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大半个圈子之后,他们就走入了一条分岔路口。一左一右两个出口,答案就是二选一。渐渐冒出的白雾将这处荒地缭绕弥漫,果然如半夏所说,现在这些雾气遮挡了他们的视线,踏出一步若是错了,迷了路,要想再重来一次,老天怕是不会给这个机会。
陈廷曦试着走出一步,脚下踩着了一对干枯的树叶,发出干脆崩裂的声音,他又不慌不忙地收回脚步,顿在原地。半夏跟在他身后,不吭一声,飘渺的白雾越来越浓重,就连眼前的东西,他们已无法看清。不时发出的蝉鸣声像是在对他们发出警告,头顶‘呼啦啦’地飞过一群黑压压的庞然大物,半夏缓了好一会儿神才醒悟过来,不过是乌鸦罢了。
不过一瞬,她忽地惊呼道:“乌鸦遮顶,必是灾祸连连”
“半夏,我知道你有法子走的出去。”
半夏极不情愿地努了努嘴,陈廷曦没有说错,半夏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还不至于能瞒过陈廷曦。她不过是留他在这里,哪怕多一天也好。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日子,半夏此生的美好,也仅限于此,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虽然一切不过是相思作祟。
“这么容易就被你看穿了,多没意思呀”
这算是发挥的最淋漓尽致的强颜欢笑了,半夏伪装的很好,这一瞬间,她幡然悟透,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曾经她想笑便笑,笑哭就哭,如今为何在他面前就像是变了个人,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不再是随心所欲。
这样,真的开心吗?因为他,值得吗?
陈廷曦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过身子目光淡然地看着半夏,陈廷曦不会知道,他的这一个眼神会有多骇人,半夏只感觉整颗心都凉掉了,像是被人冰封了起来,终年不得见日光。她忽感鼻酸,逼着自己眨了眨眼,硬是把眼泪咽了回去。
“走左边那条小路可以出去。若是走错了右边,便是死路,退不会来的。”
话音刚落,陈廷曦便大步流星地像左边那条幽暗的捷径走去,半夏僵硬的双脚此时便鬼使神差地跟着陈廷曦的脚步跟去。
七月半的夜风胡乱吹,半夏梳着的头髻本就在奔跑时散乱,现下经由夜风这般肆虐,不过片刻,她便像是半夜幽魂那般游荡在阴森森的僻静小道,随风飘乱的青丝缠缠绕绕,几缕轻柔的拂过她的鼻尖,惹来她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
陈廷曦回过头这一刹那,差一点就笑出了声,若不是知道身后跟着的人是半夏,若不是知道熟识半夏的样子,也许他也会被半夏这个‘孤魂野鬼’吓了一跳。见她娇小的身子行走在难走的荆刺道路上,他有些不忍,想着夜风这般张狂,随即朝着半夏走了过去。
“冷么?”
这种天儿,哪里说得上冷字,可是现在的半夏不知是被陈廷曦突如其来的问话吓着了还是其他的因素,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背心还在止不住地盗热汗,她却在回应,自己冷。
她便是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入他的臂弯,圈入他的怀抱。那般的温暖,这暖意由体外沁入血脉,直达心底,融化了本是遭受冰封的一颗心。半夏只知道陈廷曦在走路,她便也跟着走,踏出了几步,风吹得有多大,她全然感觉不到。
陈廷曦在抱住半夏的那一刹那,心忽然感觉到一股锥心之痛,这个怀抱,曾经只属于她的,如今,却那么轻易地拥住了别人。他的愧疚,不可抵挡的蔓延,甚至要掩盖他的呼吸,手指的力度越来越重,几乎是要捏断着细细的雪臂,却在悄然中,松了力气。
他唯有在心里默默叹道:子夫,对不起。
…………………………………………………………………………………………………………………………………………………………………………………………………………………………………………………………………………………………………………………………
他们走出山谷的时候,正值太阳冉冉升起之时,两个人皆是一脸倦怠,疲惫不堪。半夏仍旧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依在陈廷曦的怀里,中衣被汗水打湿,半夏猜想,也许足以拧出水来,明明这般热,却不愿闪躲。
陈廷曦站在高高的山头,俯瞰悬崖,这里,便是当日惊马堕崖之处。是在这里,廷昭要置他于死地;是在这里,他那么无助的下坠;是在这里,他失去了所有。
那么,既然一切的宿怨在这里开始,那便由他将乾坤握在掌心,所有害过他的人,所有想要他性命的人,从他站在这里的这一刻起,一一偿还性命
不管是亲兄弟,不管他手握多大的权利,因果循环,该来的报应,一分一毫也不能差。这之中,最最不能放过的……是他。
半夏带着陈廷曦,按着平日里去集市的道路走着。这是一个不大的小村庄,不算富裕,不过亦算不上落后穷困,路上遇见了几个看起来年岁颇大的老伯,十分友好的向半夏寒暄,不时打量她身边的男子,暗自叹道,好一个气度不凡。
半夏掏出怀中那个小布袋,将里面装着的银子倒入掌心,细细数了数,再三确认后,对陈廷曦说道:“还好,够我们两个人用五日。”
她见陈廷曦没有答话,又接着道:“咱们先去租辆牛车,马车太贵了,实在没那必要。以牛车的速度,也就比马车慢上个两三日吧,不碍事的,我兜里的银子还撑得住。或者,咱们先去吃点东西,肚子咕咕叫了半响,我都不忍心还让它饿着了”
陈廷曦阴沉着一张脸,不怒自威的俊脸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半夏,用马车。回了昭阳之后,用去了多少银两,我十倍百倍的还你。”
半夏撅着嘴,轻哼一声。“还说昭阳不好,明明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回去好啦……好啦……谁叫我倒霉遇上了你呢,不过可得记着你说过的话,百倍还我”
“一言为定。”
两人吃过一些果腹的食物之后,匆匆向当地的户主租了一辆破旧的马车。看样子,那马儿也上了年纪,刨起蹄子来,看似要费很大的劲,跑不了几里路,便会歇下一口气。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六章 无法终结的路(三)
第六章 无法终结的路(三)
无法终结的路(三)
半夏也很无奈,这价钱比牛车贵不了多少,当然是只能租到这样货色的马车,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想要好马跑得快,经得起劳累,那便要付得起银子。遇上半夏这样精打细算的女子,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动她出个大价钱雇辆好马车。
换句话来说,从根本上,半夏对陈廷曦的话是半信半疑,百倍还来,一两银子不重要,可是经由这‘百倍’二字便成了一百两,那就是天与地的差别。半夏在还未摸清陈廷曦的底细之前,理智告诉她,还不能如此不顾后果的下血本,恐是以后没了回来的盘缠。
他们没有多余的钱再请个车夫,陈廷曦便只能纡尊降贵的驾车,半夏起初还有些过意不去,可是久而久之便想通,自己给的钱,难不成又出钱又出力?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老马毕竟是老马,一路上把陈廷曦折腾来去,有时一日走不了一里路,有时又超常发挥地奔出了十几里。他们预算的是五日赶到昭阳,按照陈廷曦这般急躁的性子,也的确能到得了。只是苦了在车厢里摇摇晃晃的半夏,由始至终亦无法坐稳,抓牢了车壁,又被一个强力的颠簸差点甩出车外,好几次趴在车窗呕吐不止,而马车的速度亦未减分毫。
半夏几次想开口叫停,却是话到嘴边,又硬逼着自己吞回去。半夏隐隐感觉到,越要靠近昭阳,陈廷曦便越是悸动,她猜到,也许是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也许那个人,才是他真正在乎的。而自己的生死,与之相比,犹如蝼蚁罢。
这样想着,到底是因为自卑还是种种说不清的因素,半夏已不愿去探究。实际上,如果回到昭阳便注定了她和陈廷曦的诀别,那么她宁愿一直这样难受下去,也好过说一声再见。
…………………………………………………………………………………………………………………………………………………………………………………………………………………………………………………………………………………………………………………………
城门赫然耸立在眼前,城楼上那石刻的三个大字印入陈廷曦的眼帘,这一瞬间,百感交集,有恨、有怨、有念,种种种种,汇集在一起,在陈廷曦的身体里发生了猛烈的抨击。
昭阳城,曾经如此熟悉,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似乎早已物是人非,一切都没有变,路边的所有景象依旧,连那摆在街口的番薯摊子也依然安静地摆在那里,吆喝着卖番薯的大爷,还是那般和蔼,将箩筐里的番薯递向每一个过路的人。
他记得,这里的回忆如此鲜活,因为拥有她,所以这般深刻。天空还是那么蓝,蓝的透明,一眼却望不穿,浮云忽卷忽舒,自在悠然地飘散合拢。曾经,他们相依相偎在窗前,同看这一片湛蓝的苍穹,他拥着她,此生的唯一,那时的美好,已然不复存在。
答应过的事,做到了几件,他已记不清。这江山依然秀丽多娇,只是美人成了云烟消散,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亦或者还拥有些什么。储位被夺去,天下不再是等着他去掌握,连最心爱的女人,最终也没能牵住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被掠夺而去,自己此时却无能为力。
子夫,寂寂深宫之中,你有没有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想起过我?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七章 无法终结的路(四)
第七章 无法终结的路(四)
无法终结的路(四)
此生的唯一就此离去,不复存在。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那么他回来,还要争什么?庄子璌说得对,他有什么资格活下来,他给过她海誓山盟,给过她无数个虚幻的永远,可是这些都是飘渺的梦境,他未曾想过,她等不到实现的那一日,她甚至等不到他回来的这一刻。
他回来了,她走了。他们之间,命运捉弄的相遇,却也曾心有灵犀,曾经患难与共,想过执子之手,便要偕老终生。如今,事事都成了最可笑的闹剧,错过再错过,离别再离别,一次又一次的忍受分离之痛,忍的下去,是因为相信终有一日可以重逢。可是现在,竟成了黄粱一梦,想要再见她一面,奢望已多过了绝望。
身上流动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整个人就沉浸在幻梦中,无法自拔。他竭力想回忆起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悲喜,哪怕微不足道,哪怕埋入尘埃,他都克制不了的去挖掘。
他忘不了,不能忘,不会忘庄子夫这个女人,他把她弄丢了,再也无法寻回了。寒冷的夜里,谁来给予她温暖的拥抱?她害怕时,谁来牵住她颤抖的纤手?她笑时,谁陪她笑?她哭了,谁又来为她拭泪,哄她开心?
这个人,不是他了不是他了他的确没有资格再去奢求什么,是他害了她不是吗?他的一个不明不白的死讯就足以让她无辜殉葬,他保不住她,双手无力,如何能握紧?
陈廷曦的唇角浮出一抹冷笑,眸中闪过一丝寒冽。“庄子璌,我会为她报仇。”
“报仇?向何人报仇?难道说……你的死,不是意外而是……”
“是廷昭……还有……”
庄子璌还未等陈廷曦说完剩下的话,立时打断。“孝贤亲王已在子夫殉葬当日病逝”
他也死了?
这接踵而来的死讯,一时之间,让陈廷曦缓和不过来。廷昭身体一向健朗,相处下来的日子也未发现过身子上有什么毛病,怎么会无端端的病逝?
已经得来的储位,为何会在坐稳时又立即退下?他要的,不就是这个身份么?为什么会死?这其中到底有何玄机,是他不知道的?
“那么就是说,储位空悬?”
“是,其他皇子皆是年幼。不过……宫里已是乱作一团,拉帮结派笼络各个皇子,这之中,当属辰妃的七皇子风头正劲。虽还是个奶娃娃,却因为身后有辰妃和惠贵妃撑腰而成了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陈廷曦略带讥讽的一笑,冷言道:“七皇子?父皇的这些个妃子真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也罢,此时正是我回宫的最佳时机。”
“你要回去?如何回得去?人人都以为你死了,你难道想编造借尸还魂的鬼话吗”
庄子璌的怒气渐渐平息,细想了陈廷曦的一番话后,他就像是拨开了层层迷雾,看见了一点点的曙光。的确,陈廷曦的死讯来的太过蹊跷,就连他的父亲亦是半信半疑,可是当时无人敢多问一句,以至于将所有谜题都掩埋了下去。
“这件事,自然需要你和泰山的帮忙。我要密见父皇,就约在庄府上,不会惹人生疑。我还活着这件事,除了泰山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若想要为你妹妹雪恨,那么就照我的话去做。”
陈廷曦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却好似利剑般带着骇人的戾气。他紧握双拳,崩裂声随着五指的合拢清脆有致,深褐色的瞳仁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束,似乎有刺穿人胸膛的能力。
“我还能信你吗?你别忘了,你也是害死子夫的罪魁祸首”
心,又突然被一刀割下,对,他永生不会忘记,他害死了最心爱的女人,是他一手铸造的错,却要她来承受。
“你只需相信,我不比你们的恨得少。子夫是你的亲妹妹,对于我来说,却是我此生的唯一。庄子璌,知道了真相,你却还能无动于衷吗?”
庄子璌厉声一喝:“好我姑且信你但凡你不记得初衷,那我庄子璌必会让你百倍偿还你欠子夫的情”
“放心,我欠她的情,不会有还清的一日。”
……………………………………………………………………………………………………………………………………………………………………………………………………………………………………………………………………………………………………………
威严的庄府,死气沉沉,就连路过的下人亦是耷拉着脑袋,木然地与身边的人擦肩而过,谁也顾不得抬头看一看此时站在院中,痴望蓝天的这个男子。
已是不惑之年的庄将军站在他身后,鬓角爬满岁月留下的痕迹,斑白的银丝一缕缕嵌在黑发之中,眼角的纹路一深一浅,虽然历经沧桑,却掩盖不住那久经沙场的英豪气度。被风沙磨砺的双颊布满粗糙的细孔,麦色的皮肤更显老成,双眸微微眯着,目光如炬,惊异只是那一霎时,随后,便接受了亡人未死的事实。
“泰山,父皇何时来?”
庄将军微微弯下身子,拱手道:“不出半个时辰。”
陈廷曦回过身扶起庄晟,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