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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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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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是无礼,但眼下不是讲究礼仪的时候。李佑不能不问,他不懂归德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心思。一会儿打击,一会儿拉拢,一会儿又惨烈到下毒戕害,诡异莫测,女人善变也不该是这么个乱变的法子。

他这内廷小官,虽然撞大运得了分票差事,也曾被迫与眼前人春风一度,但有什么值得千岁殿下纠缠不休的?若是不可理喻的脑残女或者花痴女,也就罢了,但很明显长公主绝非这样的人。

尤其刚才那句话,好像他李佑成了千岁殿下应该除之而后快的障碍。天可怜见,他对大人物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此时不问明白,说不定以后莫名其妙死了都是糊涂鬼。

王彦女挡在长公主前方,对李佑斥道:“无礼之徒,尔敢拦千岁之驾?”

她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支号角,怕是只要李某人稍有不轨,便要召唤巷口侍卫。

“滚开!”李佑不耐烦道,又对归德长公主问:“你到底如何想的?”

这一句,连“殿下”这两字敬称都省略了。

长公主点点自己胸口,直视李佑反问道:“你确定你想知晓我心中所想?”

其实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难得糊涂诚为至理名言。但李佑犹豫片刻,发现探究千岁殿下心思的念头占了上风,豁出去咬牙道:“确定!”

如果李佑直接否了,归德千岁便就彻底断了念想,如今听到李佑嘴里蹦出一个“确定”,心里反而滋生了莫名的宽慰。

她便命王彦女把住房门,自己又转身返回了堂中,瞧着架势要与李舍人好好的谈谈。

大概是思绪太飘散原因,她没有注意地面,却一脚踩到了那造孽的酒壶。眼看着高贵冷艳的千岁殿下要相当不雅观的摔出一个倒转式的平沙落雁,俗语叫四仰八叉。不过身后凭空出现一双有力的大手,半扶半搂稳稳支住了她。

“我本以为你想要看笑话的。”归德千岁小声说。

李佑趁她站稳了便猛然将她推开,顾左右而言它的嘀咕道:“男装之人扶在手上真是怪怪的。”

要死要活的尖锐气氛陡然变得有点暧昧不清,王彦女站在门边上重重的咳嗽一声。

归德长公主重回上座,暗暗平了心静了气,“你这分票中书之事,原本出自我意,却被你鸠占鹊巢,你说你该不该死。”

原来设立分票中书之事,是归德千岁设计出来的政治框架第一步,这要从大明天子的诏令之权说起。

除去常见的自下达上的“奏章、票拟、批红”这个模式之外,天子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主动下旨,直接决定某些事情,这才是“口含天宪”的核心体现。

当然,不经内阁直接发布的圣旨叫中旨,总是被外朝非议和抵制。正常模式是,天子派遣太监传达手敕或者口谕到内阁,然后由内阁同意后草诏送至御前,经过朱笔抄一遍再发出去,才算是文臣们认可的合法圣旨。

这便是“红本到阁,内阁票拟”,也是内阁与天子博弈的主战场,同意就拟旨,不同意叫“执奏”。若内阁团结一致,或者有强力首辅主导,天子被“执奏”后往往也无可奈何,选择大概只有两种,想办法换人或者服软。

不过为了帮景和天子夺权,归德长公主研究出了第三种办法,便是分而治之。恰好目前内阁群龙无首,正为一个好机会。

若四个大学士各行其是,各负其责,虽然强化了效率和责任意识,但又分散了力量。每个人都可以代表内阁,那岂不是只要拉拢住一个人,天子便有了行驶权力的通道?

如果说以前天子下一道旨意,需要全体内阁点了头才算通过,这对目前的景和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分而治之模式成型后,天子的旨意,只要一个负责大学士签押,便可以通过,简单的多。

这个权力框架,归德长公主当然知道不可能一夜而成的,设立分票中书便是迈出的第一步。有了分票中书,目前能够渐渐对大学士进行分离,从长远来说,足以保障天子的手敕口谕送到指定的阁老手中,强化皇权的存在,同时协助天子监控内阁。

可惜,事与愿违。归德长公主对母后提出了设分票中书建议之后,由于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却被吏部许尚书抢了先手,将李佑推到了分票中书位置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千里,千岁殿下壮志凌云的第一步就栽了个跟头。

其实换成心志差些的,栽了跟头后早被残酷现实打击的灰心丧气了。不过归德长公主还算坚强,打起精神对自己很欣赏的李舍人进行了又拉又打、胡萝卜与大棒齐上的举动。

一个个诱饵满怀期待的抛出去,论金钱赠送了千两白银,论富贵许诺了五品勋官,论权势描画了内相前景。结果白费功夫,一无所获,丝毫作用也没有……

以势压人,挑他的错,逼迫他去文华殿,被他乱搅一通转移了视线;把他修理到被停职的处境,但他又不知怎的打通了表舅路子,眼瞅着逃出困境。

那晚归德长公主拉着李佑共赴巫山,主要因素是她在心情低沉时被无能丈夫气的胸怀激烈,冲动失贞。但又何尝没有几分借机放纵自己拉拢李佑的念头。当然,前提是李大人有才有貌,尚堪入得了千岁的眼。

最终这李舍人油盐不进,滑不留手。别说毒死,爱恨交加的归德千岁都恨不得亲手掐死他,从来没见过这般难缠的人物。

听到这些隐情,李佑终于恍然大悟,难怪一个七品分票中书也如此招归德千岁稀罕。这直接关系人家重整山河、抢班夺权的大计,所以急眼到生了下毒念头。

将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吐露出来,虽然有风险,但归德长公主仍感到轻松些许,又道:“得知你出任分票中书,我没有极力反对,原以为你出身卑微,在文臣中顾虑不多,容易变节。想再与外朝争夺此位,难处甚多,相较之下,还是拉拢你更简单。”

有些话不必如此直率罢……李佑苦笑,明摆着就说他是小人。

“你不必在意此语,宫中不需要好人,以你的能力大有作为。”归德千岁点点头道。

深入了解到千岁殿下层层锦障里的心事,李佑也不得不承认,以己度人换位思考的话,他也要下毒……自己确实是个碍事的,但那时自己会感情战胜理智而悬崖勒马吗?

“文华殿中,你为何不给我留情面?”李佑想起至今还耿耿于怀的事情质问道。

归德千岁则反问道:“之前有御史弹劾于我,你为何将奏章给了我最不喜欢的彭阁老?让我心寒如冰又与谁说。”

这算什么……李佑当时只是被袁阁老激将了,把这个奏章随手分去的,谁知道居然让这女人产生了误会,又引发了报复。明明是琼瑶剧里的狗血情节,怎么现实里也有?

李佑起身,长揖道:“今夜本官恕不从命。”

归德长公主叹道:“你还是不肯听话么?你我携手齐心于内廷,佐助圣君,难道不是美事。”

李佑心道,听你这口气就是想要我做一个长了那话儿的太监罢……

夜色已深,李佑将归德千岁送至大门。

长公主向外走了几步,又回首道:“你真不从我所愿?”

李佑想了想,很诚心的劝道:“圣上乃真龙天子,自有际遇造化,你又何必如此费力上心?你只不过是他长姐而已。”

“父皇对我亲养亲育,恩深似海,我亦在父皇面前立下重誓扶持今上,怎敢不竭尽全力以报在天之灵。你是不知道家国天下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

李佑感慨道:“若神明有灵,愿你生生世世不要再生于帝王家。”

“多谢吉言,后会有期。”长公主消失于巷口,随后便从那边隐隐传来喝道起轿的声音。

她说后会有期?听到这个词李佑哭笑不得,看来此事还没完,只是不知道又有什么花样了,难道她不得手就不罢休么。

第237章 朝会琐事

十月二十五日,李佑被停职三天了。昨夜他从归德千岁之口得知钱皇商已经说情成功,今天便没有外出,在家中翘首以待。唯恐错过宫中使者,耽误自己复职大业。

连月来基本上日日不缺请吃酒饭的,唯有这三日一个也无(主动请朱部郎一次不算),可见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乃是不需证明的公理。

险些忘了,还是有主动请他吃酒的,不过差点被索去了小命而已。

等到午后,终于盼来了传旨宫监,顺便还从尚宝司捎来了他的牙牌。如果是别人,只能去衙门里等结果,但李大人是近侍内直,在宫外没有衙门,所以由使者直接到家中传旨,也算是皇家对侍从之臣的优待。

送走这位麦公公,李佑尚还沉浸于复职喜悦中,却另有不速之客上门。是个不知道什么衙门的青衣老吏,留了一封手本给他便走了。

李佑展开文书后,先看到末尾盖有红印,仔细分辨是“河南道监察御史”的印信。又阅览具体内容,却是叫他明日自行到都察院过堂。

国朝官场中,监察势力强大到前所未有。六科十三道从形式上上构成了天罗地网一般、无所不包、甚至互相监督的完整体系。

其中这十三道监察御史里的河南道,便是兼管着禁直官员的监察事务,甚至都察院本身也列在河南道监察名单里。比较冷幽默的是,司礼监也在这张名单里,不知道当年司礼监权势最盛时,有没有大能御史去司礼监检查工作。

李佑依稀记起,当初太后的谕旨是“免去读书官,停职待勘”,不但有停职,还有一个“勘”字。

这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过场么,太后也不是真要罢官,居然还有御史来较真,而且是个消息不灵通的御史。

这位慢慢吞吞的,时至今日才发来传贴的御史老爷似乎并不知道太后已经撤销了处分罢……李佑对此只能吐出三个字:“真见鬼。”

李佑复职的第一天,便赶上了朝会之日,也是他首次朝参。

理论上,国朝圣明天子应当日日早朝,治国不可懈怠,早朝不够还得加午朝。但这早朝对天子和大臣来说,都是个极其辛苦的事情。

万历初年张江陵当国时,曾以天子年幼为借口,从制度上将日日常朝改为三、六、九朝会,数量骤然减少了三分之二,堪为该阁老最大德政,一直遗泽于现在。虽然后面也有几十年不视朝的特例,但毕竟不是制度。

直到今天,大明的早朝再也没有恢复过日日摸黑常朝,从大臣到天子对此事都装糊涂,谁也不想恢复祖制日朝,那是要犯众怒的。天天和环卫工人类似的作息时间,三四点起床五六点入宫,那到底是做官(做皇帝)还是受罪?

朝参官的没有三千人也有两千人。眼看太阳快出来了,时辰已到,便在赞礼官的指挥下于午门外列队登记。高官们也从东西朝房鱼贯而出。

中书舍人李佑施施然出现在午门之外时,倒也引起了若干相识人物的注意——李舍人不是被圣母太后停职了么?今天为何还上朝来?

有脑子快的已然猜出发生什么了,不由的感慨几声做官有门路就是好。停职才三天就复职了,别人停职谁不是十天半月?运气差的还有被发配到国子监读书半年的。

文左武右,排队穿过午门掖门,停于金水河南。鸣鞭之后,便熙熙攘攘的过金水河,按着规矩排好班位。

之所以说按着规矩而不是按着级别、按着品秩、按着差事之类的,是因为朝会排位是个很复杂的学问,不单单看品级,要参考到方方面面。而且总是改来改去,不是鸿胪寺专业人士很难说清其中来龙去脉。

景和朝常朝站位大致如下,皇极门下设天子宝座,称为金台。宝座左右是各种锦衣卫士和两翰林、两中书,伞盖宫扇之类的也不能少。

金台之下的丹陛上,锦衣卫官与内阁大学士东西对立。

丹陛之下广场上,御道之西是武官,公侯勋贵也在这边,并稍微突出靠前点。御道之东是文官,也是排位规矩最复杂的地方。

最前方是鸿胪寺赞礼官、通政司读本官、纠仪御史监察官、尚宝司前导官这些在朝会上有差事的,方便出入。其次是翰林和内直官员,作为天子近侍,当然位置要和宝座近一点,资历越老的越靠近中间御道。

再次是二品三品的都御使、副都御使、尚书、侍郎、各衙门正卿,以及国子监祭酒,算是外朝大佬梯队。

大佬梯队后面是六科十三道的口水官们,他们的位置要比五六品部郎们都得靠前,以示清贵。

这是一条分界线,再往下面,没人关心了,在朝会上就是充场面、打酱油的。

李佑的位置,便在相当靠前的地方,但又因为资历浅,还相当靠外,大约就是整个朝会班位平面图的东北角。只能隔着二三十人模模糊糊看见天颜的左侧脸,以及丹陛上大学士门的背影。

如今朝会以礼节性事项居多,基本上没有决议政事的功能了。本日也不例外,内阁与通政司在丹陛上象征性的奏了几件事情,天子答了三个“知道了”,三个“照例”。

这大场面没有李舍人抛头露面的份。李佑的位置较偏,经过研究发现纠仪御史的视野里看不到他,于是他垂头闭目养神。

不过他才闭上眼没有片刻功夫,便有隐隐约约的吵闹声传入耳中。谁人在朝会大胆喧嚣?李大人好奇的重新睁眼,顺声音望去,却见在丹陛上面,袁阁老与某官员正在争论什么。

李佑以手肘支了支旁边同僚,悄声问道:“上面怎么了?”

那同僚很是同仇敌忾道:“此人奏事,居然不经我内阁预闻!”

李佑就明悟了。从制度设计上,内阁秉政没有主动权,各衙门有政务都可以不用与内阁通气而直奏君前,再由皇帝发内阁处置。但在实际上,近年来内阁权重,外朝各衙门的重大事务,封进奏请之前,多半要送先副本给内阁预览,阁老没意见了才可正式进入上奏程序。

看来袁阁老与那官员争吵,便是为了他没与内阁通气直接奏报到天子面前的事情。虽然是小事,但涉及到内阁的权威,他不能不看重。

李佑虽然是内阁中书舍人,但时日尚短,又出身于外朝,所以相当缺乏身为内阁一份子的觉悟。他没像边上同僚们一般同仇敌忾,反而津津有味的远观热闹。

吵了半天,各有各的道理,没个结果(也不可能有结果)双方不欢而散,朝会程序继续进行。

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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