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着-真实的父亲和他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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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着-真实的父亲和他的恋爱-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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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父亲的婚礼,奶奶几乎花尽了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债务,添置了衣柜、桌椅和床等家具,家总算像个家的样子了。奶奶真是心花怒放,有事没事就和新进门的孙媳妇唠唠叨叨地说着家里家外的事,那心疼的样子那份呵护的情怀是多年来父亲所没有见过的。 
  没成想,好日子刚过了两个星期,奶奶就又突然咳嗽起来,而且比以往更加厉害。奶奶自己专门为自己准备的装灶灰的小瓦罐,又摆在了奶奶的床底下。一辈子能干的奶奶终于积劳成疾躺在了床上。 
  奶奶就像一座上满劲的钟,如今生命的发条似乎走到了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一歇的时刻,身子骨如紧张转动的齿轮突然一下子放慢了速度,软了下来。 
  这多少让父亲有些焦虑。 
  新进门的孙媳妇更是不知所措。 
  奶奶的咳嗽虽是老毛病了,但奶奶从没像今天这样卧床不起。以往她老人家总是抱病坚持到赌场到火车站去摆摊子,好像一个没病人似的。尽管如此,奶奶仍然神志清醒。 
  卧床不起的第六天,这是父亲母亲新婚的第十七天。早晨,奶奶突然把刚起床的父亲叫到身边,让父亲把姑妈、表嫂、兰妹、大伯等亲戚都叫过来。 
  奶奶把他们都叫到身边,千叮咛万嘱咐地说: 
  “……你们要好好照顾俺成子呐,成子命苦,是俺丁家的根呀,你们一定要看在俺的份上,多帮帮他呵,他还年轻,还不懂世故,又刚结婚,还有许多事情他不知道,拜托你们了……” 
  说着,躺在床上的奶奶,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来,拉着孙媳妇我母亲的手,充满期待和希望地说:“儿呀,你要好好跟着俺成子过日子呀!……” 
  接着,又把另一只手伸给父亲,拉着父亲的手,嘱咐说: 
  “儿啊,你要好好地待媳妇呀,你俩太年轻了,今后呀,奶奶再也照顾不了你们两个了……” 
  父亲哭了:“奶奶……” 
  母亲也哭了…… 
  在场的人都哭了…… 
  满脸皱纹的奶奶就在儿孙们的哭泣声中闭上了眼睛…… 
  奶奶是在实现她“我活着的时候,把孙媳妇接回来,让我亲眼看看,我就闭眼了”的愿望后,就真的永远的闭上了她的眼睛了。 
  父亲悲痛欲绝。 
  四岁以后就跟奶奶一起过日子的父亲,对奶奶的依恋如同儿子对母亲的依恋。没有了奶奶如同车没有了轮鸟没有了翅膀,父亲心如刀绞。 
  要知道,结婚才十七天呐!相依为命的奶奶就这样撒手人寰说走就走了。喜事还没出月子,又来了丧事。父亲本来指望新媳妇进门能减轻年迈的奶奶的负担,让奶奶好好地欢欢乐乐地度过残年,过两年舒心安逸的日子,可万万没想到生活竟然是这般无情。   
  水牢(2)   
  没有了奶奶,如失去了顶梁柱,大厦将倾,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柴米油盐顿然失去了温存的味道,锅碗瓢盆也没有了原来温馨的响声。破旧的茅草屋里,两个刚刚认识才十七天的男孩女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如同颠簸在波峰浪谷的船儿一下子没有了方向。 
  父亲仍然上着靠当警察换来三斗糙米的班,母亲还只能在家里收收拣拣料理一些家务还没来得及熟悉沙河集的人情世态。 
  悲痛、焦虑、无奈、迷茫,没有还清的喜债和丧债,一股脑儿袭击了年轻的父亲。血气方刚的父亲开始品尝生活的压力,甚至没有了发泄的地方。 
  父亲开始怨恨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的母亲。 
  母亲成了父亲的出气筒。我可怜的母亲从此开始了逆来顺受、委屈求全、任劳任怨而且默默无言的一生。 
  年轻的父亲,无缘无故强拉硬扯地觉得母亲的嫁到与奶奶的离去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种宿命的意念突然像一只黑乌鸦占领了父亲无知虚妄的心灵的天空。 
  父亲认为母亲的到来是奶奶逝去的主要原因。细心的读者不知是否还记得,在前面我曾说过,我父亲属虎,我母亲比父亲小两岁,属龙。龙,虎,龙和虎,龙虎斗。 
  “不是你来俺家,俺奶奶就不会死,是你的八字命太硬,俺奶奶是你剋死的。”父亲开始怨恨起母亲,不愿继续在这个家里呆下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母亲欲哭无泪,对父亲的责怨无所适从地不知所措,只有偷偷地以泪洗面,像个胆怯的羔羊。她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盆“祸水”,她恨自己,只得听从命运的安排。六十年后,母亲回忆起当年的这些往事,对父亲的自私和无理仍然有些鄙夷和怪怨。岁月已经抹平了伤口,疤痕却依然。 
  奶奶的死,父亲的内心感到更加孤独和虚空。他开始错误地疏远和拒绝母亲,经常夜不归家,和自己的一帮小兄弟在外面厮混,甚至开始想逃离这个刚刚新生的家。母亲在父亲的心中似乎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和他童年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岳乾珍、苏文波、赵明义等人,听说津浦铁路浦镇铁路段正招考铁路工人。如果考取了,就有一份真正的有地位的工作,还有一份可观的固定的薪水,也就不用再当一个月三斗糙米的臭警察了。 
  父亲和伙伴们一商量,觉得前途好像就真的有了希望似的。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说做就做,父亲立马决定去应考。其实这份工作,就是铁路上的扳道工人,就像三十多年后红遍中国的样板戏《红灯记》里的主人公李玉和那样的扳道工人。 
  父亲也没有跟母亲打招呼,私自和伙伴们一起离开派出所,跑到浦镇铁路段应考去了。 
  父亲很顺利地考上了。 
  父亲兴高采烈地回到沙河集,他没有回家,直奔派出所,准备辞职不干。然而,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将是大祸临头。 
  考上了铁路工人的父亲,仿佛第一次找到了成功的感觉。这是奶奶死后,父亲最高兴的一天。 
  下了火车,父亲抬头看看沙河集的天空,阳光灿烂,天空蔚蓝,还有云彩,还有风,天空的背后似乎还有歌声。父亲怀里揣着录取通知书好像揣着希望似的。   
  水牢(3)   
  父亲径直走进派出所所长郎耀祖的办公室。 
  “报告!” 
  “进来!” 
  父亲脸上荡漾着少有的兴奋,走了进去。 
  “成子,你来得正好,俺正要找你呢?” 
  “什么事?所长。” 
  “哦,是这样,俺这里有封信,需要马上送到滁县警察局杨局长那里去。俺想着,成子,你在派出所这些日子,干得不错,你办事,俺也放心。这封信,很重要,你送,最合适。” 
  “嗯……所长,俺……俺……俺有件事情想跟你汇报一下……” 
  “别急,先把这件急事给办了,回来再跟俺说也不迟。”说着,郎耀祖就递给父亲一个加密封条的信封。 
  没等父亲开口提出辞职,郎耀祖就把父亲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父亲心想,行,等回来再说吧,反正到滁县去顶多也就耽搁一天,就再为派出所卖一次命吧。 
  父亲接过信,说:“好,所长,现在就去吗?” 
  “是的,现在就去。” 
  父亲打了一个立正敬了个礼,准备转身走时,郎耀祖又说话了: 
  “哦,对了,成子,这里还有一只老母鸡,你一块带过去,连信一起一定要亲自交给杨局长。” 
  说完,郎耀祖从桌子底下提起一个网兜,一只肥硕的老母鸡被提了出来。 
  父亲接过老母鸡,往怀里揣了揣密信,觉得妥贴了,就和所长告辞。 
  郎耀祖似乎比往常客气了许多,亲自送父亲出了大门,还左叮咛右嘱咐了一番,这让父亲一下子很感动,想不到,这个人称“豺狼”的所长对自己还有这份信任,很有人情味。 
  父亲说:“放心吧!所长,俺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父亲就直奔火车站,登上了去滁县的火车。 
  郎耀祖亲眼看着父亲走了,心里好像乐开了花,回到办公室坐在他的躺椅上,抽起了大烟,窃窃地露出一脸的奸笑。 
  父亲坐在火车上,望着一掠而过的村庄和土地,心中充满着美丽的憧憬。此时此刻,“喀嚓”“喀嚓”的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一下子变成了父亲年轻的生命里最爱听的音乐了,这声音或许将要陪伴他的一生。他想,到了明天,他就是这条铁路上的一名正式的工人了,铁路就是他的事业。如今自己就坐在从明天起他就要为其贡献青春和力量的需要他呵护的铁路线上,父亲的心中顿生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已经有些晃晃荡荡的父亲坐着晃晃荡荡的火车晃晃荡荡地走进了滁县城又恍恍惚惚地走进了警察局,恍恍惚惚的父亲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坐进了警察局就再也没有出来,前前后后整整四十七个日日夜夜。 
  父亲一不小心就踩着了早年自己给自己埋藏的“绊脚石”。 
  ——“豺狼”出洞了!父亲却蒙在了鼓里。直到六十年后,父亲跟我讲起此事,在为自己的无知幼稚感到羞耻的同时,仍然为郎耀祖的卑鄙阴谋感到愤恨: 
  “他妈的,姓郎的那狗日的骗了我!” 
  当过教师而且快八十岁的父亲,是很少这么骂人的。“他妈的”?熏这三个字,穿越时间和空间,我能听得出来,它担任形容词的分量有多重。   
  水牢(4)   
  兴奋中的父亲揣着郎耀祖的亲笔信,提着老母鸡高兴地走进了滁县警察局局长的办公室。 
  父亲把老母鸡放在角落里。 
  局长大人嘴里叼着烟,看也不看父亲一眼,就接过信,“哗”的一下撕开了。这声音犹如一道霹雳,突然在这阴暗的屋子的上空炸响。父亲的心好像被电击了一般。 
  局长的声音如隆隆的雷声。 
  “你就叫成子吗?” 
  “是的,卑职就是。” 
  “噢……好……嗯,来人呐!……”局长一副官僚的若有所思的深沉模样,脸色渐渐地变得越来越难看,阴沉沉的。 
  朗朗晴天瞬间乌云滚滚。 
  局长的话音刚落,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迅速冲了进来,立在父亲的两侧。这架势很像戏剧里县官升堂后惊堂木一“啪”侍卫高举着“肃静”、“回避”等牌子嘴里发出长长的“嗡”鼻音,很唬人的。 
  父亲有些莫名其妙。 
  “来!把这个人给拿下。”局长发出了指令。 
  荷枪实弹的警察们干净利落地把父亲五花大绑了起来。等父亲明白过来已经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凭什么这样!俺犯了什么法了?!”父亲开始拼命挣扎着,大喊大叫起来。 
  “凭什么?!”局长把手里父亲亲自送来的密信,狠狠地拍在桌子上,说:“就凭这个。” 
  “俺到底怎么啦!” 
  “怎么啦!你们郎所长在这信里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竟敢目无官长,造谣诽谤,私自逃跑,违犯警规,带头乱我警心,搞得沙河集人心惶惶……” 
  “不!这是诬陷!” 
  “诬陷?那你为什么纠集那么多人逃跑,去考铁路工人?你以为警察局是菜园门,随你进随你出嘛!” 
  “混蛋!郎耀祖你这个混蛋!……”父亲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把他给我押进水牢!” 
  …… 
  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像暴风雨一样降临了,疾骤的雨像箭一样射在父亲落满尘埃的心上,一片尘土腾起,飞扬着,一直模糊了父亲的眼睛……从此四十七天的水牢生活开始了。 
  水牢。 
  一个悚然的名词。 
  父亲对它的描述是概念化的。或许是父亲根本再也不愿意再提起它,所以在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也就一笔带过。而在我现在正写的这部小说中,我自然不能忽略了它。 
  根据父亲简单的讲述和我贫乏的想像力,水牢构成的成分应该是这样的: 
  水+尿+屎+痰+死尸+苔藓+霉+蚊子+苍蝇+老鼠+蛆+黑暗+臭+腥+…… 
  父亲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水牢。 
  四十七天,父亲没有阳光。 
  同样,也没有月光。 
  在这四十七天里,父亲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抓痒。 
  可以想像,父亲的皮肤在四十七天以后是个什么样子。我打个比方,不知你见没见过一种叫做蟾蜍的小动物,也就是赖蛤蟆,父亲说,他的皮肤就跟那个样子差不了多少,满身的癞皮疮。 
  这个人生的教训,让父亲栽了人生的第一个大跟头。父亲知道了自己十五岁时大声歌唱的民谣与十八岁的夜晚上演的“英雄救美”,都成了自己生命历程中的一个笑料。   
  水牢(5)   
  但父亲是一个没有记性的人。 
  父亲的个性与义气或者意气,腐蚀了他从教训中汲取经验的能力。他的善良、乐观、勇气与正直的品格成全了他,也毁灭了他。 
  最优秀的往往也是最致命的。父亲一辈子没有搞懂。 
  在父亲以后的人生里,这样的“跟头”故事还有许多许多,直至延续到今天。限于这本书的时代范围,我不能全部记录下来。或许,你将在我的另一部书中看到不谙政治的父亲在解放后栽的几次更大的“跟头”,甚至差点送命。但我能保证在本书的后面你还会看到父亲栽的一个“跟头”,那也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四十七天,除了父亲感到难捱之外,我新婚的母亲被抛弃在家,孤独地过着日子。她在经历了一阵惊慌失措之后,还一直以为新婚的丈夫是高升了——到滁县县城的派出所里当警察去了呢! 
  她对一无所有的父亲一无所知。 
  孤苦的母亲只好寄人篱下到了姑妈家,开始了听人使唤为人佣的生活。 
  母亲无言。默默地承受着生命和生活给予的应该和不应该的轻与重。 
  听天也好,由命也罢,母亲别无选择。她宁愿相信,这就是命。 
  这是父亲恋爱的那个时代给母亲这样的善良懦弱的女人的洗礼。 
  四十七天后,时间大概是一九四四年七月。 
  滁县城东门派出所所长的出现,在这紧急关头,以闪光的一笔,使父亲的恋爱时代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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