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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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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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绰的眼睛红红的,瘪着小嘴儿道,“王妃不让说。”

薛缜失笑,故意板了脸,“你忘了王妃的话,这府里我最大?有什么话就说吧!”

春绰本来就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见沈璇玑难过她也难过,就一边抱怨一边将沈珊瑚的事对薛缜说了个七七八八。

薛缜听完,不置一词,对着春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春绰一边揉眼圈一边抽抽搭搭地道,“可是王妃还没吃饭呢。”

“去叫花嬷嬷亲自做个粥来,拌两个凉菜,别放了香油弄腻了。”薛缜在沈璇玑衣食上一向用心,春绰也不以为怪,点了点头去找花嬷嬷了。

薛缜进得屋来,只见沈璇玑背朝外睡在床上,兰清见他进来,急忙起身行礼。

薛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挥手示意兰清出去。兰清领命,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薛缜轻轻走到床边,自己脱了鞋,躺在沈璇玑身边。

沈璇玑没转身,只是往里靠了靠。

薛缜从背后抱住沈璇玑,“睡着了?”

“没。”沈璇玑带着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

薛缜伸手摸了一把沈璇玑的脸,触手冰凉。他将她扳过来,“怎么了?”

沈璇玑眼睛红红的,把头往薛缜怀里埋了埋,“别说话。”

薛缜乖乖地闭上嘴,将妻子往怀里搂了搂,好像给猫顺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背。

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又只是半刻钟,沈璇玑说话了,“其实我们小的时候,感情很好。”

薛缜不接话,静静地聆听着。

“我记得珊瑚六岁的时候,我和方大哥第一次带她和璎珞偷溜出门,后来被娘发现了,罚我抄了半本诗经。”

“她八岁的时候,爹爹教她骑马,她怕得不得了,死死抱住马的脖子,却不肯放弃。”

“她从小就是那样,爹爹叫她做的事情,她就算不擅长、不喜欢,也都会做好。”

“丁姨娘去世得早,她自幼在娘膝下长大,娘亲自替她开蒙,跟我和璎珞一样。”

“别人家里有嫡庶,爹爹和娘从来没有把她看做庶女,我和璎珞也没有。”

“她十岁的时候,家里有几个老仆人对她轻忽,娘将他们都赶了出去,从此,再没人敢对沈三姑娘不敬。”

“爹娘在的时候,珊瑚很听话也很快乐。我们逃难的时候,我在马车上对她和璎珞说,‘以后有我,就和爹爹娘亲在的时候一样’,说起来,是我食言了。”

“爹娘将珊瑚托付给我,不是为了让她像今日一样,随随便便就将自己嫁了出去。”

“王爷,我真的很失败啊……”沈璇玑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终于按捺不住,窝在薛缜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怕他们怪我……”

薛缜拿下巴蹭了蹭她头顶,“不会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打诳语!”沈璇玑把鼻涕抹在他衣襟上,红着眼睛看着他。

薛缜不去肉痛自己身上寸锦寸金的烟紫色蜀锦长衫,伸手替沈璇玑擦眼泪,“我没骗你,要是我的话,未必能像你做得那么好。”

“珊瑚的嫁妆,怕是得多多地操办。”沈璇玑捏着薛缜的耳朵,“向家一门的唯利是图,既要让她有钱傍身,又不可太露,依我看,还是多换些田契庄子,虽然不像铺子那样进钱快,到底稳妥些。”

“没问题!”薛缜对钱财没什么贪欲,只要沈璇玑高兴,他是不介意千金换一笑的,“我明天就派得力的人去帮你办!”

沈璇玑被他这样爽快的态度弄得鼻子一酸,眼泪又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薛缜惊了,“又怎么了?嫁妆翻倍?没问题,你别哭了!”

沈璇玑摇了摇头,吃吃艾艾地道,“我、我是觉得,你、你真的爱我……”

“你太好打发了!”薛缜“噗”地笑出来,又把沈璇玑往怀里揉了揉,“先睡一会儿,再起来吃饭。”

“不。”沈璇玑支起半个身子,“你这几日事忙,我对那些事一无所知,可还顺利吗?”

“管那些事情做什么?”薛缜虽然这样说,脸上笑意却扩大了些,“对了,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他从床上爬下去,在外屋窸窸窣窣翻找了一阵,献宝似地把一个秋香色的锦盒递给沈璇玑。

“这是什么?”沈璇玑一边问,一边打开盒子,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叫我自裁?”

“瞎说什么?”薛缜皱着眉头拍了沈璇玑的头一下,“这是穆脱进贡来的宝刀,削铁如泥,要不是我眼明手快,趁着皇上心情好讨了一把,就都被八王卷回府去了。”

“穆脱啊?”沈璇玑的眼睛一下亮了,“玺妹妹还好吗?来使有没有带书信啊?”

“你几乎一个月就送一封信去,还用来使捎带?”薛缜白了沈璇玑一眼,“她的消息你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倒是你夫君我,辛辛苦苦做小伏低替你讨来件宝物,你也不多看一眼。”

沈璇玑随意地拍拍薛缜,“咱们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薛缜苦了脸,“这话要说也是我来说吧!”

沈璇玑嘻嘻一笑,转移薛缜的注意力,“为什么好端端给我把匕首?”

薛缜瞪了她一眼,“是好端端吗?你要是再和上次一样策马涉险怎么办?这把匕首是让你防身用的,知道了没?”

沈璇玑点了点头,薛缜又要说话,只见她一手持着匕首,另一只手已经伸来拔自己头发,嘴里还说着,“来吧,实验一下是不是吹毛即断吧!”

薛缜一边躲,一边觉得,有些后悔了……

过了几日,在朝堂上,皇帝不知为何事震怒,当场就贬谪了工部和户部的两位尚书。

这道旨意实在来得猝不及防,那二人被扒了官服还未醒神。而八王爷却已经心急如焚,“父皇、父皇请三思啊!”

皇帝阴恻恻地看了八王爷一眼,忽地一笑,“八王爷,听说你府上的贡橘,个头又大,汁水又甜,怎么也不送进宫来几个?”

八王爷顿时如筛糠一样,他跪在地上,“儿臣不知何人在父皇跟前搬弄是非,儿臣府上除了父皇赏下的,并没多余的贡橘。”

皇帝将一个镇纸照他丢了过来,八王爷也不敢躲,“你还敢赖,这是你的世子自己说出来的,难道朕还会诬陷你不成?”

八王爷心里恨极了八王妃这个蠢妇,将儿子教成这副模样,嘴上还是不断告饶。

皇帝懒得理他,拂袖退朝。大臣们鱼贯而出,只留八王爷跪在朝堂上。

“没想到那位还会挨骂啊!”“醉仙楼”的雅间里,霍祁钺十分幸灾乐祸。

薛缜笑了笑,“他再怎么偏心,到底是……人坐上那个位子了,就没有不猜忌的。”

“来,说说吧!”霍祁钺端起酒杯,“你在中间出什么鬼主意了?”

“哼!”薛缜似笑非笑,“可不是我教小孩子乱说话的。”

霍祁钺点了点头,“说来也真奇怪,八王妃以前多伶俐的人,自从世子过了三岁,就成日里颠三倒四起来。”

薛缜不语,心想若不是八王爷将侧妃之子封为世子,八王妃想必还不会这么做。八王妃还年轻,八王爷这样做,几乎是断了她的后路,她心里如何能不恨?只怕今日这样调唆,实在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她也可怜。”薛缜简短地下了评语。

霍祁钺表示赞同,“你可不要学八王爷,我看九王妃更不是个好相与的。”

“滚!”薛缜果然听他一提沈璇玑就要炸毛,“我家璇玑善良聪明,哪里像她,惯爱替人做嫁衣裳。”

霍祁钺做出一个欲呕的动作。

薛缜瞪了他一眼,他自己喝了杯酒,又道,“说正经的,那两个被掳了下来,你的人选,确定那位会用么?”

薛缜自信地笑了笑,“为什么不用?那二人都是寒门学子,在朝中又不爱拉帮结派,那位最近起了疑忌,正想用这样的人呢!”

霍祁钺点了点头,“如今朝里乌烟瘴气,也实在是需要有些这样的人,不爱攀附、不爱党~争,一心一意地做些实事了。”

薛缜悠悠地叹了口气,“说起来简单,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刹时清明,谈何容易呢?”

“说句不敬的话,上梁不正下梁歪。”霍祁钺放下酒杯,“若是上头清正,又何愁底下办事的人不落力呢?”

他认真地看着薛缜,“若是你,你会如何?”

“祖母对我说,璇玑说过,为人子女的,自然不想自己的父母牺牲得毫无意义。”薛缜也放下酒杯,目光投在远远的地方,似乎带着某种希冀,“想来也是这样,为兵士的,自然不想自己拼尽血肉守住的江山从内里溃败;为文臣的,自然不想自己十年寒窗求得的功名只是一个空落落的头衔;而为皇室子孙的,自然不想让先祖马上打下的江山、殚精竭虑守住的疆土,在自己手里,崩如散沙。”

“所以,如果是我,我要河清海晏,要路无饿殍。”薛缜看着霍祁钺一笑,“兵士不枉死,贵女不和亲,这就是我的抱负。”

第三十九章 叛将

虽然波折不断,可是日子照旧在过。沈璇玑这些时候都在替沈珊瑚张罗嫁妆,春绰和兰清心里难免不忿,可看她依旧安之若素,也不好说什么。

可人世间的事,自来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在书房里拨拉着算盘替沈珊瑚算田地、庄子出产的沈璇玑不知道,一场巨大的危机,如同一只阴诡的鸟,此时正在不远的地方,对着她、对着她在意的人们,展开漆黑的一翼。

琼江初雪那日,一直杳无音讯的“卫家军”主帅卫邺终于有了下落。

“不可能的!”沈璇玑激动地站了起来,“大舅舅不会叛的!”

薛缜按着她的肩膀,“在北金的探子回报,想必是不会有错的。”

“不可能!”沈璇玑摇头,“北金贼军杀我爹娘,大舅舅怎么会去做他们的将军?何况‘卫家军’这么多年来杀贼兵无数,北金朝内又怎么会容大舅舅?”

薛缜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说的有理,可是皇上已经信了。”

“那卫家岂不是很危险?”沈璇玑抓住他的手,“还有大表姐,她又该怎么办?”

薛缜欲言又止,沈璇玑的心一直往下坠,“皇上难道会杀了他们吗?”

“那倒不会。”薛缜连忙安抚她,“只是,怕是再不能像往日那样了。”

几乎是和沈璇玑同时,卫邗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那日恰好休沐,听了薛缜派来传话的人来报,顾不得换鞋,就穿着丝鞋出了书房,来到“萱禧堂”。

“我不信。”叶老夫人的反应也和沈璇玑一样,“我自己养的儿子我知道,你大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娘啊!”卫邗着了急,“这事已经不是大哥做没做的问题了,就算是谣言,皇上也已经信了。只怕,马上就会来料理咱们家了。”

叶老夫人向来笃定的面容上也划过一丝慌张,“那依你来看,该怎么办?”

卫邗皱着眉头想了想,正要说话,忽然见青荇和墨菡两个,唬得脸上神色都变了,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老太太、老爷,外头进来好多官差,说、说要摘咱家的匾额!”

叶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一阵头晕,几乎从榻上跌下来。卫邗连忙上去扶住,“娘要小心身子啊!”

叶老夫人扶住卫邗的手,看了他一眼,“墨菡,替你老爷取双鞋子来。”

卫邗脸一红,却也没了方才的惶惑,等着墨菡取来了鞋替他穿上,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转过身来搀叶老夫人。叶老夫人也由青荇服侍着整好了仪容,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竟然从心底里生出些勇气。

二人走出了“萱禧堂”,半路却碰见姚氏,身上披着几条貂皮、狐皮的大氅,插戴得满头珠翠,一头撞在卫邗怀里。

“老爷!”姚氏揪住卫邗的衣襟,“了不得啦!杀人的强盗来了!”

卫邗扯掉她的手,“别胡说,那是官差,什么强盗?如今府上有事,你这样花红柳绿的,要给谁看?”

姚氏摸了摸头上的金钗,“官差来抄家,我不多拾掇些,难道去喝西北风?老爷你们要去哪儿?这时候往外头走,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知!”卫邗拨开她,“懒得和你多说,你自己在屋里待着,没事儿少出去闹幺!”

姚氏又想说什么,看一看叶老夫人的脸色,是已经不想再忍,连忙闭上嘴,让到一边去了。

卫邗和叶老夫人来到外头,只见一个穿着四品武官服色的人正指挥着手下摘那块“敕造安国府”的御赐匾额。

“放肆!”卫邗怒喝,“你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就不怕我启奏陛下吗?”

那人停了动作,冷笑了一声,“陛下?正是陛下口谕,特差本官来拆这敕造匾额的。”

卫邗脸色一白,这时卫珏和卫玢得了消息也赶了来,只不见卫玠的身影。

“国公爷,”那人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必得罪卫府,毕竟他们家还有个王妃呢!于是便放软了声调,“下官也是奉了皇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呵呵,呵呵。”

卫邗顿了顿,“皇上圣旨呢?”

那人一愣,“没有圣旨,下官说了,是口谕。”

摘取一个开国元勋的世袭府邸的敕造匾额,居然没有圣旨只凭口谕。卫邗已经不知道如何作答了,因为他此生也没有经历过这么荒唐的事。

“依下官看啊,”那人凑在卫邗耳边小声道,“既然皇上息事宁人,府上就不必锱铢必较了,毕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国公爷,您说是不是啊?”

卫邗几乎气得倒仰,可是叛国投敌的大罪,若是坐实了,莫说去去摘匾,就是灭族,自家也不必喊冤。可是,这罪名几乎是莫须有,只凭一个眼线的密报,就决定了自己一府之人的命运?

皇上,您也实在是太偏信了。

卫邗、叶老夫人和卫珏、卫玢,眼睁睁地看着百年的大匾被人摘下来运走,那匾挂得时间长了,金粉都微微剥落,被官差们用布包起来,放上了马车。

自从安国公府被摘了御赐的匾额,琼江的勋贵界几乎刮起了一阵狂风,不少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卫邺带领“卫家军”数十年来守卫边疆,多次击退北金敌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居然为着这大半是构陷的莫须有罪名,带累了全家。

沈璇玑急得嘴上都长了一层燎泡,又不敢天天去安国公府,天天忧思万分,不到一个月,就显得憔悴了。薛缜旁敲侧击地提醒了皇帝几次,皇帝似乎都没听明白,最后一次他明着说了,却被皇帝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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