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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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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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时候,忽听瑞琦失声说道:“不好啦!我爸爸的脑袋被李虎臣带到上海啦!”他这一句不要紧,大太太、六太太同两个孩子,又重新大哭起来。瑞琦也不哭,也不叫,依然往下翻他的电报。电报翻完了,却吆喝他嫡母同他婶娘道:“不要哭了!净哭鼻子,当得什么啊。如今头颅带到上海,大家倒是想一个法子,赶快地把尸棺接回北京来啊。”大太太擦了擦眼泪,说:“你的话固然很对,但是当这兵荒马乱之际,谁能走这一趟啊?”瑞琦道:“这一层娘自请放心,儿子同那些革命党全是老朋友,只要我亲自去,保管没什么阻难。”大太太埋怨瑞琦道:“你既同革命党是朋友,为什么不预先知会他们,对于你爹同你六叔格外地关照一下?为什么眼睁睁地葬送在他们手里,你却一言不发呢?”瑞琦大笑道:“娘怎么说出这样糊涂话来?我爹挂着一个满清大员的招牌,革命党抱的是一个排满的宗旨,彼此乃是死对头,我如何能做调和人?再说,如今人已经死了,空抱怨一阵子也当不了什么,赶紧马上加鞭,到上海把骨什子运回来,比什么全要紧。不然,夜长梦多,再出了旁的岔儿,连死人的脑袋全回不了家,那时后悔还来得及吗?”大太太此时是神昏意乱,哪里还有什么主张。听瑞琦这样说,便信以为实,催他即日到上海去。瑞琦道:“到上海并不难,拿起脚来便能走。只是盘缠运费,还得另外预备几个钱打点革命党。若不筹划好了,我能够动身吗?”大太太问道:“得用多少钱?”瑞琦想了想说:“至少得有两万。除非这个数儿,决办不到。”大太太吓了一怔,说:“通共你们两三个活人,捎带一个死人头,哪里用得了这许多钱呢?”瑞琦道:“你哪里知道,要买通革命党,至少也得用两万块钱。这是我自己出头去办,要换一个人,只怕十万块钱,也打不通这个关节呢。”大太太此时只有百依百顺,哪还有辩白的余地。但是两万块钱,宅里并不现成,银行里虽然还存着七八万,怎奈全是定期存款,没到日子是提不出来的。大太太无法,只得拿出房地契来,向银行押了两万块钱。这时候正在金融奇紧,直出到二分息,方才说妥。洋钱拨过来,瑞棉看着眼红,一定要跟瑞琦一同到上海去。瑞琦却执意不肯,说:“这是冒险的事,五叔万去不得。你老人家倘然再有个山高水低,我婶娘屋中岂不缺了活宝,她老人家肯答应我吗?”五太太听了,便大骂瑞琦不是东西:“你愣敢拿尊长打哈哈凑趣儿,我非管教管教你不可!”说着便扑过去,要打瑞琦。瑞琦吓得抹头就跑,一气跑出大门。当天晚上,不曾回来,第二天早车,便下天津去了。
  原来瑞琦手中有了两万块钱,便同李子青商议何日起身。子青说:“我的二爷!这是什么事情,你还要选黄道吉日呢?再说,五老爷同五太太看你手中有了两万块钱,心里一定不忿。你要不赶快走,他们变着方法,也得敲你几千。你要不给,五老爷硬磨着随你到上海去。沿路之上,有他伴着,咱们想干什么全不方便,这不是自寻苦恼吗?依我的主意,明天早晨,咱们来一个不辞而别,我陪着二爷一同到天津。到了天津,如果招商局有船,咱们就一同到上海。到那时再给家里去一封信,说明情形,五老爷就是不痛快,也没有法子了。”瑞琦听子青所说,真是恰合孤意,当夜在小班子住了一宵。次日早晨,雇了两辆胶皮车。瑞琦把两万块钱钞票,全放在一个大皮包内,交给子青提着。到了车站,买得两张头等票,一直上车。车上的茶房认得是瑞二少爷,格外巴结,把他们引到包房间里,沏了一壶上好的小叶京庄,摆上四碟瓜子花生,手巾把一个跟着一个地向上递。把二爷哄欢喜了,到天津站,赏了茶房五块大洋。在老龙头车站下车,出了站台,跨上一辆马车,直拉到日租界得义楼饭店。饭店伙计见是瑞二爷到了,前呼后拥地,将他拥到头等房间。一切伺候,无不体贴入微。又低声下气地请示二爷,是吃中餐,是吃西餐?瑞琦道:“你们这里的中餐还能吃吗?开两份大菜来,不拘样数,拣可口的做。”茶房是是嗻嗻的,连声答应。不大工夫,饭开上来,两人草草吃过了,却没的可消遣。要放在平日,子青早出主意,不是听戏,便是打茶围;再不然便上弹子房打几盘球。如今因为瑞琦丁了忧,自己做朋友的,总不便开口再去引他寻欢觅乐。哪知瑞琦却满不在乎,向子青道:“方才咱们在车站上,不是看见三麻子在丹桂贴的有戏吗?仿佛记得是过五关斩六将,还有李吉瑞请宋灵。咱们在北京,有三年没听王洪寿的戏了,就是吉瑞,还是去年腊月听过一次。你陪我一同到丹桂听戏去,在店里闷着,有多难过啊。”子青听他这样说,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他爹那样横死,才得信不几天,他居然还有闲心去听戏,真要算别有肺肝,喜的是难得他自开了例,以后便可以放开胆子,带着他追欢取乐,不愁没有油水可沾了。他在这一惊一喜之间,瑞琦已经看出他的意思来,便哈哈大笑道:“老李,你以我现在丁忧,就看不得戏吗?真正是生意人的脑筋,腐败极了。你要知道,如今这文明世界上,父亲并不占什么重要位置;做儿子的,对于他也并没有什么恩情可言。我们中国古人,造出种种谬说来,又是什么天君啦,严父啦,不过是束缚人的自由。我在外国六七年所看见的,除去那迷信宗教的人,还讲什么伦常父子。其余那些崭新的新学家,差不多都要挑出讨父的旗帜来啦。你们买卖人懂得什么,趁早儿跟我听戏去吧,不要装这假惺惺了。”子青连声答应,说:“到底是二爷学问高,见识大。我们一个生意人,哪里比得上,不要说没有看见过,连听见也不曾听见过啊!”他嘴里虽然这样说,心里却盘算:你这小子!真可称得起无父无君。不要说身从何处来,试问你吃着谁的,穿着谁的,所挥霍的,都是谁的金钱?就连带这两万块,也是你爹积下的民膏民脂。你却说出这样话来。我们真不明白,你那脏腑是个什么样儿?继而又转念:管他呢。他要不这样胡糟,我却吃谁喝谁,白拿谁的钱呢?想到这里,便先立起身来,说二爷是坐马车去,还是将就坐胶皮?瑞琦笑道:“这几步还值得坐车?等明天咱们叫一辆汽车来,兜兜圈子,今天先走几步路吧。”子青诺诺连声,跟在他的后边。
  出了旅馆,顺着大路向北走,直走过下天仙,这才往西拐。进了丹桂舞台,向看座儿的要下场门第三个包厢。看座儿的笑道:“对不起两位老爷,第三厢已被项三少爷包下,请两位老爷屈尊在二厢吧。”瑞琦道:“原来项老三也在这里呢。”又对子青说:“咱们不要理他,快到第二厢去。”看座儿的把他两人领至第二厢,沏茶摆瓜子,照例应酬了一阵。此时张宝昆正唱《辕门射戟》,瑞琦道:“小张也穷得跑来天津了,咱们闭上眼,听他这条桶儿嗓子,颇有点小香的风味。可惜不会运用,偏偏又长这一身肥肉,蹒跚臃肿,实在难看,只好闭上眼听吧。”子青道:“二爷评论得一点也不差。假如二爷扮出小生来,一定比他好看多了。”瑞琦经这一捧,乐得手舞足蹈。少时射戟完了,是牡丹花的《老少换》,虽然粗野一点,看着却十分醒脾,把一园子看戏的人,全招得拍手打掌,哄堂大笑。正在这笑声中,忽见一个青年男子,携着一个花枝招展的丽人,步上楼来,一直便进入下场门第三包厢。瑞琦的眼快,向子青道:“你看见了吗?方才项老三拉着花莺莺,进第三包厢。怎么他两个会凑在一处了?花莺莺在北京,不是从了小俞五吗,怎么又会跑到天津来了?”子青道:“原来二爷不知道,花莺莺早就不跟俞五啦。凭俞五那个身份,怎配要得起花莺莺?她一天到晚洗澡净面,只香水胰皂,得用二十块钱的。天天吃过晚饭,还得坐汽车去兜风。北京城只有英美德三国公使,每人有一辆汽车。连项宫保出门,还坐马车呢!她却逼着俞五,非买汽车不可。俞五到洋行里一打听价值,普通的还得四千八百块钱一辆,略好一点的,就得六七千。俞五哪里买得起,只得商量着,租了一辆。每天租价是二十八元,车夫工饭钱在外。只坐了两天,便闯出祸来了。经过交民巷,轧死了德国使馆一条洋狗。俞五叫车夫开足了一直便闯过去,自以为使馆也没处寻他们了。哪知回到家里,屁股未坐稳,就被本区的警察署给传去了,一直送往警厅。原来一个京城中,中国人坐汽车的,只有他一个。所以手到拿来,硬罚了一千三百块钱,赔偿狗的代价,这才把他放出来。从此以后,俞五再也不敢坐汽车了。花莺莺大为扫兴,便商量同他折姘。说好说歹,俞五又拿出一千二百块来,这才完全了结,花莺莺便跑来天津了。”子青说到这里,瑞琦仰起头来,似有所思。沉吟了一刻笑道:“当初她在北京时,我花了不少钱,并不曾一次留髡,却跟着唱戏的胡混。她以为唱戏的准比我们强,那知落叶归根,连一辆汽车全买不起,索性连北京也立不住脚了,明天我倒得去会会她。”子青道:“二爷这一次去,她一定特别欢迎,管保不用花几个钱,她就得老老实实的,留二爷做入幕之宾。”子青这一捧架,瑞琦立刻觉得身入云端,心花开放,连戏也顾不得听了,恨不得此时便飞入花莺莺下处,一显他那阔少的面目。至于他老子的首级何日运回,早放在九霄云外。又再三嘱咐子青:不要露面,被项三少看见;也不得高声说话,被项三少听见。他要知道我在这里,又要拈酸吃醋,搬弄是非了。少时戏唱罢了,项三少领着花莺莺步下楼去,瑞琦同子青才起身下楼。
  第二天午后四点,还带着太阳,二人便出了旅馆,在日租界三不管一带,寻花莺莺的下处。好容易寻到天顺、大兴两里当中,才看见一所大四合房子,门上悬着水月电灯。电灯后横着一块彩牌,花底金字是“花莺莺”三个大字,赫然照入眼帘。瑞琦一见,欢喜地拍手打掌,拉定了子青,一直便跑来。看门的大将见了他们,连大气也不哼一声。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天津风气与北京不同。北京是全国第一首都,讲的是里阔外不阔。无论甚样的阔人物,只要到了北京,便也平平常常,显不出什么声势来。许多公子王孙,达官显宦,身上只穿两件洋布衣裳,在地上随便走路,也不坐车。可是到了园馆居楼,班子下处,那些里门的,一见面就认得,老远便招呼儿爷儿爷,请安问好,恭维得了不得。要不是他们素常认识的,你便穿一身云锦霞缎,驾着驷马高轩,他也只照寻常应酬,决不肯刮目相待的。这乃是北京下等社会的惯例,差不多久住北京的全都知道。至于天津上海,可就大大不然了。因为这些地方是商埠,纵然有阔人,也不过是浮来暂去。至于老土著的阔客,是很少的。所以养成下等社会一种势利眼,对于来游的客人,专在衣服车马上留意,居然分出三六九等来。比如你来的时候,驾着汽车,穿一身华丽洋服,或是时花时色的袍子马褂,再有两个护兵,或是长班随着。你看吧,那看门的,便如接着黑虎财神一般,又是欢迎,又是害怕。立时提高了嗓子,一声吆喝,恨不将全院子的人全叫出来,好迎接贵人。这是头一等的。要坐马车来,便是第二等了。坐包月胶皮是三等。坐现雇人力车,是四等。至于安步当车的,在他们眼里,是最下等,也可叫作不列等,连招呼一声也没有了。偏巧瑞琦同李子青,连人力车也不曾坐,地下走着便走进了花莺莺的下处。在看门大将一看,当然把他们安放在不列等中,所以连大气不曾哼得一声。瑞琦是在北京出风头出惯了的,从不曾有一家敢这样冷待他。如今见了这情形,如何忍耐得下,立时破口骂道:“你们这龟窝里,都是一群死龟吗!为什么把脖颈全缩到腔子里,连一个探头儿的也没有呢?”这句刻薄话,本来十分难听,再加上那些当大将的,一个个扬眉吐气,自命不凡,谁肯老老实实地听这一套。立刻便钻出一个来,大声问道:“你说嘛呀?嘴里干净着一点,别找不自在啊。”这几句话不曾说完,早被李子青左右开弓,打了两个嘴巴。看门的急了,说好小子,还讲打吗?才待举拳回敬,花莺莺已经出来,高声喝道:“汪八!你要反啊!你要举起手来,回头就有人砍你的脑袋。”吓得汪八缩手低头,不敢再言语了。花莺莺忙过来,满面赔笑地先招呼一声二爷,又招呼一声三爷:“不要生气,他们这一群东西,本不是人,何必同他们怄气呢。”又唤汪八快给两位爷磕头赔不是:“你真是瞎了眼睛,不想活着啦!这是钦差大人的少爷,一句话就能要你的命!”汪八吓得跪在地上,咕咚咕咚地连磕响头,嘴里直说小的该死,求两位老爷饶命。瑞琦同子青也不理他,便一直进了花莺莺的屋子。只见这屋里糊得花团锦簇,三间明着,尤其灿烂光明,照眼生致。瑞琦进来,一头便躺在床上,拉着长腔问道:“花姑娘你被金钱豹背到洞里,做了许多日子夫妻,为什么又跑到天津来了?”这几句话,分明是讥诮她同俞五搭姘。哪知花莺莺本是风月中的老将,阅历既深,应对尤其敏妙。她听瑞琦用这话来开心,便正颜厉色地回道:“二爷,你还有脸说这话吗?自湖北造反,北京城闹得风声鹤唳,所有各班子,关的关了,歇的歇了。我们当妓女的,连一块容身之地全没有。那时候,我伸长了脖子,去等二爷大驾光临,把我拉到宅里,暂且存身,就是当一名青衣侍女,也是情甘愿意的。哪知左等也不到,右等也不到。房东急待收房,扯着腿便往大街上扔。我是真没有法儿了,这才想起干姊妹花媛媛,现从了俞老五做外家,只得投到他那里。幸亏他还念旧日的情分,分出半间房来,留我住下。我住了不到一个月,自己想着总不方便,这才毅然决然地跑到天津来鬼混。那时候我们盼二爷盼得眼穿,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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