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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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记-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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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杨的,只一老一小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皆因从前那小孙儿害恶疟,全靠沈瑄抢回一条性命,所以这家人对沈瑄尤其敬慕。这时,沈瑄就带了蒋灵骞来这里住下。

淡淡斜阳铺在湖面上,碎裂成无数明亮的残片,幽幽地摇曳着。湖水“哗”的一响,靠过来一条小船。沈瑄出来,看见船上跳下一个带着斗笠的人,不觉惊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叶清尘皱眉道:“我叫这边的朋友帮我打听的。你住在这里,甚是不安全!”

蒋灵骞大闹黄鹤楼的事情,传得比风还快。汤铁崖气得不行,汤家世交好友们留下了一些,帮助料理残局,商讨此事该如何了结。范定风就指责钱世骏向着蒋灵骞,说来说去,竟有怀疑蒋灵骞说的那个“答应了他”的人是钱世骏的意思。钱世骏一看难逃干系,就连忙把当初石嘉手下幸存的人带回来的话,说了一遍,还道:“那个跟蒋灵骞在一起的人,正是当时帮钱丹出头的小子。我万不料蒋灵骞使计救了他,想来二人早有勾结。汤兄,你记不记得当时蒋灵骞从钟山悬崖上跳下去,有一个人也跟着下去了。当时你我都没看清是谁。”

于是大家纷纷猜测。有人说一定就是在黄鹤楼上救蒋灵骞的人,又有人说不可能,钟山上那人岂有这样俊的功夫。汤铁崖咬牙切齿道:“不管他是谁,我一定要查出来。把这两人碎尸万段!”群雄纷纷附和道:“这等伤风败俗的男女,不可放过了!”只有楼狄飞一声不吭。其实那天第一个出手搅局放走蒋灵骞和叶清尘的人就是他,只是他蒙上了脸没叫人认出。

虽然没有结论,汤家依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是要这个妖女和“她男人”性命。一两天之内,江湖上几乎无人不晓,纷纷议论。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他们的行踪,多少双手想要扼住他们的喉咙。

“蒋姑娘醒过来没有?”叶清尘问。

沈瑄摇摇头。

叶清尘叹道:“那么是真的……怪不得她说没多少日子了。”

沈瑄骇然。

“如果我听来的消息不错,汤家给她下过药。”叶清尘皱眉道,“而且是‘飞烟散’。”

“飞烟散”是罗浮山汤家祖传的一种秘药,用来控制一些不听话的手下人。迫人服下之后,每年十一月十五日月圆之时发一次解药,解除一年的毒力,否则浑身溃烂,口吐黑血,死得苦不堪言。想来蒋灵骞当时不肯屈服,汤家也将她如法炮制了一回。

沈瑄呆了半晌,缓缓道:“原来是这样。她昏了一天了,我本来以为是舅舅的掌力伤了她,但什么法子都试过,一点没有好转。后来发现她体内有一种蓄积已久的剧毒,正在发作,到了明天晚上就会攻入心脉,无可挽回。我已经用了一些解毒的药,可以将毒性控制得缓和一些,但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幸亏你告诉我,我才知道,竟然是飞烟散。”

“你既然知道这药的来历,可否解得此毒?”

沈瑄道:“解是能解。不过……需要巫山金盔银甲峡里生长的一种草作药引子。而且,配制起来极不容易。明天就是十五,无论如何来不及了。眼下……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叶清尘看他说得不动声色,可是眼神中还是透露出一丝奇异的决绝。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沈瑄道,“我去找汤家的人,请他们杀了我,放过离儿。”

叶清尘斩钉截铁道:“别犯糊涂!你去自首,汤慕龙也许会心软,可是汤铁崖这个老狐狸,要的是你们两个人的命!”

“有一线希望,也总比在这里看着她死好。”

叶清尘无奈,劝道:“不要急。听我说,你不是有办法将毒性控制一段时间么?明天晚上她未必会死。你在这里守着她,我去找解药去!”

可是他虽然这么说,心里也知道这“飞烟散”的解药自然是汤家极其要紧的东西,他纵然神通广大,也很难在一日之内弄得到,到时候,蒋灵骞还是只有去死。沈瑄想了许久,道:“不必了,大哥。倘若你为此失陷,我就更难以自处了。”说着转身回屋去。

叶清尘犹豫不决,不知是应该去找解药,还是应当留下。他也想救蒋灵骞,但他一走,沈瑄说不定真的自己就去找汤铁崖了。他回到船上拿出墨额琴来:“乐姑娘叫我给你带来的。”

沈瑄轻轻地抚摸着琴弦,悠然道:“当初我第一次遇见她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只是静静地躺着。”他看看一动不动的蒋灵骞,她紧闭着双眼,面容白得几乎透明,又道:“可是现在,连我的琴声也不能唤醒她了。她说过我会后悔,我果然后悔已极!大哥,你为什么非要把她带到君山来?”

叶清尘叹道:“她那么厉害,我哪里有本事带她来!是她自己一心要来找你的啊!”遂将黄鹤楼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对沈瑄细细说了。谁知沈瑄不听时,尚可自持,听见蒋灵骞手裂红装,又听见她被群雄围剿,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背过脸去,紧紧捉住蒋灵骞的手,半天出不了一声。

“二弟,”叶清尘急了,“这也是各人命数,你不要太难过。”他深悔不该讲出来,沈瑄这个样子,看来是劝不了。他望着灯下一坐一卧两个人影,忽然心中有所触动,拉过那架墨额琴,击弦长歌起来: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沈瑄此时已是痛到极处,听到这曲摧心断肠的悲歌,心情有所宣泄,反倒平定了一点,忽然想到:难道大哥自己,也有什么难言的心事么?

叶清尘唱完这首《长相思》,已经拿定了主意。他站起来,正色道:“二弟,我这就去找汤铁崖,要他把解药交出。你和蒋姑娘一定等我回来!”

沈瑄正要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两声大笑:“何必找什么汤铁崖!叶大侠,我家主人亲自送解药上门来了!”

叶清尘手扣暗器,冲出门去,却看见门外空地上,两个人笑吟吟地拱手立着,正是在婚礼上那个客商和那个戴黄头巾的人。叶清尘略一沉思,笑道:“难道吴越王妃凤驾亲临了么?”

原来这两个人是吴越王府的大侍卫,武功和官阶都还在徐栊之上。那个客商叫桑挺,去年正是他冒充天台派,一路追杀乐家父女二人到桐庐镇。戴黄头巾的哪一个,叫做王照希。这两人跟随吴越王妃南征北战,在江湖上也出了名。只是他们平素不露真面目,故而那天叶清尘一瞥之下没有认出。

湖上飘过一阵香风,环佩声中,一个淡紫色衣裙的美人翩然落下,不是吴越王妃是谁?

叶清尘冷冷道:“王妃找到这里来,不知有何见教?”

吴越王妃笑道:“叶大侠多心了。我真的是特意送解药来的。蒋灵骞是我同门师侄,我一向对她眷顾有加。此时她被汤铁崖算计了,我不救她谁救她?”

叶清尘奇道:“你哪里会有解药!”

吴越王妃道:“我便知你有此一问。桑挺,你可向叶大侠从实说来。”

桑挺清了清嗓子:“我们王妃向来注意蒋姑娘,所以派我们去看看她的婚典。果然不出王妃所料,闹出了事情。”

叶清尘不耐烦道:“你拣要紧的说!”

“说来都是汤公子的功劳。虽然汤铁崖老爷子不依不饶,汤慕龙却也真是个多情种子。”桑挺道,“就在黄鹤楼闹事的那天晚上,他竟然就去求他母亲,要‘飞烟散’的解药去给蒋灵骞,想覆水重收。汤夫人拗不过儿子,只得给了两枚药丸,并不敢让汤铁崖知道。不过汤慕龙并不知道蒋灵骞在哪里,后来楼狄飞指点他到三醉宫来问沈公子。”

“没想到,薛莹莹那个女魔头虽然被赶出汤家,大概还有内应,她知道了以后,半路上截住了汤慕龙,一炷迷香就麻倒了他,把解药拿到手。这些事情我和桑大哥都暗中看在眼里。这时王妃听见风声已经赶来,吩咐我们兄弟把解药拿到手。我们兄弟二人当然万死不辞,拼着被毒手龙女毒得七窍溃烂,总算制服了那女魔头,搞到解药,还做了个顺水人情,放走了汤慕龙。”

吴越王妃微微笑着,补充道:“我知道蒋姑娘是个极有骨气的,宁死也不会向汤铁崖低头求解药。明天晚上月亮一圆,‘飞烟散’就要发作了,所以我们赶快把药送了来。”

沈瑄早就出来了,听吴越王妃讲完,立刻道:“算你消息灵通。可是你想要用这解药跟蒋姑娘换什么东西,那是不成的。她现在昏迷不醒,没法和你谈条件。”

吴越王妃点头道:“这我早料到了,可是我也不是来和她谈条件的。沈公子,我要的是你。”

叶清尘大吃一惊:“你敢!”

吴越王妃嫣然一笑,道:“听我说完。在太湖上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我是相当佩服公子的才智的。后来又听丹儿说起你的事迹,越发觉得钦敬。眼下钱塘宫中缺个御医的人手,公子你是不二之选,何况还能陪伴丹儿。所以,我别无它求,只要你肯答应跟我走,我就给蒋灵骞解药。你想,早晚他们知道是你拐走了汤家的媳妇,你就成了全武林的公敌。不如跟了我,我一定成全你们两人的美满姻缘。”

她虽然说得十分好听,但谁都知道,落到她手中,简直还不如让汤铁崖杀了算了。沈瑄道:“你知道,我绝不为你做事的。”

吴越王妃笑了笑,道:“可我也知道,你对蒋灵骞一往情深,连为她去死的心都有。不过是去做几天太医嘛,又算得了什么?当然了,你可以去找汤铁崖。”她顿了顿,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就算你拿性命换汤铁崖的解药,也只救得蒋灵骞一年,明年怎么办呢?而我今天带来的解药有两丸。一丸红色的,可以解明日毒发时的痛苦;服下以后,再吃一丸紫色的,可拔除毒根,永脱烦厄。汤慕龙想的还真周到呢!”

沈瑄道:“很好,我……”

“慢着!”叶清尘喝道。

吴越王妃道:“叶大侠,你武功高强,我是打不过你的。不过我既然来了,那就铁了心肠。倘若你要硬抢,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得到解药。你在江湖上云游已久,该听说过我的脾气。再说啦,我大老远赶来帮你们的忙,你却向我动手,不是太说不过去了么?”

叶清尘和沈瑄都知道,吴越王妃是说到做到的。倘若她毁了解药,那蒋灵骞真的没救了。吴越王妃悠悠道:“今晚月色不错嘛!”

是的,几乎就是一轮圆月了。沈瑄已经下了决心:“你把解药拿来,如果是真的,我就跟你去钱塘府。”

吴越王妃眉开眼笑:“烟霞主人的嫡孙,自然是……”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沈瑄道。

那一红一紫两粒药丸,果然不是假的,沈瑄把红丸化在清水里,给蒋灵骞灌下。过了一会儿,看她气息急了起来,一搭脉象,知道是好转的症候。叶清尘冲进来:“二弟,你真的要跟那妖妇去吗?”

沈瑄不答,却把紫丸塞到叶清尘手里,道:“大哥,看在你我结义一场的份上,请你照顾蒋姑娘。我只能把她托付给你了。”

叶清尘道:“放心吧。可是你不等她醒来再走么?”

沈瑄望了一眼蒋灵骞,摇头道:“大哥,你一定答应我,将来不要对她说起这些事情。”

王照希和桑挺撑过来一条小船,吴越王妃领着沈瑄,正要跳上船去。叶清尘忽然从小屋里扑了出来,也未见他如何出手,就紧紧地扣住了吴越王妃的手腕脉门。

“啊,叶清尘,亏你是鼎鼎有名的大侠,竟敢食言!”吴越王妃尖叫道。

叶清尘笑道:“不敢不敢。我没有不让你带我二弟走,只是他跟你去多久,总该有个期限,咱们商量商量!”

吴越王妃的两只手都被他捉住,越扣越紧。手腕虽不是人的生命要害,但叶清尘内力极大,稍一运劲儿,吴越王妃赖以横行天下的无影三尸掌,可就生生截下来了。王照希和桑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望着吴越王妃的号令。

吴越王妃咬牙道:“好,三年,怎样?”

叶清尘大摇其头:“三年太长了。我二弟还要赶回来和蒋姑娘成亲呢,三年岂不人都老了!三个月如何?”

吴越王妃使劲甩开叶清尘,可是叶清尘的手却牢牢地吸在她腕上。她本来就忌惮叶清尘,看看自己的一双手已经变成了淤紫,又气又恨:“三个月就三个月!哼,我就不信……”

叶清尘道:“一言为定,三个月后放人!”

吴越王妃和沈瑄前脚走,叶清尘后脚就跟到了钱塘府。他实在放心不下,当天夜里就潜吴越王宫探查。不用说,太医府里没有沈瑄。他往各门各府中搜寻,又下了一回吴越王宫中的秘密监牢,依然找不到。一连几个晚上,他进进出出王宫,连吴越王和吴越王妃的寝宫都不曾放过,整个王宫被他搜了个底朝天,连沈瑄的影子也没看见。他又想,或者沈瑄被囚禁王宫外面,就密切注意吴越王妃的动向。可说来也怪,吴越王妃自从带了沈瑄回西府后,几乎闭门不出,只登了一回六合塔。叶清尘又把六合塔上上下下掏了个干净。似乎沈瑄自到了钱塘府,就从世上消失了一样。吴越王妃肯放过蒋灵骞,绝不会只是为了要沈瑄的命。“那么,二弟只可能在一个地方。”叶清尘寻思道,“那就是玉皇山上,吴越王妃的地下迷宫里。”

可是地下迷宫,真的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了。那是江湖上所有人都纷纷揣测、谈之色变的险恶地方。以前有人冒死进去过,没有一个生还。想来不是中了里面的机关丧命,就是找不到出路活活困死。叶清尘并不怕死,只是硬闯进去只怕连沈瑄的面也见不到。他考虑了半天,想起来一个人,就去找他。

钱丹被吴越王妃从钟山捉回后,被狠狠地责罚了一顿,连带徐栊他们也吃了不少苦头。他只得装作乖乖的,一点儿不提出去玩的意思。叶清尘夜入王宫,在书房里找到了他。钱丹律下甚宽,他读书读得晚时,身边的小太监们全都溜去睡觉了,这时猛抬头看见黑色夜行衣的叶清尘,他吓了一大跳,还没叫出声来,就被叶清尘捂住了嘴。

叶清尘匆匆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钱丹一跳就起来了:“母后真是的,把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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