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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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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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意外(下)

卫玺冷不丁见到面容已毁的璎珞,心里十分震动。她几步走上前来,抬起手,微微地颤抖着抚摸着那道疤痕,忽地就红了眼眶,“你这是怎么了?”

璎珞和她多年未见,此时重逢见她眼中的惊痛之色却十分真挚,眸子也不觉染上泪意。她握住卫玺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倒转过头来安慰她,“没什么,都过去了。”

卫玺却是不依不饶,非要问个究竟。她自己已经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家中的姨娘、姐姐、嫂子都是百里挑一的殊色,可沈璎珞,饶是在花团锦簇的安国公府中,也是无人可出其右的绝色。她还记得她未出阁时,姐妹几人围坐在叶老夫人的“萱禧堂”之中,璎珞好静,常常自己拿着一卷书坐在窗下矮榻之上,她坐在祖母膝下远远地瞧着,只觉得她的侧脸在温柔的日光照射之下,显得格外静美,那柔泽的弧度和她长长微翘的睫毛相得益彰,精巧的鼻头上有个小小的凹陷,鲜嫩的唇瓣粉红,泛着莹亮的光芒。

那时的她,整个人就像一幅华美的工笔仕女,现在虽然也是美的,那纤韧洁白的画纸上,却像是被谁拖过了一笔墨痕。

璎珞被她缠不过,终于还是将自己如何被卫玠从卫宅之中赚出、卫玠如何要欺辱自己未遂、自己如何自毁容貌决然跳楼、却被如从天而降的霍祁钺骑马救回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这位久违的表妹。

卫玺听了事情始末,气得一拍桌子,“人渣!想我卫氏一门忠良,怎么就有他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

璎珞苦笑,心里暗道卫玺还不知道卫玠如何串通向远冤枉卫玢,教他受了一年多的牢狱之灾。她知道卫玺兄妹自幼感情极好,想来这样的事安国公府也不会告诉她,自己便也不去多嘴。

“好了,”璎珞见卫玺还是一脸愤愤之色,连忙岔开话题,“别再说我的这些陈年旧事,咱们这么些年未见,你过得究竟如何?”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卫玺,“二皇子殿下,又为什么。。。。。。”

卫玺听她问话,不自然地挺了挺背脊,云暖伶俐,连忙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严严密密地守在外头,好让卫玺放心同璎珞说话。

果然,卫玺直到暗室内只有自己和璎珞两个,才凄楚地一笑,“我过得如何,你也瞧见了,至于二皇子,也不过是为了免于陷害,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她啜饮了一口茶,却话锋一转又道,“当日离家前夕,表姐……如今是皇后娘娘了,她来瞧我,我知道她于心不安,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锋芒太露而连累我远嫁。我便安慰她说,在这宅院里待得久了,每个人都变得一模一样。也许,对于我们这样的世家女子来说,从一座宅院嫁去另一座宅院,就是一辈子了。而这样的一辈子,我不想要。有一个能远离家乡见识外头的天地的机会摆在我眼前,我是不会放过的,所以,请她千万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而如今真的远离了生长的地方,来到这儿,虽然贫瘠,虽然天天都如同生活在夹缝里,可是我知道,当日劝解皇后娘娘的话,一直在我心里,我日日这样想着,自己早就被说服了。”

“虽然我和二皇子的前路渺茫,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后悔来这儿;虽然我现在步步如踏冰上,可是我知道,总有一日,我脚下的路,会无比坚实。”

“坚持、忍耐、成就,这样的事情,大姐姐做到了,表姐做到了,我也一样会做到了。”

却说霍祁钺,自从辞别了薛缜离开了琼江,一路策马直往栎邑而来。他心里惦记着璎珞,原本要走三个多月的路程生生地被缩短了三分之一,果然在新春的头一日,来到了这座边邑小城。

当日是他亲自替神医买下了一个小小院落做医馆,自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从未踏足,却已经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遍的小巷,有璎珞的小巷。

可是来到巷口,眼前的景象就让他懵了。已是新春,栎邑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炊烟袅袅之中飘来好闻的年夜饭的香气,可这条巷子,就像身处另一个空间一样:乌黑的墙壁、残败的屋脊、冷冰冰的石阶,最让他感到心悸的,是巷子尽头,那一爿已经化作断壁残垣的小院,门上的破旧招牌也没有被人收走,一个孤零零的“医”字横躺在地上。

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竹声和喧闹声与这个巷子里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霍祁钺的耳边一时吵闹无比,一时却静得连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的热血在胸口沸腾,脸颊很烧,又很冰,他很想抓住一个人问个仔仔细细,璎珞呢?璎珞到哪儿去了?

可惜,这条巷子经过北金人雷火弹的袭击,已经大伤了元气,尸体们虽然已经被掩埋,可伤重残疾的幸存者们,依旧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连举家欢乐的新春,都激不起他们的半分兴趣。

“你找神医?”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霍祁钺猛地回头,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热切地点着头,“老伯可知晓他和那位姑娘的下落?”

那问话的老头眯了眯浑浊的老眼,“都走了,能走的人,都走了。。。。。。”

“你去北边瞧瞧,也许能找到他们,”老头想了想,对霍祁钺道,“我曾经见过‘卫家军’的军士们将神医送回来,也许他们看这里住不得了,就去了那儿。”

霍祁钺此时心急如焚,听了这话喜出望外,谢过老头,翻身上马,疾驰出了小巷、城门,一刻也不愿意停歇,往“卫家军”大营而去。

北地的天气是很冷的,虽然已经是新春,可是吹面的寒风依然可以让人从里透外都觉得凛冽如刀。霍祁钺是练武之人,虽不觉得冰冷难耐,可他的心却如沉在古井水里一样。自他启程,脑海里就只有璎珞如花的笑靥,虽然掩映在银色面纱之下,依旧美得无以复加。她的身影,她的模样,就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在他的心房处明亮地跳动着,给与他抵御寒风和疲惫的力量。而现在,他却找不到她了。

他此时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若不是天性洒落,几乎要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正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凌厉风响,似乎有什么利器正朝着自己背心飞来!霍祁钺下意识地一侧身子,斜斜地挂在马背上,堪堪地躲过了暗算。

他本就心情沮丧,登时大怒,拨转了马头,眼睛向鹰隼一般朝着利器来处望去,果然就见一棵老树的枯枝正在微微地颤动。

霍祁钺冷冷一笑,不知从哪儿掣出一条软长的皮鞭,手腕一抖,朝着树梢掠去。

只听“噗通”一声,果然从树上跌落了一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东西,似乎被他一鞭打得痛了,正捂着脸嗷嗷地号叫。

霍祁钺心中诧异,牵着马缓缓走近,伸出辫梢去拨那人的手,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

他是习武之人,手上的劲道不小,那人虽然百般抵挡,可还是被他用一条皮鞭制住,不情不愿地垂了手在身侧,露出了脸孔来。

霍祁钺看了那人的模样,饶是见多识广也黯然心惊,只见他的脸上红不红白不白的一片,五官都已不在该在的位置,只能勉强分辨出眼睛、鼻孔和嘴巴,他的耳朵缩成一对小小的圆孔,头发、眉毛、胡须都没有,整个人又畸形又骇人,若是半夜的时候被人撞见,非要吓死人不可。

霍祁钺又拨拨他的身上,只听叮当几声,掉出不少短箭,想来也是他方才用来袭击自己的利器了。他用脚尖踢踢那人,“你是谁?为何加害于我?”

那人喉间嗬嗬作响,却无法说出话来,只有一对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霍祁钺。霍祁钺觉得有些奇怪,他记忆之中实在没有这个怪人,而“金乌卫”的势力范围在京城琼江,他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遥远的栎邑之人。

可他直觉这个人必然有他存在的意义,于是不顾他的挣扎号叫,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掏出随身携带的牛筋索,将他牢牢地捆缚在自己的马背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可看你的样子,必然也是遭受了大不幸。将你丢在这儿由着你继续祸害来往之人,我做不到。于是委屈你,先随我去‘卫家军’营中再做打算,若是我能顺利寻到那人,也能帮你看看。”霍祁钺说着,也翻身上马,继续向大营驰去。

第三十五章 相思(上)

冬去春来,北金却依旧飘着细雪,太子元洌不惧寒冷,早早地就出现在皇城的练武场里。他面前是一队劲装结束的亲兵,也是他这段时间精心挑选、用来补上上次被夜来率领“卫家军”剿灭的缺位的死士们。

这几个月来,他每每思及被夜来丝毫不留情面地击败、除了自己全军覆没之事,就有一种深深的羞怒从心底冲了上来。他要报复,绝不能就这样留下污名!

夜来留给他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伤痛,更多的是自尊心的挫败。元洌自视甚高,这样的败绩对他来说,实在是比直接将他杀死还要严重、残忍得多。

他心头火起,恰好在这时看到一个正在操练的亲兵神不守舍、竟然还悄悄地打了个哈欠,脸上带着纵情之后的疲惫,手脚伸也伸不直,也不知道前一晚去了哪个销金窟里寻欢。

元洌气极冷笑,身子一拧便来到了那人跟前,也不说话,手腕一扬,那人的头颅便骨碌碌地滚落在地,脸上还带着未解的神情。

在场的人虽然知道他生性喜怒无常,可也没料到他伸手便取人性命,不觉都噤若寒蝉,也不敢停下,只有更加拼命地操练。

元洌见到这幅场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若还有谁练武不用心,他就是下场。”

“你们和我,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卫家军’威势日盛,我们北金的强兵几次都吃了排头,你们难道不想反击?”

在场之人鸦雀无声,他们的心里也在做着天人交战,大昀水草丰美、物产丰富、气候和煦,北金偏居北地、物资贫乏,有一个机会让他们靠着天生的剽悍和武力去夺得一些本来不属于自己却有着极大诱惑力的土地、物品,他们又怎么会不愿意?可是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战争是会死人的,他们的父辈祖辈、乃至兄弟、子侄,都牵涉进了这一场浩荡绵延了数十年的战争之中,几乎家家有死在战场上的人,而掠取的财物却十分有限,所以从心底里来说,他们都不想拿命去挣这些虚幻如浮云的名声、尊严,只想好好地活下去,和自己的亲人、爱人永远地在一起。

元洌的话没有得到回应,气得脸都涨红了,他气急败坏地顺手扯下身边长随腰间的马鞭,顺势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身上,“说话!你难道就不想反击?”

那人痛得一个哆嗦,只好磕磕巴巴地道,“想。。。。。。”

元洌还是不满意,又是一鞭打了上去,“大声点儿!说你想反击!说你不想一世都被大昀人、被‘卫家军’踩在脚下!说夜来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根本没有和本太子抗衡的能力!说!快说啊!”

那人被他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却丝毫不敢闪躲,硬着头皮咬着牙,将他说的话大声地学说了一遍,元洌的怒气才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么失态,脸上不禁红了红,掩饰似地丢下鞭子,冷哼了一声离开了练武场。他身后也不带一个随从,自己越走越快,一路穿过皇城之中长长的甬道,脚步急厉如风,却不知道该在何处停下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莫殇殿”的,只看到榻上的国后蓝夙一点都不觉得惊奇,温柔地看着他笑笑地问道,“太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练武太累了吗?一头的冷汗呢!”

她说着便起身走了下来,来到他身边,拿出自己的丝帕替他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还顺便在他颊边轻捏了一下,“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儿,说给母后听,母后去替你教训那群不懂事的奴才好不好?”

她语气温柔,还带着淡淡的戏谑,听得元洌一下子不舒服起来。其实她以前也常常这样和他说话,只是那时他刚刚来到“莫殇殿”、成为国后亲手抚养的皇子,那时候,他还不满十岁。

而现在的他,已经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他有抱负有武功有尊严,再听到蓝夙以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就要花上好大的力气,才能按捺住心底深处那阵烦恶。

蓝夙身上还是那么的香,一种酷似罂粟花的香气萦绕在她身周,却让他想起了不久之前,来自栎邑的那一抹水莲花一般的清香。

他要回去寻她,要将她带到自己身边,以后都和自己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他脸上倏忽闪过的一丝厌恶和随之而来的茫然欣喜,虽然转变得快,可又怎么能瞒得过蓝夙阅人无数的一对凤眼。蓝夙轻轻向他一瞥,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怒意填膺,脸上却是笑笑的。

她凑在元洌耳边,朱唇轻轻张开,柔肠百转地吐出了一句在他听来十分残忍的话: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同太子殿下说,你曾经落脚的那间栎邑医馆,已经被我派人,一把火烧了。”

“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

元洌一听这话,就像数九寒天被人浇了一盆雪水在头顶,顿时冻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转向蓝夙,缓缓地道,“你说什么?”

蓝夙见他这样,心里又是得意,又有一阵难以掩饰的悲伤,却依旧强撑着得体妩媚的笑容,直直地盯着元洌的眼睛,确定他在看着自己,也缓缓地答道,“我说,不管你惦记着谁,她现在,都已经死了,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元洌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瞧着蓝夙,过了好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脸上在笑,嘴巴张得很大,显得面部微微狰狞,那笑声虽然洪亮,却一点喜气都没有,反而现出几分凄楚悲凉来。蓝夙觉得有些心惊,面前这个男人显得这么陌生。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牵着他柔软的小手回到自己的“莫殇殿”的时候,他还那么稚嫩,对自己百依百顺、又依赖、又崇敬,等到他稍稍长大了、成为一个精壮少年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眼里就有了淡淡的思慕和爱恋,而完全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冰冰地望着她大笑,眼睛里射出了仇恨的光芒。

蓝夙也觉得好笑,为了一个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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