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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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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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麦太太的烦恼升级。

她同女儿说:“我连会客穿像样点衣服也无。”

承欢连忙说:“妈,我立即陪你去买。”

“我不要,那临时买急就章新衣太像新衣,穿身上十分寒伧。”

承欢骇笑,“依你说,该怎么办?”

“该先在自家衣柜里挂上一段日子,衣服才会有归属感。”

匪夷所思,承欢觉得这话似毛毛口中说出,母亲怎么了?

麦太太继续她的牢骚,“还有头面皮鞋手袋,都要去办起来,你老爸那副身势,不修饰见不得人,承早——”

承早在一旁直嚷:“我才不相信家亮哥会嫌我。”

他母亲叹口气,“我先嫌自己。”

承欢举起双手,“等一等,等一等。”

麦太太看着女儿。

承欢温和地说:“辛家亮与我一般是受薪阶级,彼此不算高攀,堪称门当户对,我并非嫁入豪门,一劳永逸,专等对方见异思迁,好收取成亿赡养费,妈妈,你我用真面目示人即可。”

麦来添本来佯装阅报,听到女儿这番话,放下报纸鼓起掌来,“阿玉,听到没有,你的胸襟见解还不如承欢呢。”

谁知麦太太反而发作起来,“我的真面目活该是灶跟婆模样?我未曾做过小姐?我踏进麦家才衰至今日!”

承欢与承早面面相觑。

麦来添丢下报纸站起来一声不响开门出去。

承欢连忙追出去。

麦来添看着女儿,“你跟来做甚?”

承赔笑,“我陪爸爸买啤酒。”

她自幼有陪父亲往楼下溜达的习惯,他一高兴,便在小杂货店买支红豆冰棒赏她。

今日也不例外,父女俩坐在休憩公园长凳上吃起冰条来。

承欢说:“真美味,世上最好的东西其实不是不贵就是免费。”

麦来添忽然说:“别怪你母亲,她感怀身世。”

承欢一怔,“我怎么会怪她。”

“她一直认为嫁得不好,故此平日少与亲友来往,如今被逼出席大场面,因情怯而生怨。”

承欢微笑,她希望将来辛家亮也会这样了解体谅妻子。

麦来添搔搔头皮,“光是我的名字,已经无法同亲家翁比,听听:辛志珊,多响亮动听。”

承欢苦笑,“爸,你受母亲影响太深了。”

可是她父亲喃喃自语:“来添、来旺,像不像一条狗?”

承欢低下头,真没想到结婚会引起父母如此多感触,顿觉压力。

“比起我们,辛氏可算是富户。”

承欢道:“不,张老板才是有钱人。”

“张某人是巨富。”

承欢道:“可是一点架子也无,每年过年,总叫我去玩。”

“是,张老板特别喜欢女孩子。”

“往往给一封大红包。”

麦来添问:“辛家夫妇二人还算和蔼吗?”

“极之可亲。”

“幸亏如此。”

“爸,回家去吧。”

“你先走,我还想多坐一会儿乘乘凉风。”

承欢拍拍父亲肩膀。

到了家,见母亲在洗碗,连忙叫:“承早,你双手有什么问题,为何不帮妈妈?”

承早放下书本出来帮手。

承欢扶母亲坐下,劝说:“我明日替你买几套衣服皮鞋手袋,你先穿儿遭,往菜市来回来回跑得累了,新衣成了旧衣,就比较自然。”

麦太太不由得笑起来。

她摸着女儿鬓脚,“承欢,你一直会得逗我笑。”

承欢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替她置起行头来,才知道母亲真的什么都没有,还有,承早也还是第一次添西装。

承欢准备顺带替父亲选购衣服。

毛咏欣说:“我陪你去。”

“不不不,”承欢坚拒,“你的品味太过独突高贵,他们穿上不像自己,反而不美。”

毛毛端详好友,“承欢,我最欣赏你这一点,对出身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承欢笑,“咄,本市百多万人住在政府廉租屋里,又十来万学生靠奖学金读书,有什么稀奇。”

“辛某人就是爱上你这点豁达吧。”

“我像我爸。”

“伯母是好似比较多心。”

“唠叨得不像话,”承欢叹口气,“看情形女性老了必然牢骚连篇,乖张多疑,将来你我亦肯定如此。”

“可是她是个爱子女的妈妈。”

“是,”承欢说,“为子女牺牲很大,可以做九十分,她不会八十分罢休。”

“那就够了。”

结果承欢仍然邀请好友陪她购物。

一则毛毛同大多数店家熟,可打九折,另外,承欢欣赏朋友目光。

一路买下去,帐单加在一起,数目可观,承欢有点肉痛。

毛毛看出来,同她说:“都不过是中价货里略见得人的东西,真带你去名店,可得卖身了。”

“赚钱那么艰难,花钱那么容易。”

“谁说不是,”毛毛颔首,“亮晶晶大学生,摆在办公室里任由使唤,月薪才万多元。”

“世上最便宜的是大学生。”

“可是如果你不是大学生,”毛毛咕咕笑,“却连摆卖的资格也无。”

衣物带回家,最高兴的是承早,哗哗连声,一件件试穿,一边自称自赞。

“姐,你看我多英俊,这个姿势如何,可杀死几人?”

麦来添也笑道:“花那么多钱又是为何来,至多穿一次而已,况且我一路在长胖。”

麦太太手中拿着女儿买的珍珠项链,沉默不言。

承欢蹲下来,“妈,为何懊恼?你若不想我结婚,我就把婚期押后。”

麦来添看不过眼,“阿玉,女儿迁就你一分,你就怪诞多一分,你那小性子使够没有?莫叫承欢难做好不好。”

麦太太开口:“承欢,你真能干,爸妈没给你什么,你却事事替自己办得周全,一切靠双手张罗,不像我,我无经济能力,结婚时连件新衣也无,匆匆忙忙拍张照片算数。”

原来是触景伤情,感怀身世。

承欢朝父亲打个眼色,麦来添拖着儿子到楼下去打乒乓球。

承欢心想,幸亏我在办事处已学得一张油嘴,在家可派到用场了。

她把新衣逐件折好挂起,一边轻轻说:“上一代女性找工作是艰难点。”

麦太太说:“你看邓莲如,方安生,年纪还比我略大呢,还是照样扬名立万。”

承欢咳嗽一声,“各人际遇不一样啦。”

“你要好好替妈妈争气。”

承欢骇笑,她一向觉得至大的安慰是父母从不予她成才的大压力,现在最可怕的事终于来临。

“如何争气?”她试探着问。

“嫁过去之后三年抱两,好好主持一个家庭。”

承欢怪叫起来,“妈,我不是嫁过去,我是结婚,没有高攀,亦非下嫁,我将继续努力工作,仍然交家用给你,十年之内不考虑添增人口,家务由二人分担,清楚没有?”

麦太太惊疑不定,“谁来煮饭?”

“辛家亮留学英国时学会煮一手好中国菜,他的粤式烧猪肉没话讲。”

麦太太跌坐在椅子里,“你未来公婆知道你们意向没有?”

“他们是新派人,自然明白。”

“承欢,早点生孩子好,”麦太太此刻才展开笑容来,“放在我这里,我帮你带,承早搬出去寄宿,家里有地方放小床。”

“那多辛苦。”

麦太太说:“我喜欢孩子。”

午夜哭泣,挣扎起来喂食,虽然倦得如在云雾中,看到他们小小面孔,也是值得,麦太太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来。

能够照顾外孙真是天大乐事。

“妈,这些事将来再谈。”

麦太太拉下脸来,“你是怕人说你把孩子寄养在廉租屋里吧?”

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稍后,承欢同父亲说,“我怀疑母亲的更年期到了。”

麦来添答非所问:“承欢,你出嫁前去见见祖母。”

承欢不悦,“我是结婚,不是出嫁,我以后还会回来,保证来去自如,出嫁这种封建名词实有商榷余地。”

麦来添瞪着女儿,“你同你妈一样的病?”

承欢约辛家亮同往近郊探访祖母。

她同未婚夫交待来龙去脉。

“祖母并非亲生,是祖父的姨太太,据说,对父亲不大好,祖父去世后,积蓄也落在她手里,可是,父亲仍然很尊重她。”

辛家亮赞道:“好仔不论爷田地。”

承欢接上去:“好女不论嫁妆衣。”

辛家亮笑,“不过有得给我们的话就速速收下。”

承欢嗤一声笑出来。

祖母已经近八十岁,住在私家疗养院里,环境十分清静舒适。

看得出略为寂寞,但这年头,男女老幼,除出新婚夫妇,谁不是。

她在会客室见孙女孙女婿。

老太太穿戴比媳妇整齐多了,脸上还扑着粉,搽了口红。

她点点头,“承欢,你爸说你要结婚了。”

承欢微笑,“祖母来看看我未婚夫。”

老人打量辛家亮,开口就问:“你干哪一行?”

辛家亮连忙恭敬地回答:“我是个建筑师。”

“啊,”老人立刻刮目相看,笑容真确起来,“你与承欢是如何认识的?”

辛家亮一五一十道来:“我负责设计新图书馆,承欢在新闻组工作,前来拿资料时认识。”

“你喜欢承欢哪一点?”

辛家亮的语气忽然情不自禁地陶醉起来,“她什么都好:大眼睛,和蔼笑容,爽快脾气……”

祖母笑,看着承欢,“那多好。”

承欢连忙说:“辛家伯伯、伯母请吃饭,祖母可会出席?”

祖母摇摇头,“我已经走不动了。”

承欢应一声。

祖母此时摘下颈上项链,“给你做礼物。”

“这…………”

“收下吧,如今还买不到这样绿的翡翠呢,我一向看好你,承欢,你那弟弟就不行,自小毛躁,不成大器。”

承欢连忙道谢,好像连祖母对弟弟的劣评也照单全收似的。

老人呷一口茶,缓缓说:“承欢,你看这时势如何?”

承欢正把那条赤金链条系在颈匕,忽闻此言,不禁一愣。

她试探地问:“祖母是指——”

“要换朝代了。”

“呵是。”

老人有点惊疑,“会打仗吗?”

承欢看辛家亮一眼,她很少同亲友谈到这个问题,可是对着祖母,又觉不妨坦率一点。

因此答曰:“我想不会。”

“会流血吗?”

“不用担心。”

“承欢,你要坦白对我讲。”

承欢没想到老人会如此关心政情,十分意外。

“上次人民得到解放,麦家很吃了一点苦。”

承欢料不到祖母用词这样诙谐,不禁暗暗好笑。

“你不打算移民?”

承欢摇摇头。

“不怕?”

承欢说:“世界不一样了,资本主义改良,他们也有进步。”

“你确然相信?”

承欢只得说:“这也是一种抉择,任何选择都需付出代价。”

“换句话说,你也承认有风险存在。”

“那自然,生活中危机四伏,过马路也需小心。”

“嗯,”祖母点点头,忽露倦容。

看护出来巡视,“麦老太,你午睡时间到了,叫客人下次再来吧。”

老人握住孙女的手,“承欢,你与父母弟弟不同,你是个出色的女子,我祝福你,将来生了孩子抱来给我看。”

承欢恭敬地称是。

与辛家亮走出疗养院的门,承欢却有点感喟。

  第二章

“年轻之际,我们都说千万不要活到太老,可是像祖母,已届风烛残年,可是仍然盼望活下去抱曾孙。”

“我不反对。”

承欢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不反对她抱曾孙。”

承欢瞪辛家亮一眼,说下去:“而目,你听到祖母是何等看低我父母。”

“老人喜欢玩政治,捧一个、踩一个,是惯例。”

“人越老越凶。”

“也有些越老越慈。”

承欢忽然伸手触摸辛家亮鬓脚,“你呢,你老了会怎么样?”

“英俊、潇洒,一如今日。”

承欢忍不住笑。

“与我一起老,你一定会知道真相。”

世界那么小,许多分了手的情侣也迟早看到对方年华逝去,男方秃顶,大肚子,仍为生活奔波,女方憔悴苍老,智慧并无长进,当初分手,都以为不难找到更好的一半,事与愿违,只留下不可弥补的创伤。

承欢忽然落寞地低下头。

“你告诉祖母你不会移民?”

承欢颔首,“我不会离开父母弟弟。”

“承欢,”辛家亮收敛笑容,“你明知我家在搞移民。”

“那是你父母的事。”

“承欢,父母一定会叫我跟着过去。”

承欢不悦:“是吗,到时通知我一声。”

“承欢,这是什么话。”

承欢无奈,被逼摊牌,“请问伯伯目的地何在?”

“当然是温哥华。”

“家亮,众所周知,温埠是小富翁退休的天堂、打工仔的地狱,我俩到了那边,恐怕只能在商场里卖时装。”

“太悲观了。”

“在美国,整条街都是失业的建筑师,房屋经纪赚得比画图师多。”

辛家亮愣在那里,半晌才说:“我知道夫妻迟早会侮辱对方,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承欢吃惊地掩住嘴,吓得冷汗爬满背脊,无地自容,她的口角何等似她母亲刘婉玉女士,可怕的遗传!

尤其不可饶恕的是她并不如母亲那样吃过苦,心中含怨,她对辛家亮无礼纯是放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承欢懊悔得面孔通红。

辛家亮叹口气,“我也有错,我不该逼你立时三刻离开家人。”

承欢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此事十划还没有一撇,容后再提。”

“不,最好讲清楚才结婚,先小人后君子。”

辛家亮想一想叹口气,“好,我留下来陪你。”

承欢大喜过望,“伯伯、伯母怎么想?”

家亮无奈,“子大不中留。”

承欢感动,“家亮,你不会后悔。”

“是吗,那可是要看时势了,每一次抉择都是一项赌注。”

可不是,连转职也是赌博,以时间精力来赌更佳前程,揭了盅,买大开小,血本无归。

承欢黯然。

她最讨厌选择,幸亏自学堂出来,就只得辛家亮一个人,否则更加头痛。

辛家亮这时说:“心底里还有什么话,一并趁这个时候说清楚。”

承欢并非省油的灯,她笑说:“你呢,你又有何事,尽管招供。”

回到家中,一照镜子,承欢才发觉双耳烧得通红透明。

她用冷水敷脸。

麦太太在走廊与邻居闲谈,承欢可以听到太太们在谈论她。

“……我也至担心女儿婚事,女孩子最要紧嫁得好,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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