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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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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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萨都剌也是元代重要的词人,他的《百字令·登石头城》、《满江红·金陵怀古》气象高远,情调苍凉而不失豪迈旷达,是历来传诵之作。
给元后期诗歌带来更大变化的是杨维桢。他不仅本人的创作具有独特的个性,而且在理论上有明确的表述,同时还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群体。他自称“铁雅派”(《一沤集序》),又说:“吾铁门称能诗者,南北凡百余人。”(《可传集序》)又宋濂为他写的墓志铭说:“吴越诸生多归之,殆犹山之宗岱,河之走海,如是者四十余年。”这样,自然影响更大。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有铁崖、铁笛道人、东维子等数十个名号。诸暨(今属浙江)人。泰定四年(1327)中乙榜进士,授天台县尹,降为钱清盐场司令,后为江西等处儒学提举。晚年隐居于松江。明初应召至南京,纂修礼乐书,不久归里。有《铁崖古乐府》、《东维子文集》等。
杨维桢性格狷直,行为放达,导致仕途挫折,但不以此为意。他的思想比较复杂,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反叛传统的“异端”倾向。肯定人性的“自然”,是其思想的核心价值范畴。他说:“尧舜与许由虽异,其得于自然一也。”(《自然铭·序》)意谓尧舜为圣人,许由作隐士,都出于自己的生活意欲,他们的选择并无高下善恶之分。《赠栉工王辅序》一文表达了同样思想,认为无论是医卜工贾,还是公卿大吏,谋生方式各异,但都有自己的生存意欲,所谓“耕虽不一,其为不耕之耕则一也”。他希望栉工王辅明白,自己和“公卿大吏”一样,大家都是为了吃饭,尽管方式不同,其间没有贵贱的区别。强调“自然”,当然和《庄子》有关系,但在杨维桢这里,已经全然没有避世和委曲求全的意识,而是用相当平淡的态度来看待人们在社会中的不同生活方式,表现出对自由的生活意欲的尊重。
杨维桢的文学主张,正是从这种自然观出发,要求文学真实地表达各人的自然之性。他说:
诗者,人之情性也。人各有情性,则人各有诗也。得于师者,其得为吾自家之诗哉?(《李仲虞诗序》)
人各有志有言,以为诗,非迹人以得之者也。((张北山和陶集序》)
按照正统的儒家理论,诗虽“发乎情”,却必须“止乎礼义”;
就是元中期的诗人,也还强调诗应表现“性情之正”。而杨维桢把这一前提取消了,使得“性情”能够更大胆自由地流露。
从这一点来说,他开了明代“性灵派”的先河。
和中期四家偏爱平稳、工整、典雅的律诗相反,杨维桢的“铁崖体”以自由奔放的古乐府为主要体式,这本身就标志了诗风的变化。此外,杨维桢也善于写七绝体的竹枝词、宫词、香奁诗等。在广义上,这也是“古乐府”的一种,只是其语言更为轻灵。
杨维桢的古乐府兼取汉魏、六朝、李白、李贺,在理论上明确标榜“复古”。但杨维桢提倡的“复古”,却反对模拟,主张“贵袭势,不袭其辞”(《大数谣》吴复注引),也就是通过学习古诗的体势来抒发个人独特的、新鲜的情怀。所以,他的“古乐府”并不与古人雷同。试以《五湖游》为例:
鸱夷湖上水仙舟,舟中仙人十二楼。桃花春水连天浮,七十二黛吹落天外如青沤。道人谪世三千秋,手把一枝青玉虬。东扶海日红桑樛,海风约住吴王洲。吴王洲前校水战,水犀十万如浮鸥。水声一夜入台沼,麋鹿已天台上游。歌吴歈,舞吴钩,招鸱夷兮狎阳侯。楼船不须到蓬丘,西施郑旦坐两头。道人卧舟吹铁笛,仰看青天天倒流。商老人,橘几弈;东方生,桃几偷。精卫塞海成瓯窭,海荡邙山漂髑髅,胡为不饮成春愁?
它有李贺式的跳跃的思维与怪诞的词汇,却没有李贺的阴冷与凝重;有李白游仙诗的奇想联翩与奔畅的语势,却没有李白的愤世嫉俗、远离凡尘的情绪。在诗中,诗人自我的精神形象,化为一个超越时空的“谪仙”,逍遥于仙境与尘世,纵览古今,赏玩历史与自然的变迁,而又始终不失去凡俗的享乐。
自我精神的恣肆飞扬和赞美世俗享乐,构成了杨维桢诗内涵的两个基本特点。前者在《大人词》中表现得更为直露和集中。这诗取意于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但从一开头“有大人,曰铁牛”,就用自我取代了阮籍笔下实属虚无缥缈的“大人先生”。诗人自我的精神形象,亘贯古今,驰鹜八极,与天地自然相始终,“天地不能子,王公不能俦”。这种自我形象,带有一种粗豪气息,具有蔑视现世权威的反抗精神。关于后者,再举《城西美人歌》为例证:
长城嬉春春半强,杏花满城散余香。城西美人恋春阳,引客五马青丝缰。美人有似真珠浆,和气解消冰炭肠。前朝丞相灵山堂,双双石郎立道傍。当时门前走犬马,今日丘垄登牛羊。美人兮美人,舞燕燕,歌莺莺,蜻蜓蛱蝶争飞扬。城东老人为我开锦障,金盘荐我生槟榔。
美人兮美人,吹玉笛,弹红桑,为我再进黄金觞。旧时美人已黄土,莫惜秉烛添红妆。
诗中讴歌城市生活的斑澜色彩和快乐情调,气氛热烈,情绪力度很强,没有文士们常有的高雅或悲观。从历史的眼光来看,杨维桢诗的上述两大特点,反映了对个人权利的肯定和个人生命意欲的张扬,体现着东南沿海地区文化形态的特征。
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杨维桢诗的审美情趣也和前人有很大不同,他喜欢歌咏强健有力的生命状态。譬如说,过去诗中的“美女”,大抵给人以纤弱、慵懒、哀怨、娇贵之类的感觉,杨维桢诗中也有数十处写到“美人”,却大多体态矫健,充满活力。像“美人凌空蹑飞步,步上山头小真墓”(《花游曲》);“崔家姊妹双燕子,踏青小靴红鹤嘴”(《崔小燕嫁辞》);“羿家奔娥太轻脱,须臾踏破莲花瓣”(《修月匠歌》)
等等,都以强烈的动势,显示人物的内在生命激情与活力。还有“阿瞒娇娘太轻劣”(《屏风谣》),“就中小姊最娇强”(《丽人行》),“东家女伴太娇劣”(《续奁集二十咏·甘睡》)
之类、“轻劣”、“娇强”、“娇劣”和前面的“轻脱”一样,都是以女性的活泼甚至放肆为美,这在过去的诗中是很难看到的。再看下面两首诗:
齐云楼外红络索,是谁飞下云中仙?刚风吵起望不极,一对金莲倒插天。(《续奁集二十咏·秋千》)
鹿头湖船唱赧郎,船头不宿野鸳鸯。为郎歌舞为郎死,不惜真珠成斗量。(《西湖竹枝歌九首》之二)
前一首,女子荡秋千,在前人笔下多是“隔墙送过秋千影”这样隐约的写法,而杨维桢却尽力写出其恣狂的情状;后一首则写出女子豪爽热烈的情感,她们都不再是温柔而娇弱的。
杨维桢诗的审美情趣,违背诗歌传统的“雅正”要求,而与元代小说、戏剧、散曲等市井文艺的艺术趣味相通。胡应麟《诗薮》批评杨维桢诗“视前人瑰崛过之,雅正则远”,又说杨氏《香奁八咏》“是曲子语约束入诗耳。句稍参差,便落王实甫、关汉卿”。他的眼光很敏锐。从具体的方面来说,像前面引到的用以形容女性的“轻脱”、“轻劣”、“娇强”、“娇劣”一类语汇,在元散曲特别是乔吉的作品中有很多相似的用法。而最明显的是《续奁集二十咏》,用一组诗写一个自订私约、自主婚姻的少女形象,颇有《西厢记》的味道。就从《相见》、《相思》、《的信》、《私会》这些标题来看,就很有情节性,既像是散曲的组曲,又像是杂剧的改写。不仅如此,从总体上说,杨维桢诗的恣张的情感表现,也是与元代市井文艺相通的。所以说,他的诗既号称“复古”,又很重视“顺今”。
一部分古乐府诗写得过分古奥和怪怪奇奇,以致很难读懂,是杨维桢诗的一个弊病。但总的说来,他的诗代表了中国古典诗歌在新的历史状态中有力的新趋向,这是其真价值所在。它在元末东南沿海地区引起强烈的反响,受到广泛的欢迎,是有着深刻历史原因的。
顾瑛(1310—1369)字仲瑛,别名阿瑛,昆山(今属江苏)人。是个富商兼儒者。早年经营产业,遂成为吴中巨富。
后建构以“玉山草堂”为主的园林群体,“日夜与高人俊流,置酒赋诗,觞咏倡和”(《列朝诗集小传》)。他所编辑的《玉山名胜集》记载了当时玉山草堂中文士宴集的盛况,《四库提要》赞为“文采风流,照映一世”。文人雅集,向来是带有贵族气息的文化现象,玉山草堂中的集会,则反映了商人阶层在获得财富以后对文化价值的追求。
作为一个儒者、文人兼富商,顾瑛的思想类型在中国思想背景中显出几分特色。如《自题像》一诗:
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说向时豪侠处,五陵鞍马洛阳街。
此诗前二句表现思想态度和人生观念的随和、无所固执,后二句再推出一层,写自己的人生最得意的一段经历。据其自述:“年十六,于父之盅,而遂废学焉。性好结客,常乘肥衣轻,驰逐于少年之场,故达官时贵靡不交识,然不坠于家声。”
(见《玉山逸稿》附自为《金粟道人顾君墓志铭》)其实即指他经商的那段经历。这似乎表明:“儒衣僧帽道人鞋”是他的“自我”的外在装饰,骨子里是个富于“豪侠”之气的商人。
此诗把顾瑛的个性表现得很有色彩。
在中国古代文学里,商人通常被描述为不劳而获的类群,作为贫困农民的反衬出现。顾瑛的《三二年来,商旅难行,畏途多棘,政以为叹,徐君宪以〈雪景盘车图〉求题,观之风雪载道,不能无戚然也,遂为之赋云》一诗以商人的身份写商人生活,堪称难得。诗云:
山盘盘,车逐逐,大车前行后车促。不愁雪里衣裳单,但恐雪深车折轴。行人岁暮心忉忉,天寒马疲牛腹枵。日落不知行路遥,今年月尾度敖鄗。明年月头过成皋,二月三月临帝郊。似闻物低米价高,莫使终岁徒劳劳。城中贵客朱门豪,狐裘绣袍红锦袍。琵琶合曲声嘈嘈,毡房肉陈传羊羔。雪花回风如席飘,卷帘醉脸殷若桃,岂知人间衣食如牛毛!
此诗作于至正十四年(1354),诗里描写商人在寒冬腊月将货贩运至北方,一路跋山涉水,辛苦万状。由于兵荒马乱,米价腾贵,而贩运的货物卖不出好价,这使商人们陷入窘境。最后以京城中达官贵人的享乐奢靡作对比,表达了商人对官僚的愤慨。因顾瑛有经商的经验,所以对商人心理的刻画比一般文士的作品更为真实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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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元代南戏

 
第一节 南戏的形成和发展

中国古代戏剧成熟较早的一支,是从宋杂剧、金院本到元杂剧,另有一个成熟稍迟的分支,是在东南沿海地区流行的南戏,因其最早产生于浙江温州(旧名永嘉),故又称“温州杂剧”、“永嘉杂剧”或“永嘉戏曲”。它经过长期发展,到元末趋向成熟,后来演化为明清戏剧的主要形式——传奇。
南戏产生的年代,祝允明《猥谈》说是北宋“宣和之后,南渡之际”,旧题徐渭作的《南词叙录》则说始于南宋光宗朝,两者相差六、七十年。又据刘埙《水云村稿》所述,南宋咸淳年间,所谓“永嘉戏曲”在江西南丰一带也已经很流行。在《猥谈》和《南词叙录》中著录的最早的南戏剧目是《赵贞女蔡二郎》和《王魁》,都是写男子负心的故事。可以确定为宋人所作的剧目另外还有几种。宋代南戏也绝少有剧本传世,只有在《永乐大典》残卷中发现的《张协状元》一种,多数研究者认为是宋代的旧作。
南戏最初当是在温州一带民间歌舞的基础上形成的,《南词叙录》说它“即村坊小曲而为之”。此外,它也吸收了宋词的曲调,以及唐宋大曲、诸宫调、唱赚等乐曲成分,并在表演形式上受到宋代官本杂剧的影响。以《张协状元》的情况来看,它的开头是用诸宫调的说唱来叙述故事,然后进入角色的表演,剧中并穿插了不少滑稽取笑的成分。
温州是古老的文化之都,又是对外贸易的通商口岸,商业发达,经济繁荣。南戏在这种良好的环境中得以成长,并逐渐扩展到东南沿海一带,进入南宋都城临安。但在宋代,南戏一直不为士大夫所重视,有时还遭到禁止。如祝允明《猥谈》提到“赵闳夫榜禁”事,理学家朱熹知漳州时,也曾禁止当地戏曲演出(见《漳州府志》)。当北方关汉卿等大作家进入到杂剧创作领域时,南戏仍因“名家未肯留心”而未能得到显著提高(见《南词叙录》)。宋代南戏剧目留存极少,也和上述背景有关。
元灭南宋以后,北方剧作家大批南下,杂剧占领了南方舞台,南戏较之已经高度成熟的杂剧显然相形逊色。但是,它在南方民众中的基础是相当牢固的,所以仍旧在民间流行。而且,正是由于北杂剧的南下,造成了南北剧交流的机会,一些北方作家参与了南戏声腔的改造和剧本的编写,一些北方演员参与了南戏的演出。在这过程中,南戏发生了一些重要变化。如改编杂剧的剧目,在一定程度上吸收杂剧曲牌联套的方法,采用杂剧的一些曲调而形成“南北合套”的形式等等,南戏的艺术因而得到进一步提高。现存宋元南戏剧目共二百多种,除大约六种出于宋代,其余均出于元代,可见元代南戏还是颇为兴盛的。到元末,《琵琶记》等剧本出现,标志着南戏达到了成熟的阶段,并且为明清传奇的兴起奠定了基础。
宋元南戏由于长期流行于民间,不受文人士大夫重视,有剧本流传的仅十九种,不足存目的十分之一,有残文佚曲流传的为一百三十种左右。现存的南戏剧本,除《张协状元》、《小孙屠》、《宦门子弟错立身》等少数几种,大都经过明人不同程度的修改。
但南戏大部分剧目的剧情,能够从笔记、话本、杂剧、明清传奇中考知其大概。南戏的题材与杂剧既有相同之处,亦有明显区别。总的来说,它的民间色彩更浓,而文人化的气息较淡。有关婚姻、爱情的剧作和揭露社会黑暗的公案剧,在杂剧和南戏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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