到两年,以保朝廷军饷。待云南平定之后,再行取消,回过头来惩办盘剥乡民的劣绅!”

陈廷敬道:“圣明之治,在于使人不敢生不仁之心,不敢行不义之事!”

皇上怒气冲天:“放肆!你今日头倒是磕得响!今日不是进讲,你进讲对朕说这番话,朕听得进去。这是奏事,得听朕的!别忘了,大户统筹,你是始作俑者!此事不得再提!”

陈廷敬听皇上会说出这番话来,只好低头不言了。陈廷敬等着宣退,却听皇上说道:“博学鸿儒应试在即,朕会尽快召见傅山。”

陈廷敬只好如实说来:“启奏皇上,傅山虽已进京,却不肯拜见皇上,更不肯应试博学鸿儒!”

皇上听了,愣了半晌,道:“陈廷敬!你这回干的尽是让朕出丑的事!”

陈廷敬道:“臣以为,也许真的不能再勉强傅山了。人各有志,随他去吧。”

皇上呼地站了起来,说:“不!朕偏要见见这个傅山,看他是三头还是六臂!你下去吧。”

陈廷敬站起来,谢恩退去。

傅山寄居山西会馆,陈廷敬已去过好几次了,都不能说服他进见皇上。张英嘱咐他千万要劝傅山面圣,可见皇上太在意这事了。没准皇上就同张英说过傅山。可傅山水都泼不进,他说自己只答应进京,并没有答应见皇上。陈廷敬在家叹息不止,不知如何是好。月媛见老爷如此神伤,心里很生气,决意去找找傅山,看他是什么神仙!

月媛叫上珍儿,瞒着陈廷敬去了山西会馆。会馆管事见辆马车在门前停了,忙迎了出来。翠屏扶了月媛下来,珍儿自己下了车。

管事忙上前问话:“这位太太,您有事吗?”

月媛只道:“我是陈廷敬家里的。”

管事十分恭敬,道:“原来是陈夫人,失敬失敬。”

月媛说:“我要见傅山,他住在哪里?”

管事似乎很为难,说:“傅山先生嘱咐过,凡要见他的,先得通报他一声。”

月媛说:“不用通报,你只告诉我他住在哪里就是了。”

管事见这来头,不敢多话,忙领了月媛等往里去。

管事前去敲了客房,道:“傅山先生,陈夫人看您来了。”

不听到回音,只见里头出来一个道童。那道童见来的是三位女人,吓得不知如何答话,忙退进门去。月媛顾不上多礼,招呼着珍儿跟翠屏,昂着头就随道童进去了。月媛见一老道端坐炕上,料此人应是傅山,便上前施礼请安:“我是陈廷敬的夫人,特意来拜望傅老前辈!”

傅山忙还了礼,道:“怎敢劳驾夫人!您请坐。”

月媛也不客气,就坐下了。傅山同珍儿是见过的,彼此道了安。道童端过茶来,一一递上。

月媛谢了茶,便说话了:“傅山先生,我已尽过礼了,接下来的话就不中听了。我家老爷对朝廷、对百姓一片赤诚。他敬重您的人品、学问,才屡次向朝廷举荐您。这回,为了阻止各地建龙亭,他已从二品降为四品;他在阳曲惩办恶吏劣绅,回京之后仍然深受委屈。您随我家老爷进京却不肯见皇上,皇上又大为光火,说不定还要治他的罪。我就不明白,您读了几句圣贤书,怎么就这么大的架子?”

月媛这番话劈头盖脑,说得傅山眼睛都睁不开,忙道:“夫人切莫误会!贫道也很敬重廷敬,才答应他进京;可是贫道不想见皇上,不愿应试博学鸿儒,这是贫道气节所在!”

月媛听着就来了气,道:“什么气节!您祖宗生在宋朝、元朝,到了明朝他们就不要活了!您的祖宗要是也像您这样迂腐,早就没您这个道士了!老天让您生在明朝,您就生为明朝人,死为明朝鬼。您要是生在清朝呢?您就躲在娘肚子里不出来?”

翠屏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月媛故意数落翠屏:“你笑什么?没什么好笑的!按这位老先生的意思,你就不该生孩子!”

傅山暗叹自己诗书满腹,在这位妇道人家面前却开不了口。

月媛又道:“按傅山先生讲的忠孝节义,我们都同清朝不共戴天,老百姓都钻到地底下去?都搬到桃花源去?再说了,老百姓都去当和尚、做道士,也是对祖宗不孝啊!没有孝,哪来的忠?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凡是违背人之常情的胡言乱语,都是假仁假义!”

傅山无言以对,只知不停地摇头。月媛却甚是逼人:“您要讲您的气节也罢,可您害了我家老爷这样一个好官,害了我的家人,您的仁、您的义,又在哪里?”

《大清相国》第四部分《大清相国》第十八章(1)

傅山仰天浩叹,朝月媛长揖道:“夫人请息怒!贫道随廷敬进宫就是了!”

陈廷敬从衙门回来,进屋就听大顺说,夫人找了傅山,傅山答应进宫了。陈廷敬吃惊不小,问:“真的?夫人她凭什么说服傅山了?”

大顺说:“听我家里的说,夫人把傅山狠狠骂了一通,他就认输了。”

陈廷敬听了,忙道:“怎能对傅山先生无礼!”

月媛早迎了出来,听得老爷的话,便说:“我哪里是对他无礼啊!我只是把你们读书人弄得玄乎其玄的大道理,用老百姓的话给说破了!不信你问问珍儿妹妹跟翠屏。”珍儿同翠屏只是抿着嘴儿笑。

第二日,皇上驾临南书房,陈廷敬奏明傅山之事。皇上大喜,道:“好!收伏一个傅山,胜过点十个状元!”

明珠、张英、高士奇等都向皇上道了喜。皇上忽又问道:“廷敬,傅山会在朕面前称臣吗?”

陈廷敬回道:“傅山还是一介布衣,又是个道人,称谓上不必太过讲究。”

皇上想想倒也在理,心里却不太舒坦。陈廷敬看出皇上心思,便道:“不管他怎么称呼,皇上就是皇上!宫中礼仪,臣会同他说的。”

皇上说:“朕念他年事已高,可以免去博学鸿儒考试,直接授他六品中书,但君臣之礼必须讲究!”

陈廷敬道:“臣明白了!”

高士奇供奉内廷这么多年,才不过六品中书,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却是有话说不出口。明珠拱手道:“皇上如此惜才,天下读书人必能与朝廷同心同德。”

皇上点点头,下了道谕示:“你们从应试博学鸿儒的读书人中,挑选几十个确有真才实学的名士,朕一并面见。这是件大喜事,诸王、贝勒、贝子并文武百官都要参与朝贺!”

明珠等领旨谢恩,皇上起驾还宫。

很快就到年底,朝廷吉庆之事很多。直到次年阳春三月,皇上才召见了应试博学鸿儒。那日天气晴和,皇上高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王公臣工、文武百官班列殿前。傅山等应召的博学鸿儒们数十人早已立候在太和门外,鸦雀无声。忽听礼乐声起,鸣赞官高声唱道:“宣傅山觐见!”

可是等了半日,不见傅山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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