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迟迟钟鼓初长夜- 第8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迟迟灿然一笑:“想不到你还真的这么守信用。”她的笑容如春风,如明月,唯逍却没有忽略最深处那点黯然神伤。

唯逍拍了拍手,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女子被从后面带了上来。迟迟负手微笑站在那里,并没有吃惊的样子。那女子抬头与她对视,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迟迟朗然道:“奶娘。”

奶娘垂下眼睑,好半天才道:“姑娘,你已经猜到是我了吧?你打小就聪明的紧。”

迟迟默然片刻,道:“奶娘你当日自己吃了芳蝶引,对么?我被你所哺育,自然血里也有芳蝶引。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对我长期下毒,又不为我爹察觉。”

奶娘怔了怔:“你竟然知道芳蝶引?”迟迟摇头叹息:“我还知道你原本姓祝,对不对?你是祝随风的女儿,你想找我爹报仇,也想得到我家的宝藏。难以在我爹身上下手,就在我身上下手,反正你愿意慢慢等。”

奶娘看着她半晌,突然笑起来:“你真不愧姓骆。难怪那么多次都被你逃脱了。”

迟迟望着她,恍惚间还记得那年的秋天,自己缺了两颗大门牙,被奶娘抱在膝盖上喂吃桂花糕。

在汹涌的回忆之中,迟迟终于卸去一直保持的笑容和镇静,凄然道:“我早想到了,可是我不想告诉爹爹。不过估计也瞒不过爹爹,但是他没法对你狠心,对祝家,他虽然没有愧对之处,终究也不忍心。”

奶娘的眼光霍然凌厉:“没有愧对之处?当初若不是他随随便便为了一个女子去争盗王之位,我爹何至于潦倒至死。他并没有把盗王之位当作一回事,却毁了我们祝家。”

迟迟轻轻一笑:“奶娘,既然是争秋,就总有人来争。愿赌服输,就象我爹爹,失手了也可以一样开开心心的活着。”

奶娘的目光暗了下去,别过脸幽幽道:“无论如何,我们祝家和你们骆家,不能两立。”

迟迟望着她,深吸了两口气,好像要把眼眶的泪逼回去:“真的是这样么?奶娘,你从前那么疼爱我,都是假的么?”

奶娘自嘲的冷笑:“当然是假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们骆家的宝藏在哪里而已。哪想到你们居然逃走,我没有帮手,只好走漏风声给皇帝,让他去捉你。”

迟迟点头:“可是很快你就反悔了对不对?你想到了更有效的法子,就是在江湖上放出我的消息,让他们抓到我,伤了我和我爹爹,又彼此拼个你死我活,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奶娘嘿嘿的笑出了声:“没错。皇帝对你很快失去了兴趣,懒得再找你。只有这一招让骆何和你焦头烂额吧?”

迟迟重重的低下头,在唯逍以为她已经哭了的时候,她又猛地抬起头,脸上并没有泪水,反而是一种温柔感伤甚至是痛惜的神色:“奶娘,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对我用过芳蝶引么?你应该不敢吧,我爹爹那么精细的一个人。”

奶娘沉默片刻,转过脸看着她,笑容凄伤:“只用了一次。那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我知道你从你爹那里偷了一样宝物,我很想知道你把它放哪里去了。”

忽岁晚(三)

(三)亲恩

迟迟心下一片冰凉,嘴角勾起嘲讽笑意,眉梢微挑,仰着下巴看着前方两峰之间露出的湛湛青空,仿佛在与什么倔强对峙,一面缓缓道:“你用芳蝶引跟踪我,然后……”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奶娘也没有说。唯逍好奇的看着她们俩,又最终明智的决定不在此时插话。

奶娘见到迟迟去了定风塔,也见到无悟埋下了东西,因为不可克制的好奇心,她将那木偶取了出来,发觉只是少女无聊的玩意,所以轻易弃于道旁。

许多事情的答案都已呼之欲出。她一路被跟踪,若停留时日一长就有人尾随而上。只有在荫桐,众人为赵靖所震慑不敢对她下手,追风堡亦是守卫森严。而当日皇宫中逗留多日,江湖人士自然要避开。

仿佛怕说慢了就说不出口似的,奶娘又急急的加了一句:“至于这个地方,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啊。”

迟迟愣了一愣,有片刻难以呼吸,心头恐惧之感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指尖都没有力气动弹一下。

奶娘轻飘飘的目光瞥过她:“你十六岁那年淘气生病,病得很重,你记得么?病了一个多月,你一直叫娘,你在做梦的时候说,你要到停云岭的瀑布来看你娘。”

排山倒海的疼痛自责席卷而来,迟迟用力咬住舌尖,不敢让自己颤抖露出破绽。只是极短的刹那,却似用尽了一生光阴,她轻描淡写的微笑道:“是么?”眼角的余光看到唯逍玩味的眯了眯眼睛。

奶娘站直了身子,以一种挑战的神态看着她道:“姑娘,你认了吧,这是你的命。这是骆家欠我们祝家的。你好好进宫做了皇后,也算便宜了你。”

迟迟刚想冷笑,目光扫到奶娘裙角那不易被察觉的红色和微微打战的膝盖,不觉脱口惊道:“他们对你用了重刑?”

唯逍挑了挑眉,仿佛在为这么早就揭穿了真相而惋惜。

奶娘定定看住迟迟,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整个人往后跌去,却被迟迟一把拉住。她颤抖的手扶住迟迟,不住喘息着往下滑去,迟迟吃力不住,不得不跟着跪到地上。奶娘的身体再无依凭,终于靠在她的肩上,自嘲的笑道:“他们总有法子不让我自尽,我,我熬不住。”

强烈的恨意瞬间土崩瓦解,迟迟含泪腾出手想去搂她,却被她一把攫住了手,用极低的声音飞快的说:“好多事我都没告诉他们哪,比如分身之术。”

迟迟脑中一片空白。那气味是那么熟悉,从她生下来起,就被抱在怀里的温暖气息,此刻却带着死亡冰冷腐朽的味道。

奶娘猛地把她一掌推开,哈哈笑了数声后骄傲冷淡的看着她:“好了,我们互不相欠了。”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迟迟坐在原地,茫然得象个孩子一般抬头去看唯逍。唯逍对着她,神色间颇有不忍。她却看到了那背后残忍冷酷的笑意,如当头一道闪电劈下,她强压下喉头那口鲜血,站了起来,看着奶娘的尸体,露出疲倦的神情,好像一切都不在乎了。

唯逍微微的笑起来:“跟我走吧,宫中荣华富贵,以后还有谁敢违了你的意?”

迟迟沉思片刻,终于轻轻点头,抬起脸恳切看着唯逍,好像在期望他能靠近一点。

唯逍心念电转,吃了一惊,略退后一步,狐疑的转头去看身后的坟墓。土色甚新,不知是什么时候动过。明明知道他曾应允黄择在见到迟迟之后拔去断情草忘忧木,却开始有些疑惑。

他看到迟迟长长睫毛不住的抖动,掩盖了那双眼眸里一切波动,突然恍然大悟,笃定的笑起来:“骆姑娘,你费了这么多周折,只是想出卖你的人死在你面前。”

迟迟惶惑不解:“你说什么?”反而更坚定唯逍心中所想,他终于恼怒起来:“不用再装模作样了。”

迟迟唇边慢慢绽放笑意,眼中有些许遗憾:“你果然很聪明啊,难怪能做皇帝。”

唯逍也忍不住叹息:“你果然够决绝狠心,难怪隐龙仙坚持你是我胡姜的皇后。”

迟迟略仰起头,睥睨着他:“我爹自然是假的病倒了。他既然猜到奶娘知道这个地方,就会及时将我娘的棺木转移。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引你们出来而已。现在我玩够了,我走啦。”说着,笑盈盈的对唯逍挥手,晶莹的颊边露出浅浅的酒窝。

唯逍脸上罩了一层寒霜:“你以为你走得掉么?就算不带着棺木走,这里到处是弓箭手,你纵然插翅也难飞。”

迟迟撇嘴:“我要是走不掉,还敢来引你现身?”

唯逍一怔,自然而然的想颔首,就听迟迟道:“我跟你说,这山头早就埋满火药,你真不信?”她长而秀丽的眉挑起,带着慧黠和自负,莫说唯逍,就连他身边的死士都觉得后背一凉。唯逍眼中冷光闪动,举手示意准备放箭。

迟迟却不慌不忙的嘻嘻一笑,拍手道:“不如我变个戏法给你看?”众人眼前一花,少女竟突然变成了三个,三个都在洋洋得意的道:“小心火药。”

唯逍的手微微停滞,就在那个片刻,最右边那个已经飞速倒退到洞口。漫天箭雨都射在了另两个少女身上,那两个少女迅速化成了薄薄的纸片。

却在此时,隐约听得不远处传来响声,还伴随火光。唯逍的贴身侍卫不敢耽搁,立刻架着他往洞外飞去,片刻之间谷中众人撤得干干净净。

唯逍到了洞外,只见满山色彩斑驳的树叶沙沙作响,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终究是害怕,匆匆离去,心中怒极。

趁禁军搜索整个山头,峡谷洞口又闪现一个人影,正是迟迟。方才她就藏身在那个狭小山洞的顶上,呼吸细不可闻,将大内高手一一瞒过。只是这样几乎将她仅余的力量都消耗得一干二净。适才分身被杀,她自身亦受重创。

她脸色惨白,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只是不敢耽误,知道再过一会唯逍醒悟过来,想要带走锦绣的棺木就再不可能。

她抓起早在洞中藏好的铲子,挣扎着走到锦绣坟边,脚下一软,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却听见有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说:“傻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爹商量。”

迟迟松了一口气,泪珠成串的流下来,高兴到了极处却又有些委屈的道:“爹,你终于醒啦?我走的时候还生怕是因为他们还留了后手,断情草忘忧木没有清除干净呢。”

骆何瞪她一眼:“就没点耐心么?”嘴上说着,瞧见她雪白的小脸,心中难过到极点,深恨自己未能及时赶到,却不停歇的手上发力,运铲如飞,小半个时辰就见到下面的棺木。迟迟也没闲着,用手去挖另一个坟,那里面是她亲手埋下的锦馨的骨灰。

骆何乍见爱妻棺木,一时心情激荡,双手按于棺盖之上轻轻抚摸。迟迟又愧又痛,别过脸去。骆何却已镇定自若:“你既已做好准备,打算怎么带走你娘的遗骸?”

迟迟从怀里取出一个素白的丝绸袋子,递给骆何。骆何道:“你到一边去,别看。”迟迟依言而行,心中惨然:“要不是我,怎么会连累得爹爹受伤,还要开我娘的棺?”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喷出。

骆何已收拾完毕,跃上前来抱住女儿,最后深深的看了亭中石雕少女一眼,手中火雷弹掷出,石雕在他们身后被炸得粉碎。

迟迟受伤甚重,骆何将她负在背上,在山林间穿梭。停云岭早就被禁军清过人,岭上空无一人。骆何站在山顶一望,心中便有分晓。唯逍虽然走了,可是早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布下天罗地网,决不让迟迟逃脱。

他微一沉吟,就负着女儿奔向锦安城,沿着城外尽枫河一路走去。河畔多为杂草灌木和树,极少有人行走,他却轻车熟路,身形快如飞箭。唯逍生怕迟迟逃走,重兵多布于城外,等想起来迟迟可能会冒险回到锦安,也已布置得晚了。果然被骆何钻了空子,入城的河口只有三两个官兵把守,他轻易就晃了过去。

骆何并未过河,一直沿着西岸行走,然后站定。对面隐约可见骆府旧址。他在周围十丈内进退挪移,脚步经过之处,繁复机关一一开启,地上不知何时露出一个洞来,他背着迟迟跳下去。大洞很快掩上,仿佛从来没有人到过那片树林。

不知过了多久,迟迟悠悠醒转。烛火摇晃,她看见父亲怔怔的对着一口薄薄的棺木发呆,仿佛瞬间老了许多。她挣扎着要坐起来,骆何已经转头,温暖的手按住她:“乖乖的,别动。”

迟迟强笑道:“爹,你已经出去过了啊?”骆何一笑:“是啊,还抓了药。等会不许叫苦。”

迟迟愁眉苦脸的喝了药,靠在骆何肩头歇了半晌,才轻声道:“爹,我们一家三口又在一起了。”骆何微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迟迟心中安适,撑不住沉沉睡去。

迟迟睡着的时候嘴巴会微微的鼓着,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骆何瞧着她,又瞧瞧锦绣的棺木,喃喃自语:“是啊,终于又在一起了。”

许多年前,锦绣托着下巴冥思苦想许久,突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要是胆子大点呢,咱们不如把藏宝密室就建在河底。”骆何一愣,觉得这主意前所未闻,实在有趣极了,便凑上去亲亲她,笑着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锦绣胸有成竹 道:“放心吧,有我呢。”

之后的好多个日日夜夜,他们耳鬓厮磨,把这河底密室当作天下最有趣的事情来做,竟然,也真的被他们盖了起来。

一桌一椅一石,都仿佛还有她的气息在上面。他垂下头去,闭上眼,心痛如绞。

迟迟伤得极重,功力几乎尽失,连走路都有些困难。有时骆何出去,她便自己手撑着墙壁往外走,另一边的通道出口处由晶石建成。可以看到头顶微弱的水光。她对着那水光默默的想心事,把事情前前后后都梳理一遍,想到有的地方,愤怒得微微发抖,有的地方,又失声痛哭。

骆何总当作没看到她哭肿的眼睛,笑呵呵的带着她回去,把密室里的宝藏拿出来,一件一件的讲给她听。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沉浸其中,要不是体力不支之时,就总是去把玩那些宝物,回想与之相关的传奇,有时会轻轻叹气:“爹,你说将来会不会有人,也说起我骆迟迟的传奇呢?”

骆何摸着胡子笑:“也许吧。可是你自己听不见了也没什么意思。这辈子活痛快了才是要紧。”

迟迟有些讪讪:“爹你尽讲大道理。”

骆何注视她许久,咳嗽一声,突然板下脸:“迟迟,你到你娘棺前跪下。”迟迟被唬了一跳,眨了眨眼睛,见骆何不像说笑,便乖乖的下床,老老实实的跪在锦绣棺前,却听父亲缓缓道:“你在你娘棺前发个誓,要一辈子开开心心的过下去,绝不委曲求全,也绝不冲动鲁莽。”

迟迟懊恼的叫了一声爹,眼神里全是求饶,骆何却置之不理,肃穆道:“说吧。”

迟迟无可奈何,在锦绣棺前郑重起誓。

骆何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将迟迟扶到床上道:“现在爹给你疗伤。”内力温暖如旭阳,源源不断的传入迟迟体内,安抚她五脏六腑的疼痛。她闭起眼睛,平缓的呼吸着,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挣扎,生怕乱动反让骆何受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