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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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1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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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据“缘起首回”称此书别名《正眼法藏五十三参》,似有五十三回,马氏序亦云“书故五十三回”,而现存仅四十回(另有“缘起首回”)。但从全书的结构来看,故事到第四十回应该结束了,马氏也说,他所看到的后十三回不仅残缺零落,而且文笔很差,不像是文康所作,所以“竟从刊削”。也许作者本意要写五十三回,但只写到四十回就完事了。
小说写安骥因父亲安学海被上司陷害入狱,遂变卖家产前往赎救,途中遇上歹徒,幸得侠女十三妹解救,同时被救的还有一位村女张金凤,二人经十三妹摄合,结为夫妇。后安学海访明十三妹就是其故交之女何玉凤,因父亲被大将军纪献唐所害,乃变姓埋名,志在报仇。安学海告诉她纪献唐已被天子处死,她自念父仇已报,母又去世,无处可归,便欲出家,却被张金凤等人劝阻,最后也嫁给了安骥。安骥得两个妻子之助,考中探花,连连高升,位极人臣;张、何各生一子,全家享尽富贵荣华。
《儿女英雄传》在作者的特定立场上,写出一种梦想中的完美人生,其思想情趣实在是很平庸的。安家一家人,充分地实践了臣忠、父严、母慈、子孝、妻贤这些基本的封建伦理纲常,又主要在安学海身上,体现了饱学、仁厚、恬淡等旧时文人所尊崇的一般美德。小说写安骥作为旗人而中探花,由科举飞黄腾达,则又寄托了作者对八旗子弟重振前人事业的期望。总之,这可以说是由一群在传统道德意义上而言的完美的人组成一个完美家庭,并且最终得到完美的幸福。由此,小说歌颂了“三纲五常”的“完美”价值。作者还有意识地与在当时已经很流行的《红楼梦》相对抗。在第三十四回中,他把自己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与《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分别加以对照,认为后者在品格上各人都有严重的缺陷,更清楚地表现了他的说教意图。
一般说来,像这样观念性很强的小说,很容易写得迂腐枯燥。但是,《儿女英雄传》虽然算不上杰作,却还是颇能吸引人的,在中国古代白话小说中,也占有一定的地位。这表明作者具有较高的才华,在宣场封建伦理的同时,也还具有把生活景象、人物故事描写得生动有趣的能力。
从小说的结构来说,所谓“儿女英雄”,是把才子佳人小说与英雄传奇小说彼此捏合,所谓“儿女无非天性,英雄不外人情;最怜儿女英雄,才是人中龙凤”(缘起首回)。这是在以前小说的陈套中翻新,获得一种较新鲜的故事趣味。作者还较好地学习了民间说书艺术的长处,把故事情节布置得波澜曲折,把细节描绘得很详尽。虽然全书整体上贯穿了封建纲常观念,但在许多具体的细节中,人物形象还显得比较鲜明,有一定的个性,人物的言行也比较有生气。如第四、五回中悦来客店一节,以安学海的迂腐与十三妹的豪气相对照,具有传统侠义小说的生动趣味;又第二十七回中十三妹出嫁之前反复权衡的一节,心理的刻画也颇为细致。小说的语言,是用“说话人”的口气来写的,常常能写出相当生动的语气、腔调。当然,小说的观念性的框架所造成的艺术上的缺陷也是非常明显的,因此情节的开展、人物的行为常有完全不合理的表现。如十三妹在前半部分作为“侠女”出现时,性情刚烈,举止果敢;一旦恢复为何玉凤,嫁了安骥,从此变成一个三从四德的少奶奶,极为做作。
《荡寇志》七十回,末附结子一回,因故事紧接在金圣叹腰斩的七十回本《水浒传》之后,故又名《结水浒传)。刊行于咸丰初年。作者俞万春(1794—1849),浙江山阴(今绍兴)人。作者是站在仇视水浒英雄的立场上写这部小说的,他对《水浒传》中让宋江等人受招安也深感不满,在《荡寇志》中,让水浒一百单八将全都被雷神下凡的张叔夜、陈希真等所擒杀,以表现“尊王灭寇”的主旨。在写作技巧上,这部小说也还有些长处,但在思想情趣上,却是反映了清代长期专制统治所培育出的奴化精神。
刊行于光绪初年的《三侠五义》继承了《施公案》的模式,而以包公断案的故事作为线索和背景。这种故事,在元杂剧中已很盛行,明清小说中亦多涉及,其中尤著者为明人的《龙图公案》(又名《包公案》),清代说唱艺人石玉昆即以此为蓝本敷演为长篇,这个说书底本经过加工整理,成为一百二十回的《忠烈侠义传》,又名《三侠五义》。清末著名学者俞樾认为小说第一回“狸猫换太子”故事过于荒诞,就援据史实对这一回加以改写,又将书名改为《七侠五义》,成为后来最通行的版本。
《三侠五义》前半部分以包公断案的故事为主线,陆续引入三侠(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双侠丁兆兰、丁兆蕙,俞樾以此四人再加上小侠艾虎、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为七侠),以及五鼠(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锦毛鼠白玉堂)等人的活动。他们原来都是江湖豪杰,为包公的忠义所感化,成为他辅佐朝廷、为民除害的帮手。后半部分主要写侠客们帮助巡按颜查散(《七侠五义》中改为“颜眘敏”)查明襄阳王谋反事实并翦除其党羽的故事。全书又穿插了侠客之间的纠葛。
侠义小说向来是民间最受欢迎的一种文学类型。过去以《水浒传》为代表,虽承认对朝廷“忠义”的原则,但其主要内容偏重于对既存的不公正秩序的反抗。而《三侠五义》中的人物,虽常有小小的越规,但其主要活动却是实现对朝廷的“忠义”,并以被大僚所驱使为荣幸。以它为代表,清代侠义小说从总体上反映了民间英雄主义文学传统的衰退乃至消亡,这也是清王朝的思想统治对民众意识的深刻影响。不过,《三侠五义》中的侠义人物,还是保留了“江湖”身份,从而也保留了这一类人物形象固有的粗豪不拘的性格,这可以说多少仍有《水浒传》的余韵,而迎合了市井小民内在的“不安分”的心理吧。小说中包公断案的故事,则是从另一方面代表了民间的幻想和期望。
《三侠五义》与《儿女英雄传》一样,是用生动的口语写成的,只是,《三侠五义》是艺人说书记录的整理,比起作为文人创作的《儿女英雄传》来,语言不那么纯熟精细,而以鲁迅所言“粗豪脱略”(《中国小说史略》)为特色。书中对人物的心理很少着笔,而以对话和行动为主。虽然线条较粗,但人物性格鲜明,如展昭之优雅大度,白玉堂之傲气十足,艾虎之勇敢而带有稚气,各人自有特点。故事情节富于波折而又脉络清楚;书中除前二十七回中有一些梦兆冤魂的情节外,其余并不带神怪妖异的成分,这在当时同类小说中也是难得的。这些特点,使得它在文化层次较低的读者群中受到广泛的欢迎,并为一些学者文人所喜好。《三侠五义》广为流行之后,又有《小五义》、《续小五义》问世,都是承续《三侠五义》的人物与故事;另有《彭公案》、《续彭公案》、《七剑十三侠》等,格调大抵与《三侠五义》相似,但写得很粗率,不足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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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海上花列传》与一般倡优小说

自唐代以来,关于文人狎妓生活的小说及笔记就延续不断。到了清代后期,城市商业化的程度更高,娼妓业也随之更为发达。尤其像上海这样在半殖民地化的过程中高度繁荣的城市,汇聚了大量的金钱和各式人物,也汇聚了无数沦落的女子。一些经常出入于青楼的文人,遂把这里面所发生的种种所谓“艳情”,写成市民阶层所喜爱的小说。另外,写官僚富豪与伶人之狎游的小说,在作者的态度上,也与前者相似。其中较著名的有《品花宝鉴》、《花月痕》、《青楼梦》等。
这类小说的写作手法通常比较陈旧,虽然也多少反映出当时社会的某些特点,但大多是潦倒文人顾影自怜的幻想。但在这一小说系列中,也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海上花列传》,是值得另眼相看的。
《品花宝鉴》六十回,成书于道光后期。作者陈森,字少逸,江苏常州人,屡试不第,久寓北京,出入戏曲界,遂采拾所闻所见而为此书。小说的背景为乾隆时代,当时“京师狎优之风冠绝天下,朝贵名公,不相避忌,互成惯俗“(邱炜萲《菽园赘谈》),此书即以名公子梅子玉与名旦杜琴言的同性恋故事为中心,描写王孙公子、巨商豪富的狎优风习,间及官场士林中的逸事,如第五十五回所写“侯石翁”的身上,便有袁枚的影子。这部小说虽是写同性恋故事,却是用了才子佳人小说的笔调,伶人形象,与妓女无多差异;书中所谓“邪正”、“雅俗”的分判,也是才子佳人小说惯用的伦理装饰。
而叙事之中,尤多温软缠绵之笔。如第二十九回写杜琴言至梅子玉家探病,梅正在梦中与杜相会,口诵白居易《长恨歌》诗句,而杜则在病榻旁为之垂泪不已,十足是一种男女痴情的场面。这种描写,虽然多少可以看出清代一部分士大夫无聊的人生和变态的心理,却不能反映出这种变态生活中人性的复杂情形。所以题材虽然特别,却未能写出新意。
《花月痕》五十二回,成书于咸丰年间,至光绪中流行。
作者魏秀仁(1819—1874),字子安,福建侯官(今福州)人,中举后屡应进士试不第,漫游四方。小说写一对才子韩荷生、韦痴珠与一对妓女杜采秋、刘秋痕间的恋爱故事。最后韩至封侯,采秋诰封一品夫人;韦则困顿不遇,亦不得秋痕为妻,二人落拓而死。魏秀仁少有才名,自负风流文采,故借韦痴珠的形象寄寓牢骚,又借韩荷生的形象寄寓他的人生梦想。这种双线交错、彼此对照的故事结构,本来也可以写得比较有趣,但由于作者过度的自哀自怜,和过度地卖弄诗词文章的才华,却使得小说缺乏活泼的生气和流动的韵致。
《青楼梦》六十四回,成书于光绪初年,作者俞达,字吟香,江苏长洲(今苏州)人。小说在浅薄的意义上摹仿《红楼梦》的套路,用妓院代替大观园,写一多情而怀才不遇的金挹香为众多妓女所爱,最终又竟能在科举仕途、亲情友谊诸方面一无缺憾,其立意之庸俗可见。
清代后期写狎妓的小说,作为流倒文人自我安慰的幻想和对市俗趣味的投合,既不能反映出妓女生活的真实情况,也缺乏在封建婚姻制度之外寻求爱情自由的意义,因此显得格调卑下。但同为写妓女生活的《海上花列传》,却别有一种面貌。
《海上花列传》六十四回,又曾以《青楼宝鉴》、《海上青楼奇缘》、《海上花》等名称刊行。书题“花也怜侬著”,作者真名韩邦庆(1856—1894),字子云,号太仙,松江(今属上海)人,科举不第,曾长期旅居上海,常为《申报》撰稿,并创办个人性文艺期刊《海上奇书》,所得多耗费于妓馆,死时仅三十九岁。《海上花列传》先在光绪十八年(1892)二月《海上奇书》创刊号上开始连载,每期二回,共刊十五期三十回;两年后,全书的石印本行世。作者在此书的《跋》中称还将续写下去,但因他的早逝而未着手。留下的作品另有文言短篇小说集《太仙漫稿》等。
《海上花列传》主要写清末上海租界中成为官僚、富商社交活动场所的高级妓馆中妓女及狎客的生活,也间及低级妓女的情形,因而妓馆、官场、商界构成此书的三大场景。全书以赵朴斋、赵二宝兄妹二人的事迹为主要线索,前半部分写赵朴斋自乡间到上海投靠舅舅洪善卿,因流连青楼而沦落至拉洋车为生;后半部分写赵母携二宝来上海寻赵朴斋,而二宝亦为上海的繁华所诱,成为妓女。但赵氏兄妹之事在书中所占篇幅仅十分之一左右,前后还串连组织了其他许多人物的故事,以作者之言,这是一种“合传”的体式(见此书《例言》)。
《海上花列传》是一部精心构撰的小说,作者在艺术上有明确的追求。清代后期长篇小说的结构多效仿《儒林外史》,以若干独立单元联缀而成,而此书笔法据作者所言也是“从《儒林外史》脱化出来”,但又强调“穿插藏闪之法”,追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连续性效果(同上),使原本可以独立存在的人物故事相互纠结交错地发展,具有较完整的长篇结构。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作者也很用力。他提出小说中的人物要“无雷同”,即“性情言语、面目行为”不能彼此相信;又要“无矛盾”,即同一人物前后出场时,应具有统一的性格;还要“无挂漏”,保持人物与事件的完整(同上)。这些都反映了作者对小说创作的认真态度和清醒的认识。此书的语言,是用普通话作叙述,用苏州话写对白。对不懂吴语的人来说,确实很难读,它的流传范围不广,即与此有关。但作者明知会有这样的后果,为了保持人物鲜活的口吻,而坚持不肯改变,同样表现了他对小说艺术的重视。
关于《海上花列传》的宗旨,作者在《例言》起首即声明“此书为劝戒而作”,在第一回开头又强调他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现身说法”,揭露娼家的奸诈,从而“发人深省”,裨迷途知返。这是旧小说常用的自我标榜道德价值的陈套,而这本书的实际情况至少并不是与之完全相合。在《海上花列传》中,既看不到“才子佳人”的模式,也看不到把妓院写成孕育爱情的温床的浪漫笔调,却又并非立意揭发妓女的罪恶。它揭示了嫖客以娼家为玩物、娼家处处谋取嫖客钱财的冷酷事实,但这是对事实的真实描述。而且作者始终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离奇的故事情节上,他所写的大抵是平凡琐细的生活场景,在这种场景中凸现人物的活动。
对任何一部小说来说,能否刻画具有真实性的人物形象都是成败的关键;而这种具有深度的刻画能力,首先来自对人物的理解和同情。特别是妓女这一被人卑视的人群,没有理解和同情根本不可能写得真实。就此而言,《海上花列传》是值得认真看待的。作者笔下的众妓女,如沈小红的泼辣,张蕙贞的庸懦,周双玉的骄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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