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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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 第9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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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别人说?谁会跟你说这个?”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还是道:“我是在厕所里的时候,听到那边厕所里的人说的!”

刘兴华怔了一下,却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他当然后明白,所谓的厕所偷听是大家惯用的一种逃避审查的一个伎俩,他自己也曾经用过。这个伎俩既可以把自己洗脱干净,又可以不连累其他的人,就算是审查组的人要去查那个在厕所里说话的人员,也不太可能查得出来。

“你在厕所里都偷听到什么了?”刘兴华问道。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道:“中央里的老领导们一个个地被打倒了,先是彭德怀,然后又是邓小平,刘少奇,接着是林彪,刘少奇和林彪都曾经是毛主席接班人,大家都在猜想,下一个被打倒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周总理?”

刘兴华沉默了起来,半天之后,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看这个样子,这场运动就是对着周总理来的!”

王金娜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自嘲一样的笑来:“毛主席要是真得再把周总理打倒了,他身边还会有哪一个人呢?难道他真要让江青来接班吗?”

“嘘!”刘兴华连忙把食指放到了自己的嘴唇上,示意着她不要乱说。

王金娜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了!”

刘兴华却十分正色地道:“金娜,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了,别人怎么说,你也不要去听、去问,去管!我们都是小人物,能够在这场文化大革命中活下来就行了,黑的随他黑,白的随他白,你只要相信,到最后也终还是会尘归尘,土归土的!”

王金娜怔怔地看着刘兴华趋于平静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片得冰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兴华已然变得如此圆滑世故了呢?环境改变了人,也许这就是他能够还坚强活下来的原因吧?他真得和熊卓然太不一样了!

※※※

吴蒙成书记忽然亲自找到了王金娜,竟然告诉着她一个破天荒的事情,今年的这个春节,经过研究,决定提前放给王金娜一个月的假,明天她就可以回武汉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金娜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问了三遍才确信这是真的时候,她却突然没有了先前的激动,反而平静了下来。

“呵呵,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我这么一个落后分子也会有假?”王金娜仿佛是在自嘲,又仿佛是在询问。

吴蒙成的脸色有些难看,续而变得尴尬起来,他咳嗽了一声,对她作着解释:“这个……这个要怎么跟你呢?其实这是省革委会的安排!”

“省革委会?”王金娜奇怪了起来:“是不是又有哪个领导得了不治之症?别的医生治不好了?所以才会想到我这个反动权威吧?”

吴蒙成的脸色越发得铁青,王金娜的话里明显得带着一种刺,令他有些坐卧不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着头告诉着她:“王医生,希望你能够配合省革委会的安排!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并没有谁得了病,是因为日本友好访问团到访武汉,有一位友人提出想见一见你。”

“哦?”王金娜愣了一下,忙问道:“那个人叫什么?”

吴蒙成道:“他叫什么我也没记清楚,反正是这个访问团的团长,而且他从一到北京就提出了这个请求,外交部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如今人家马上就要结束对我们国家的访问了,要是再不满足他的要求,我们也无法向外交部交待。”

“原来是这样!”王金娜点了点头,却又有些失望,看来,并不是她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而是她又成为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只是,如今这些不快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也很感兴趣,在她的记忆里,并不记得自己曾和某个日本人有过交往,所以也很想知道,那个迫切想要见自己一面的日本友人会是谁。

第七四章 黑白(二)

汽车颠簸着已然离开了沙洋镇,沿着向东的公路往武汉驶去。王金娜坐在这辆上海牌小轿车的后座上,这种小轿车是国内仅次于红旗牌的轿车,也是国内唯一批量生产的小轿车,能够坐这样的小轿车,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虽然坐个小轿车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王金娜也不是第一次坐,但是想一想这几年来,这种待遇还是第一次有。

坐在王金娜旁边的是省革委会的一位姓秦的负责外事工作的副主任,此时,随着小轿车的行驶,这位秦副主任也在王金娜的耳边喋喋不休地啰嗦啰唣着,无非是告诉王金娜见到日本友人的时候应该怎么说话,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可以说,同时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地警告着她,如果一旦把话说错,那么她将会负有什么样的后果。对于这位领导的提心吊胆,王金娜也可以理解,她毕竟是一个让人不放心的人物,便是在五七干校里,她也是被领导重点教育的对象。

在王金娜坐上这辆车的时候,她就问起了这位秦副主任那个要求见她一面的日本友人叫什么名字,当知道这个日本人叫作松下靖次郎的时候,王金娜不由得愣住了,她当然记得这个人,这个人正是张贤与熊三娃他们恨之入骨的仇敌。她还记得,在鄂西大战之后,这个狡猾的日本鬼子乔装穿上了国军的服装,所以才会被当地的山民误当成受伤的国军送到后方医院,要不是得到她及时有效的救治,这个鬼子早就死了!而也就是因为她救活了松下靖次郎,所以张贤才会被这个装哑的敌人蒙骗,才会有之后张贤和他的同袍战友艰苦卓绝的战斗,而在那一次战斗之中,几个与张贤情同手足的兄弟就是死在了这个松下靖次郎的手下,这也成为张贤这一生是最为悔恨交加的事。

秦副主任似乎是看到了王金娜的表情,显然王金娜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于是连忙向她询问着她和这位日本友人是如何相识的。王金娜并没有隐瞒,如实地向他讲述了那个鄂西会战和常德会战时候的事,说到最后,她不无痛恨地道:“如果我知道他是个日本鬼子,而且后来又害死了我们那么多的抗日志士,当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救他的!”

秦副主任愣了一下,想了想,马上十分认真地对着王金娜道:“王医生,这个日本人虽然曾经当过侵华的日军,但是现在他是我们的友好人士,你跟他见面的时候,千万不能够跟他提起过去,尤其是你刚才说的那些事!”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她当然知道这些当官的,所谓的革命委员会的成员其实才是最怕丢官的,对老百姓义正词严,可是见到外国人的时候,又如同是见到了祖宗一样,恨不能爬过去给人家舔鞋。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末的那些怪事:官府怕洋人,洋人怕老百姓,而老百姓又怕官府!

见到王金娜没有再说什么,这位秦副主任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他几乎把那位日本友人会问些什么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也学着说了一遍,还生怕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时不时的又想起什么来,马上就会对王金娜学说一番。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三圈,对这位十分负责的副主任只能是唯唯诺诺,自己也被她说得昏昏欲睡,到头来一句话也没有记下来。

从沙洋跑到武汉其实也就是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路,因为湖北的雨水比较多,这条公路又不是国道,有很多的地方都已经形成水坑,养护也跟不上,所以小轿车也跑了将近一个上午,在快要进入武汉市的时候,秦副主任才停下嘴来,这才反问着王金娜,想要看看她对自己的话到底是记得了多少。哪知道,这一问之下,王金娜却答得张口结舌,对于刚才他的话基本上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秦副主任又气又恨,如果不是因为日本友人指名点姓地要见这个臭老九的话,他真得恨不能马上掉头,把王金娜再送回五七干校去。

面对着一脸无辜样子的王金娜,到最后秦副主任只得无可奈何地道:“算了算了,你记不住也不要紧,你只要记得,在日本友人的面前,一定要保持礼貌,一定要想办法讨人家欢心,不管人家问你什么,你都要往好里头说,不能往坏里头说……”

听着秦副主任的叮嘱,王金娜几乎要冲口问出来:“你这不是汉奸样子吗?”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连忙咽了下去。

※※※

与松下靖次郎的会面是由省革委会派人专门安排的,会面的时候,并没有让王金娜和松下靖次郎两个人单独会谈,作为负责接待工作的秦副主任一直就陪着王金娜的身边,就好像是一个看护着她生怕她犯错的老师。会面的地点就安排在省革委会外事办公室所属的接待厅,王金娜和秦副主任在这里坐了有半个小时,其间秦副主任还念念不忘地又叮嘱着王金娜怎么来说话,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一群人说话的声间,王金娜和秦副主任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们知道松下靖次郎到了。

大厅的门打开来,当先走进来的是外事办的日语翻译,跟在这个翻译之后走进来的,正是穿着西服,头发已然有些花白的松下靖次郎,虽然有三十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但是王金娜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松下靖次郎走进会客厅里,这个大厅中只有王金娜这一个妇女,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向王金娜走去,在离着他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不由得又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她,也许在他的印象里,还留着王医生年青的时候那美丽的容颜,却对面前这个已然憔悴而又衰老的面孔有些不知所措。

秦副主任连忙来到了他的面前,脸上堆着亲近的笑容,还以为松下靖次郎没有认出王金娜来,连忙作着介绍:“松下先生,这位就是你想见的王金娜医生!”

“你好!”王金娜客气地回应着。

“你好!”松下靖次郎被动地说着,他想伸出手去握一下手,却又有些犹豫,毕竟对方是女性,手伸到一半便停在了那里。

王金娜看在眼里,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松下靖次郎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来,用他并不标准的汉语说着:“真得是你!呵呵,王医生,见到你让我太高兴了!”

王金娜并没有答话,从她的内心里头来讲,她并不希望再见到这个让人恨之入骨的假哑巴。

边上的秦副主任生怕会冷场,连忙笑容可鞠地道:“呵呵,王医生也很高兴,在来的时候,她在车上就非常想见到您了!”

“哦?”松下靖次郎有些受宠若惊一样,看到王金娜微微皱了下眉头,便知道这只不过是别人的客套话。

的确,对于王金娜来说,她忽然觉得旁边的这位秦副主任万分得讨厌,就好像是一只绿头苍蝇在屋里来回乱飞。

“坐!坐!坐!大家坐着谈!”秦副主任连忙招呼着所有的人坐下来,在这里,他成了唯一的主人。

王金娜和松下靖次郎被安排着坐到了相邻的位置上,两个沙发之间只隔着一条茶几,这也是为了更加方便地让两个人进行交谈。

开始的时候,王金娜的话并不多,松下靖次郎提起当年她的救命之恩时,话语间还是流露着万分的感激之情,王金娜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告诉他:“那个时候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一个作医生最基本的道德,所以你也不必要如此耿耿于怀,因为在我们医生的眼睛里,只有病人和没病的人,没有其他!”

听着王金娜的回答,松下靖次郎不由得肃然起敬,便是坐在王金娜另一边的秦副主任也连连点着头,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

尽管松下靖次郎也在刻意地回避中日战争那一节的故事,但是不知不觉间便又谈到了鄂西会战,谈到了常德会战,那场战争是中日两国任何人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

“王医生,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松下靖次郎没话找话一样地问道:“如果那个时候,你知道我是日本人,你还会为我医治吗?”

王金娜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在她的身边,秦副主任不由得干咳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王金娜不要信口开河。听着秦副主任的咳嗽声,更令王金娜讨厌起来,她直截了当的对着松下靖次郎如实地道:“当时我也不会有这种疑虑,如果你不是穿着国民党的军服,我想,根本就不用等到把你送到医院里来,就算是你还有一口气,那些老乡们也会把你一锄头打死!你们日本人害死了太多的中国人,那个时候,每一个只要是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会这么做的!要不是你后来认清形势选择了投降,我想你也不会活着走出中国去,也不会有现在的风光!”

松下靖次郎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被王金娜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就好像是被人揭了伤疤一样,痛也痛的,但是却又不得不忍着。

秦副主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呵呵,那都是过去了的事了,如今中日两国是友好邻邦,一衣带水,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就好像是找到了一个梯子,松下靖次郎也点着头,再一次问着王金娜:“王医生,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这句本来十分简单的老朋友似的问候,却令王金娜不由得感慨万千。日本是战败国,却可以在废墟上奋力重建;而中国这个胜利国,却又不幸地走向了内战的烽火,好不容易战争结束,原应该好好发展的时候,却又陷入了一个接一个的运动之中,在内部搞什么阶级斗争,斗来斗去,始终是中国人自己内部在斗,再看看世界,尤其是日本这个原来的战败国,已然腾飞了起来。早知如此,还真得不如抗日战争不要结束,那样有一个强大的外因,也许还可以让中国人团结起来。

见到王金娜半天没有答话,松下靖次郎不由得又追问着:“怎么?王医生,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

秦副主任再一次发出了干咳声来,王金娜如梦方醒一样,连忙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不,我过得还好!”

“哦!”松下靖次郎分明看得出来王金娜的言不由衷,他没有追问,又转而问道:“您的儿子小虎还好吗?”

王金娜怔了怔,没想到松下靖次郎对小虎还这么关心,她点了一下头,道:“他也很好,现在在当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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