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琉璃瓦- 第4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沈璇玑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眸子里跃动着温存的光,见她看他,又是一笑。

他的心里,应该也是很难抉择吧?一面是他心里梦里的江山,一面是他欲共度此生的女人,哪一头他都放不下。

沈璇玑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了,她侧过身子伸手环抱住薛缜的腰,因为肚子滚圆,手臂不得不伸得长长的,瞧着就有几分憨态可掬。

薛缜一愣,随即身子俯下来,亲了亲沈璇玑的头发。

二人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在灵犀之间,就做出了决定。

既然嫁给了他,不管前路汹涌还是宁谧,都跟着他,不回头地走下去吧……

却说琼江城里,因为向远死了,他一家老小都被发卖,只有沈珊瑚千钧一发之际抬出了卫玺“安贞郡主”的名号,和采茵二人逃过了一劫。只是向家既然被抄,她虽然免去了被卖做奴婢或者妓~女的命运,可要想再在向府里住着,是不可能的了。

来抄家的兵丁如狼似虎,沈珊瑚想要收拾几件体己都没有可能,只是光秃秃一身常服就和采茵二人被连推带搡地赶出了向府。她踉踉跄跄地来到大门外,只见几个兵丁正把披头散发的向姨妈往车上架,向姨妈方才昏了过去,这时好像也并没有苏醒,脚垂在地上,头偏着看不见面孔。

沈珊瑚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前尘往事如同做梦一般都涌上了心头,向姨妈是如何说动她、她是如何为了向远不惜和自己的亲人翻脸、婚后向远是如何折辱打骂她、她是如何心灰意冷……一桩一件,都在她脑海里一帧一帧地翻了过去。

就这样吧,她抹了一把眼泪,再也不去看向姨妈一眼,转过身来扶起被推得跌坐在地上的采茵,低低地道,“我们走吧。”

“走”这一字,说起来千般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是万般艰难。这时已是傍晚,天色暗了下来,街道上行人渐稀,家家户户都起了炊烟。采茵跟在她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无论如何,先得对付过今晚,然后到了明天白天,再去寻一个求生的门路。沈珊瑚想着,伸手去摸摸头上。可惜她这些日子都是吃斋念佛,浑身简素,头上竟然只簪着几支青色琉璃的簪子,并不值钱。

她再摸摸耳垂和手腕,都是空空如也,手指上原来戴着的红宝戒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落了。她咬了咬牙,伸手摸到自己颈子上去。

那是一枚珊瑚雕就的吊坠,是她去年生辰之时沈璇玑派人送来的,也是南边小国送上的贡品,却被沈璇玑找了巧匠雕成一只小兔子的模样,正是她的生肖。

那珊瑚通体鲜红润透,一望既知不是凡品,她一见之下爱不释手,从来不肯离身的。

可是事到如今,卫家自身难保,她不能上门去将他们牵扯进此事,就算卫家的人不记恨她,她自己也没有那个脸面。

只有靠自己了,沈珊瑚将那吊坠解下来,拉起采茵的手,朝着当铺走去,心里只盼着人家还未打烊。

她低着头快步走着,很想不听围观之人的议论,可是那些言语声声入耳,她只有咬紧牙关,牵着采茵越走越快。她二人直直走出了这条街道,来到另一条街上,方才呼出一口气。

沈珊瑚抬目望了望,就见不远的地方,正正地挂着个“当”字的条幅。她喜上心来,对着采茵道,“你瞧,那家铺子还未打烊,咱们去把这个当了,就去给你买面吃,好不好?”

采茵虽然迷迷糊糊,可也知道这珊瑚小兔是她心爱之物,当下便摇头不依。

沈珊瑚心里一动,眼泪便涌了出来,也不顾身份体面,搂住采茵,在日暮的街道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待方尘回到“卫家军”营中,不顾一路风尘扑面,就来到帐中参见卫珈。

因为卫邺下落未明,卫珈代掌“卫家军”军务,她白日里就在主帅营帐之中理事,晚间才回到旁边一座小巧帐中休息。方尘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伏案疾书,听他进来,抬脸微微颔首,“方将军辛苦了。”

她身上未着盔甲,只是穿着一件雪青色的常服,虽是女装的式样,却是袖口裤腿都扎绑得精神爽利的短打打扮,和一般女子广袖长裙的装束大相径庭,只有前襟绣着几支同色的寒梅,略显柔美。

方尘客套了几句,便坐在一旁,殷切地望着她。

卫珈余光瞧见,心里暗笑,故意不去看他。而她身边站着一个戎装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却低低笑了一声。

他相貌生得十分妍美,这样一笑,益发如春光明媚,照的整个帐中都亮堂了起来。

卫珈瞥了他一眼,终于看向方尘,“方将军有话便请说吧,夜来也不是外人。”

方尘被她看破,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还是庄重了神色,对着卫珈一拱手,“末将此次,是替九王爷带句话的……”

他本来是个武人,不善言辞,只凭着记忆,将薛缜交代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说完抬头看卫珈,就见她以手支额,微微皱起了眉头。

“朝中传言我也多有耳闻,那位不是省油的灯,九王爷的法子,我也想到了。”她从案后站了起来,“我和九王妃虽是表亲,可是只有当年一面之缘,只是看方将军的做派,也知道沈姑父很会治军。”她将目光投向远处,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家母去世得早,我幼时在家多靠小姑姑教养,实在是生母一样的情分。”

方尘听她提到沈鸣远夫妇,心里也是一痛,不禁附和道,“沈夫人忠烈高华,可堪为女子表率。”

卫珈点点头,“按理说我代父亲执掌军权,不该有所偏倚,只是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若是……”她警惕地闭上嘴,停了停又道,“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其实这样做,也不只是为了九王爷和王妃,更多的,倒是为了‘卫家军’日后的前途……”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方尘却知道她是肯了,心里一喜,正要开口,忽见外头一个副将也不禁通传就跑了进来,“大姑娘!外、外头……”

卫珈纤美的眉毛一轩,“这样慌张,成何体统?出了什么事儿?”

“北、北金人送了主帅的灵柩来!”

第七十二章 灵归

人间四月,琼江芳菲已尽,北境却依旧飘雪。这一日,是“卫家军”最黑暗的一日。随着萧萧,寒风旌旗猎猎展向无尽长空,军营之中一片肃寂,那样沉闷又悲凉,似乎惹得天地都要跟着一起难过了。

主帅营帐前,横陈着一具巨大的棺材,是上好的楠木打造,盖子微启着,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散出什么异味来。

“卫家军”代主帅卫珈,缓缓地从营帐中走出来。她还是一身白亮的烂银铠甲,桃色披风却已换成一身缟素,头发上也绑着雪色孝带,愈发显得整个人如九秋之菊,冷艳清丽。

她来到棺木之前,也不要别人帮忙,自己亲手,掀开棺盖。

棺材里躺着的,是她的生身父亲,“卫家军”主帅,卫邺。

卫珈伸出手,抚上父亲的脸,他容颜安详,只是瘦得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她落下一滴眼泪,跌在卫邺身上的铁甲之上,连忙伸手擦了。她记得娘亲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哭,祖母对她说,生人的泪水落在逝去的人身上,他就会一直挂念着你,走也走得不安乐。

她那时候还小,可是并不想娘走得不安乐。她连忙擦去眼泪,对着祖母道,“珈儿不哭,珈儿以后都不哭,娘亲会不会走得开心点?”

结果反而是叶老夫人抱着她呜呜地哭泣起来,可是自那以后,卫珈就再也没哭过了。

被北金敌兵射中胸口的时候她没有哭,见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士兵尸横遍地的时候她没有哭,父亲突然失踪遭受不白之冤的时候她没有哭,如今父亲回来了,她更加没有理由哭。

她将半个身子都探进棺材里,用自己的脸颊轻轻挨了挨父亲的,低低地在他耳边道,“爹爹,你放心,我不会哭,也不会害怕。”

卫邺不答话,她的脸触到他腮边的胡子,被扎得有点痛,可是她依旧无比贪恋那痛感,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她虽然不哭,可是满营军士都跟随卫邺多年,蓦然听闻他的死讯,岂有不伤心的?那都是沐浴在铁血烽火之中的硬汉子,宁肯流血也不会落泪的,见了此情此景,竟然低声呜咽起来。那哭声就像会传染,不过须臾,就传遍整个军营。男人特有的、低沉、忧闷的呜咽之声,似乎要摧破天边沉沉的阴云一般,只听得人人伤心,连天空中飞过的雀鸟都随之嘹呖。

“哭什么?”卫珈厉声喝道,“吾父今日,方才洗净不白之冤!你们都是国之将士,外敌未平,帝侧未清,竟然就洒起眼泪来了?如何对得起吾父英灵?”

将士们被她此言一激,虽然惊诧,却还是抹干了眼泪。只听卫珈又问道,“北金来书何在?”

身边一个随身小校连忙递上一封书信,卫珈其实已经看过了,可是她只要握住这书信,就觉得触手炙烫,几乎要燎着她手指肌肤。

她将那书信扬了扬,“这是吾父不曾叛逆的铁证,我明日,便要带着它,亲自送吾父灵柩归京!”

众将士登时群情激奋起来,“对!让皇上亲眼瞧瞧,主帅并未叛~国!”“主帅身陷囹圄而不折节,最后不屈而死,看看朝中那些奸佞小人还有什么话说!”“可是、可是我们没有主帅了啊!”……

正在嘈杂之时,忽听一人问道,“主帅以身殉国,那副将高炳何在?”

另一人接口道,“你尚不知么?主帅当日为何会被北金贼寇捉了,那位高副将可谓是居功至伟啊!”

又有一人“呸”地一口啐在地上,“这就是朝廷派来的副将!马不能上弓不能拉,关键时候便是这样重利轻义、贪生怕死!他现在在哪儿?老子必要将他碎尸万段,以告主帅在天之灵!”

“他死了。”卫珈平静地道,“主帅被俘后不肯投降,北金人便放出谣言,说他投敌叛降,如今吾父绝食而死,他已被北金国主砍了,人头就挂在城门之上,你要不要去看看?”

众将士噤然,卫珈缓缓转过身子来,她虽是女流,可立在哪儿让人端生顶天立地之感。她环视麾下诸人,红唇微启,“因吾父被人构陷,我琼江父族受了牵累,被褫夺爵位之事,诸位想必都心知肚明。此冤不得不雪,此情不得不明,高炳虽死,父仇仍在。我此次回京面圣,步步险要,未知生死,还望诸位替我、替吾父,为国尽忠,保北境百姓一方平安,就如我们在时一样。”

“我‘卫家军’不是为了某个人,就算他是至高至尊也不为,我们为的,是大昀无边江山,是百姓安居乐业,你们都明白了没有?”

众将士肃然,高声应道,“属下明白!”

卫珈点了点头,安排点了一队兵将,随自己回京送归卫邺灵柩,其他“卫家军”将士,依然留在军营戍边。

卫珈一行快马加鞭,运送卫邺灵柩回乡。卫府早已经接到信报,已经在家中准备灵堂、祭奠之物。叶老夫人年近古稀,忽闻长子丧报,打击过大,便病倒在床上。

她从来未曾怀疑过儿子对大昀的一片忠臣报国之心,虽然也或多或少地做了心理准备,可噩耗突如其来,对于她一个年迈之人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

卫珈入京,顾不上和家人细细说话,只将父亲灵柩送回卫府、在叶老夫人病榻前磕了个头,便匆匆入宫面圣。此时皇帝已是病体衰微,可八王爷眼见卫珈带着军人入京,那些人个个剽悍勇猛,压根儿不敢阻拦,便放他们入宫了。

他如今恨死了皇帝,既然开始有心要他即位,为何不让他掌兵权呢?他现在内失“金乌卫”、外无“卫家军”,得用的只有朝中一些大臣。可万一薛缜卷土重来……不、不会的,他不会让他回到琼江的!

卫珈只带着几个亲随,在宫门处果不其然被人拦住要求卸下兵器。那几人都瞧她,见卫珈微微点头,才动手取下自己腰间刀剑。卫珈自己,也取下自己腰间几乎从不离身的一柄长锥,那锥雪亮冰凉,刃尖儿闪着薄薄一层锐光,手柄上嵌着大颗的猫眼石、琥珀、虎睛石、砗磲等宝物。这样沉沉一把握在卫珈手中,愈发衬得她素手如玉,却稳如泰山,让人很难不对她心生敬意。

她昂首入宫,身后跟着的也是荷甲之将,不过寥寥几人,竟然陡生凌厉威严之感。八王爷坐在皇帝龙椅之下,眯着眼望着她几人走来,在袖子里紧紧攥住拳头。

皇帝已经瘦得如枯骨一般,若不是身上龙袍挺括,几乎要陷在阔大的龙椅之中不见踪影。而这龙袍上镶金线嵌宝珠,原本就十分沉重,他现在穿着,愈发被压得身子弯了下去。他一头雪也似的白发,满脸沟壑满目萧瑟,幽幽地望着已经踏进“元泰殿”的卫珈。

卫珈行过跪拜大礼,一抬头也被吓了一跳。她几年前曾经随父入宫见驾,那时的皇帝,还风华正茂,虽然有些发福、脸上也时不时露出酒色过度的疲惫,可帝王的架子,还是有的。

算起来那也就是九王妃突逢家变入京之前不久的事情,不过短短几年,皇帝就像老了几十岁,如今看着,完全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只怕按辈分比他高一辈、又病弱在床的叶老夫人,如今瞧着也比他精神些。

卫珈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伏跪在地,将自己父亲如何带兵追击敌寇、副将高炳如何里~通~外~国出卖父亲、父亲如何被北金敌兵俘获、北金国主如何亲自劝说父亲投降、父亲宁死不从被囚禁、北金放出谣言说父亲已经投降叛国、父亲不堪受辱终于绝食自尽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帝。

“陛下,这是北金人送还吾父遗体之时国主亲笔来书,还请陛下过目。”卫珈不顾走上来欲接信的八王爷,自己膝行至皇帝脚下,亲手奉到皇帝手上。

皇帝颤颤巍巍地打开了书信,他看了很久很久,不觉老泪纵横。若是几个月前看到这样的书信,他一定会认为卫珈在挑衅她的君威、明白无误地指出他之前做出的褫夺安国公府爵位的决定是多么滑稽,可是今天,他看着面前北金国主亲自写下的文字,终于明白以前的自己多么昏聩无知,竟然听信小人的一面之词就轻易地污蔑了卫邺的人格、玷辱了他的功绩。想到这一点,他只觉得泪水愈发汹涌。他抬起昏花的泪眼,没有任何情感地望了八王爷一眼。

“卫将军忠心,连敌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