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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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回时-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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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他回答,那少女继续牵着他,脚步都不曾停,走出了雅间。

他咳得愈加厉害,只咳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谁又来耐烦听他可曾后悔过呢?

圣 意

天载二十三年冬,腊月,初雪。

太极殿外,积雪里跪着一位六品官员,背影看去,颇为苗条,看不清面容,垂着头,只露出袍服下一双俏生生白玉般的手指,与积雪同色。她的膝下早已泥泞,许是跪得多时,肩上积雪寸余。这是立冬以后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将红墙琉璃瓦,鎏金铜兽与玉石花雕同样铺上厚厚一层雪。

远远站着的小黄门悄悄跺跺冻得僵冷的脚,偷偷跟旁边的同伴抱怨:“这是作的什么孽啊?这位英小姐八成是脑子有问题,抢亲抢到皇家来了?敢跟两位皇女争夫?真是不想要命了?”

旁边同样冻得鼻头通红的同伴将握着拂尘的手往怀中揣了揣,道:“这其中缘故,你却不知,细说起来,这位英小姐倒是位可怜的痴情人儿呢!真是不要命啊!”

先说话的小黄门耳朵比较尖,捅捅旁边的同伴,道:“站好一点,站好一点,下朝了。”

俩人哆哆嗦嗦的挺起胸膛,但委实太冷,哪里能够站得笔挺呢?

拿拂尘的小黄门悄悄瞄一眼那跪得挺直的六品小吏,只看得见她垂下来的指尖,只觉那便是块玉雕的或是雪琢的纤手,无半点暖意。她却不动,身躯巍然,似感觉不到寒意。

下朝的官员见得那风雪中跪着的官员,有人讥诮有人同情。走在先头的是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子,通身黄袍,凤钗吐珠,玉面含春,如一块暖玉,要将周围寒冷化去。这便是本朝太女李晏了。与她同行的着紫色官服的是位五十许左右的女人,身形高大,面目无奇,唯一双眸子犀利无比,眸色黑沉,同这冰雪天无异。太女见着这跪着的六品小吏,唇边绽出一抹微笑,给旁边那绯色官服的官员看见了,急忙便道:“太女仁厚啊!国之幸甚!”

那紫色官服的女人冷冷一眼看过去,唬得那绯色官服的大员生生退了一步,闭了口。

太女温和一笑:“此事,相爷怎么看?”

本朝相爷,极尊极贵者,便是眼前这位,皇太夫之姊,皇夫之母,华春华右相。

即使被太女如此问道,那华春面色也未见转暖,只沉沉吐出几个字:“黄毛丫头,不足为惧!”

那“黄毛丫头”自然指的是远处跪着的那位了。

太女一群人从后,便是二皇女与三皇女。二皇女曾去边防劳军,因此今日她身边便围着一些武官,边行边谈。三皇女身边也是几位紫色与绯色官员,见到那跪着的少女,她也只是略为诧异的瞪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了。

旁边官员凑趣,摇头晃脑道:“英大人的这位千金,忒不懂事了一点!”

三皇女爽朗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啊______”

一众官员哄堂而笑。

后面步出太极殿的英田脸色难堪,只拿担忧的眼神将远处跪着的女儿打量一番,只作不知,埋头前行。不防,后面一把洪亮的声音道:“英大人等等老夫,老夫这老胳膊老腿的,可走不了那么快!”

不是左相周丛,却是哪个?

英田有心要避开,但此人一向爽俐,昨日二人碰面,至今日这婚事便如此跌宕,无奈之际只得放缓了脚步道:“左相______”

岂料左相大人卧蚕浓眉一瞪,道:“英兄,都要成儿女亲家了,怎还如此客气?”

英田一听此语,几乎要昏过去,心道若不是你父子二人联合逼婚,我的宝贝女儿如何会跪在这大雪地里?顿时将他周家父子诅咒了十来遍,方才觉得一口气略顺畅了些,眼瞅着左近人已走远,方沉痛道:“左相这是说哪里话?圣意难测,这会老夫的女儿还跪在这冰天雪地里,大好头颅能否保住都是未知,何言亲家?”

周丛却也不恼,抚髯笑叹:“英大人生得好女儿,竟使我峥儿能同意嫁去英家______儿大不由父啊!”

原来昨日下午,周丛拜访英府,意上门提亲,不料英田不肯。只一味推托:“左相生子乃当世伟男儿,小女顽劣,如何配得起?再者,小女已有婚约,夫婿现下便在我府上,立等完婚,如何再敢替小女应下婚事?”

周丛只道不信,为消去他疑虑,英田便使小厮唤夏友前厅见客。

彼时夏友一袭青衫,身上药香未除,便是在药房浸泡已久,未及沐浴,缓步而来。他执晚辈礼厮见已毕,垂手侍立一旁。

周丛见面前少年生得端秀文雅,更兼着进退有度,有问必答,言语合体,比那起簪缨世家的子弟却也不差。观此子品性,与自己那只知争战之事,而无计家累拼杀敌场的儿子,更是适合为夫为婿。但事到临头,他怎能将自己儿子推入皇家?

当下起身,对着那如松柏般挺拨的少年深深施下一礼去,只唬得那少年面色苍白,跳了开去。英田激得从座上站起,一叠声道:“左相这是何意?好好儿的,给这孩子见什么礼?”

周丛语声痛切,道:“英兄亦知,我膝下唯此一双儿女。既已成年,便该婚嫁。然我那儿子是何样人物,英兄怕是也有所耳闻。若是普通闺阁男子,进宫便也进了,我那小儿……”他将一双虎眸盯牢了那少年,见那少年的脸不自觉又白了一层,心道有戏,语声更见悲切:“今日如此大礼参拜夏公子,只盼夏公子能弃鸳盟,另择良配,只望将英小姐配与吾儿,能度此劫!”

那少年脸色青白,身形摇摇欲坠,一时里周丛几乎心有不忍,但见他咬牙一字一顿道:“大人这是在逼婚么?下官与英小姐这婚事,是得父母之命,衡生不敢违!”

生不敢违?

那就是死了才可违背?

周丛思虑良久,见那少年星眸几欲含泪,手上青筋暴起,英田只急声安慰他道:“衡儿别急,英伯父这不是还没答应么?洛洛也不会答应的!衡儿千万别做傻事!”

周丛咬牙长叹道:“若我儿……我儿与夏公子共侍一妻,公子可会推拒?”

那少年似不能信,怔怔瞧他半晌,不发一言。

英田气得胡髯几跳,道:“左相虽官大一级,但婚姻之事,如何强逼?小女资质,左相想来有所耳闻,此际她若娶得少将军,不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吗?谁知还有命没命娶?”言及后来,想到爱妻早逝,只得此一女,疼若珍宝,若此际出头与皇女争夫,落得不好的下场,已是心痛如绞,几乎要老泪纵横了!

周丛重重顿首,道:“今日冒昧登门,皆因我儿思慕英兄小女,欲配为妻。若是他日有什么不好的结果,老夫一力承担,断不敢伤了令千金!只盼英兄不要一力阻挠了一双小儿女,以致劳燕纷飞!”

英田送客已毕,见夏友还在厅堂站立,眼神飘忽,心内不由涌上一股酸涩,走上前去,将他肩上重重拍得两拍,道:“好孩子,伯父定为你作主!”

少年回过头来,幽幽一笑,恰似残梦已碎,眸内暗影沉沉,已经转身出去了,身旁掠起一阵药香,忽尔散了,不留一息。

晚饭之后,英洛回府。听完她的大致叙述,将已与周峥缔结鸳盟之事抖露,其中内情,详细道来,一向稳妥端方的礼部尚书竟没了主意。

第二日上朝,左相周丛便自请为子求婚,嫁入英府。

一时之间,朝堂哗然。女帝面沉似水,发上金饰灿灿,泛着寒光。但碍于周丛身份,两代将军,忠心为国,不便发作,一面传召晋见六品小吏英洛。

可怜英洛正在刑部衙门坐定,便被御林军提溜到了金殿上。女帝的这口恶气总算是有了出处。

连日来,二位皇女走马灯般在她面前磨缠,都要求娶平狄将军,其中情由,不用细说她也知道。不过是为着平狄将军手上的十万平狄军,已望在夺得此位之时能有更多筹码,更大胜算。

以致每每女帝坐在此座之时,便感觉御座之下烧着团火,将什么母女亲情都要燃烧殆尽,不由得心火大起。

英洛上得殿来,刚刚跪下,万岁还未喊出,便被女帝一顿连珠炮轰炸一番,半个时辰之后,便被罚跪在了太极殿外。

英田看一眼殿外大雪纷飞,不由忧心如焚,但女帝早已发了话,任是谁为英给事中求情,便罚去同跪。英田想想,只好作罢。若他父女二人都为了与周府婚事双跪在太极殿外,那他这礼部尚书也不用作了!更何况现在并未到夺命时候,他若此时站出,女帝震怒,只怕后果更甚。

这个早朝格外冗长。

工部员外郎啰啰嗦嗦说了些什么英田都不曾放在心上,刑部主财政审计的员外郎与之驳斥,英田只觉此人面目奇恶,简直不忍卒睹_____平日从未觉得。

眼下终于出了太极殿,偏又被周丛缠着,一向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礼部尚书直欲骂娘!

娘的,这帮鸟人!

没一个好货!

看看远处跪着的女儿,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积了寸许的雪,怜似冰雕,了无生气,心疼得无以复加,偏是左相还要在耳边唠唠叨叨,他终于给激得抛出了一句杀气腾腾的话来:“周老将军,若是小女得配少将军,老夫必定会让贤婿在大雪天里跪个三天三夜!”

周丛一愣,早忘了下面要说的话。英田却已脚不停歇,踢起一团团的雪,拂袖走远了。

赐 婚

掌灯时分,女帝终于开恩,着人将太极殿外跪着的少女提了过来,扔到了两仪殿内。女帝从一堆奏折中抬头,将那跪了一天的少女打量一番。肩头积雪,睫毛挂霜,见她俯下身磕头,居然还有力气,“英洛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终于将早晨没来得及行的礼补足。

女帝给气乐了,“爱卿很是知礼啊!”

少女中规中矩答:“回陛下,小臣的父亲是礼部尚书!”

女帝绷了一天的脸终于展露了笑容,“既知你父是礼部尚书,为何还要做出这等强抢凤夫的事来?”

少女抿下冻得青紫的嘴唇,道:“陛下容禀,周将军并非凤夫,一家有儿百家求,况周府并未答应与皇家结亲,若陛下一道天旨降下,何来抢亲一说?陛下容得小臣跪在此地说话,即是陛下仁厚,并未认为小臣强抢凤夫,臣谢陛下不斩之恩!”

女帝冷笑:“英田教出的好女儿_______端得口齿伶俐!但你前番说辞,竟与此次不符?”

少女肩上积雪渐化,膝下所跪白色羊毛地毯之上一片泥泞,湿衣贴着身躯之上,更见寒冷,她却咬咬青白嘴唇,道:“陛下见谅,前次之时言辞是与此事不符,那是因为小臣一直以为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孰知平狄将军对小臣_______左相大人亲去小臣府中提亲,小臣不由得喜出望外,一朝夙愿得偿,忘形了!”她的话语中自有一种磊落的气质,金石之音,掷地有声。言罢低头,两手相握,纤指玉白,无半滴血色,女帝在座上觑得,觉得她那双似白玉般的手指,早已冻得僵脆,用力一握,便会如冰柱般粉碎。见她极轻极缓的将双手团团,往湿冷的怀中移移,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既是你两家悦意,朕便拟一道旨,着平狄将军嫁入英府,予你为正夫,也不枉你今日在大雪地里跪了一天!”

少女缓缓俯身,如九旬老人龙钟之态,声音低哑:“小臣叩谢天恩!陛下明鉴!”

半晌无语,女帝挥挥手,她也浑无反应。

女帝不由怒道:“朕既已有口喻,卿为何还不跪谢退下?难道跪了一天委曲不成?”

静静俯身下去的少女依旧全无声息。

侍立的小黄门胆战心惊道:“陛下,好像有点不对啊……”

“你,去看看!”

小黄门走近,蹲下去,细看少女,玉般面孔青白,双眸已闭,双手无力垂在膝前,想是跪了一天,全身僵硬,竟维持着此种姿势早已神识不清,昏了过去。

英洛在疼痛中醒来,只感觉全身肌肤骨头似冷似热,如万针齐砭,痛不可抑。耳边闹哄哄的声音,一个老男人的声音适时响起:“醒了醒了……”

后面已经有人扑了上来,将她双臂抓在手中,她好不容易喊声:“痛!”自觉自己用尽了全力,听在耳中却比小猫叫声大不了多少。

那人见她喊痛,惊慌失措,忙忙的放了手,近前去却又不敢,只急问道:“哪里痛,哪里痛?洛洛,哪里痛?”

英洛睁开了眼,哼叽:“全身痛,哪里都痛!”嗓子像冒烟。

这才看清那扑上来的正是夏友。旁边拈须而坐的老头穿着官服,一手正在搭脉,原来是女帝派来的太医,她昏过去之后便被送回英府,连带着一道赐婚圣旨与这位太医院判大人。

身后一溜站着的家人皆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瞅,奈何这位院判大人脾气不好,只拈着胡须道:“病人需要静养,留一个人照顾就行了。各位还是先回转,准备去筹备喜事吧!”

言罢目光微带怜悯的将一旁夏友扫视一番。

那个傻人这会儿都未曾回神,倒也没有觉察到他的这番苦心,只一心喜悦的照看着她,将她小心扶起,一匙匙将参汤喂进她口中,眉目间满是情意。

院判大人情真意切的叹息一番:可惜了一个医学奇材,竟是要毁在这风流少女的身上么?素闻英大人专情,生的这女儿______可真够妖孽,真正是祸水一个!

几日之内,英洛全身剧痛逐渐渐弱,此种疼痛,于她,已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镇日无聊,唯有躺在床上休养。英田每日里下了朝便先来探看一番,有时看着旁边忙碌的夏友,慈爱的眼中是万分的歉意。燕婉更是时时刻刻将她的饮食记挂在心上,一日三餐总是她亲手炖得各式汤水,热热的端了来,亲眼看她吃下,方才作罢。

府中人口本就简单,有时旁的人不来,便只有夏友陪着她。

好几次,英洛想将自己与周峥的婚事内情跟他讲讲,刚起个头,便被他打岔支开了。[·]

“衡哥哥,其实我跟周将军……”

“洛洛,该喝药了!”他微微一笑,无比镇定将一碗黑漆漆散发着怪味的药端到了她面前;看她皱着眉一口饮尽,满意的将碗挪开。

“衡哥哥,周将军……”

“洛洛,漱口了,嘴里不难受么?”一碗水端过来,照料她饮了,无微不至,将痰盂递过来,示意她吐了。

英洛一口水含在口内,无比挫败。

这已经是自己第十几次提起周将军,每次提起,便被这位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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