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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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 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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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看得邸报,听说那李虚江被贬到江都县以通判署知县,等他到了扬州,再举行修禊岂不美哉。以李佑声名,说不得就成了一大盛会,这幽园也随之名传天下!”

那姓金的轻笑几声,口气甚大,“用不着特意等!那李佑来了扬州也不过是个知县,到时叫他过来写组诗也一样的。”

竹亭外李佑没料到听见这么一出话,好像他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匠人似的。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已然生了极大恨意,这姓金的莫非就是金百万?也太狂到没边了!便忍不住开口道:“阁下言语好生轻佻无礼!”

李佑猜得不错,这个金姓中年人确实是此园的主人,人称金百万的大盐商,扬州城里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不过区区三四人而已。

金百万跺跺脚,扬州城都要抖三抖,确实也不太将县衙放眼里。他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驳斥他,转过身来骂道:“哪里来的犬吠!”

李佑冷哼道:“污言秽语便是阁下的待客之道?如此看来,搞什么园子,办什么修禊,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正可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金百万被李佑讽刺的勃然大怒,就要发作,却被先前说过话的蒋姓文士拦住。

原来这蒋先生打量李佑,觉得此人虽然年少,但穿戴出众,神姿俊逸,光华照人,还胆敢出言顶撞,定然不是凡品。

再说这吵得实在莫名其妙,今天文雅之会也不适合骂架,便出面打了圆场,又摸底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从何处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佑倨傲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从京中来,到苏州去!”

老于世故的几个便恍然大悟,定然是金百万方才言语中对李佑不恭敬,惹得这位李佑同乡的不忿。而且这出身显宦的少年贵公子大概还认识李佑,所以才义愤填膺。

此时有个家仆过来请示主人道:“先生们都写毕了,可否开始印集子?”

金百万尚未答话,李佑却不知为何抢先开口骂道:“你这狗奴瞎了眼?没见我尚未写得?”

骂完后李佑大步到案前,伸手持笔略一沾墨,便笔走龙蛇写起来。

几人都对这个桀骜公子有几分兴趣,一般这样的都属于恃才傲物之人,没点真凭仗的谁能如此,且看他有何本事。

在数双眼睛注视下,他才一落笔,写了几个字便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不是出乎意料的好,是出乎意料的坏。就这几个字,已经极其不堪入目了,宛如儿童初学。别说请来的一方名流文人士子,就是金百万自己写字也比这强得多。

期待之下,原来是个空有外表、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哈哈哈哈。”金百万得意大笑。真是个中看不中用、还无自知之明的绣花枕头,近些年最可乐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实在惨不忍睹,众人摇头散去,真不用再看了。案前只留下这个不怕丢脸的年轻人继续在那里一笔一划将诗词写完。神态坦然自若,好像自己写的是什么绝世书法似的。

这让金百万高看了一分,虽然人蠢不可救,但定力倒是难得。不过他金百万岂是轻易饶人的?

李佑写完后,自有小童将纸张贴在壁上,与其他所有诗词一起供人观赏品评。

不过今日赴会的文人士子们还算厚道,没有谁尖酸刻薄的讽刺李佑书法,只能视若无睹看都不看了。惟有那负责刻字的工匠才不管字好字坏,飞快的抄下李佑之词制版。

李佑来得最晚,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他写完没多久,蒋先生便宣布道:“园主人道,诸君才华不分轩轾,何用分等,共入雅集传于后世。”

又指着壁上李佑那篇,“惟有此篇,列为末等,其人为……”

蒋先生仔细瞧了半天,也没在上面看到署名,难道是他羞于留名?

园中众人目光齐齐看向李佑,却见他莫名其妙的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

又见他转身朝园外走去,边走边高歌道:“北郭青溪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西望雷塘何处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淡烟芳草旧迷楼。”

渐行渐远,那背影消失于葱葱绿树中,又是一首高歌传过来,“白鸟朱荷引画桡,垂杨影里见红桥,欲寻往事已魂消。遥指平山山外路,断鸿无数水迢迢,新愁分付广陵潮。”

绿杨城郭是扬州,垂杨影里见红桥,越品越妙的词……众人不禁赞叹道,当为今日之最也。

这浣溪沙二首莫非是他所写?再看壁上此人那篇文字,虽然字丑到难以入目,但细细看来确实是方才所歌两首。这不是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是败絮其外金玉在里啊。

此人会有如此才华?江左一带何时出了这等狂放不羁的才子?金百万隐隐感到有些不对,顾左右而问道:“谁知道他是何人?”

半晌,有一妓答曰:“奴家识得,是我苏州的李探花先生。”

此名在当今诗坛如雷贯耳,大家只能争论他是不是三百年来第一……闻者无不大惊失色,他就是传说中的天授诗才李探花?

不会错了!一个苏州男人或许会认错李探花,但一个苏州名妓绝对不会认错,甚至连李探花的背影都不会认错。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觉得今日的遭遇很怪异。不敢说诗词天下第一、但至少公认是江左魁首的李佑隐姓埋名跑到这里写了两首词,然后被他们嘲笑后定为唯一的末等,这要传了出去……

这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么!这不是李探花丢脸,这是他们扬州士子丢脸!更别说李探花不但是才子,还将到扬州城作父母官。

金百万定要较劲是不开眼,他们有目如盲是不长眼,李大人故意胡乱涂鸦是看他们不入眼啊……

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印工拿着几本书册找到此间主人金百万,禀告道:“金老爷,本次的《幽园雅集》已经印好了,末等也照着吩咐标明。”

金百万愤怒的接过书册,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

什么雅集!今天这事传开后,只怕要臭不可闻了。好好一场修禊盛会,被这李佑这么一搅,连带他的幽园,成了扬州城的大笑话!是不是一把火烧掉算了?

顷刻之间,请来的文人士子散的干干净净,仿佛谁也不愿再留于此地充当笑话背景。

却说李大人捣完乱,神清气爽的上了画舫。他想着自己与这金家结了仇,便抱着知己知彼的念头向船家打探起金家情报。虽然并不怕,但多知道些总不是坏处。

“金百万在我们扬州也是个传奇人物,十几年前还穷困潦倒,甚至为糊口将女儿卖给了养瘦马的妈妈。可到今天,转眼间却发下如此之大的家业。”

“但他也有烦心事,没有儿子继承家业,除了卖掉的大女儿还是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盐运司运同,一个还待字闺中。”

“哪能不娶小的?这几年他娶了十几个小妾,据算命先生所讲,金百万当年卖女损了阴德,命中无子。他娘子想念大女儿也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可惜那个买他女儿的妈妈早就亡故,女儿也已不知去向。金百万去年秋天发下了五万两白银的悬赏寻女,怎奈一无所获。”

五万两,相当于两千名高级织工的一年薪资……李佑小小震慑一把,再次感受到大盐商的雄厚财力,不禁笑道:“谁要能找到这个人,岂不一夜暴富了。”

“是呐,谁不想找到?但线索委实不多,当年被卖时也不过三四岁,到现在有十八九岁了,相貌如何身量多高全都不知,只知道小名宝儿。不晓得去了何方,连她自己大概也不记得幼年事,所以难上加难。”老船家感叹道。

宝儿?金?金宝儿?靠在船边的李佑浑身巨震,差点惊得一头栽进水中,不能如此巧合罢?

小竹和张三显然也意识到了,齐齐失色的看向老爷,只有崔监生没什么感觉。

冷静……冷静……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李佑一边对自己说一边追忆起金姨娘的过往言行。

记得前年夏天时,就是他在县里负责祈雨的那个夏天,有次金姨娘对小竹说:“你还有母亲,我连父母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扬州人,这些年来也只好认了命。”

来自扬州、十八九岁、姓金、名宝儿、幼年被卖来卖去……金姨娘的这些条件无一不符合,无一不对照的上。

李佑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现在也有点发懵。

如果是真的话,自己几房妻妾中,出身最低、最没背景的一个难道反而是最强的一个?

李佑又记起,就在刚才自己可是把金百万的脸抽到肿的不能再肿了。自己的老丈人们,刘、关、程或者还有金,怎么没有一个脾性相合的呢?

第288章 被教训了

在画舫上不便说什么,李佑叫画舫沿着护城河绕城回到东关渡口。重新登上座船时已是傍晚时分,但他仍催促船家速速开船,换了一个地方停泊。

因为李佑担心被别人顺藤摸瓜寻过来,那样就无法安生,不好先回苏州了。

“此事谁也不许擅自外泄,一切由老爷我分说!”李佑警告手下道,此事指的是什么事,众人自然心知肚明,连新人崔先生都被张三悄悄的提醒过。

是夜仍未宿于驿站,大家都挤在船舱中安歇。

却说崔经与张三同在后舱,不断的听见隔壁李老爷长吁短叹,似乎很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崔经心有所感便对张三低声道:“东主日间独自去了幽园,定然与金百万生了不愉快。”

张三点头道:“先生所言不错,但岂止不愉快。以我猜之,老爷必定将金百万的面子扫了,而且是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扫。”

见张三言之凿凿,如同亲眼所见,崔经大奇,“你从哪里知晓的?”

“以老爷的性子,若被金百万欺辱,此时天降把柄,定会喜上眉梢,想法子借此报复回来,怎么会辗转忧虑?既然老爷如此不安,那显然是毫不留情的将金百万大大折辱了,担忧今后携金姨娘以晚辈相见时的尴尬!”

张三说到得意处,声音微微抬高,大概也许可能传到舱外了。

突然又从隔壁传来喝斥声音:“张三乱嚼什么舌头?罚银一年!”

张三下意识在黑暗中缩了缩脖子,再不言语了。其实他并不心疼,老爷出掌一县,他当长随大爷每年不知要收多少礼,那点家奴月银算什么。

崔经忽然觉得某句话很有道理——有其主必有其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座船便上路继续。

运河绕过了扬州城后,向南分了岔,俗称三岔河。两个方向可以入江,一是仪真县的渡口,二是江都县的瓜洲渡,这也是很多诗歌中出现过的地名。

李佑便是从瓜州渡江,自此再无天险。一路顺风顺水的从运河转入虚河,于景和八年四月初九这日,抵达了“阔别”七个月的虚江县城。

自从李大人离开苏州府宦游,全家妻妾便也搬离了府城,回到虚江县福新巷宅子与公婆同住。

李佑回到家中时,满宅奴婢在大管家李四的率领下皆聚在前庭行礼。

“老爷,关姨娘元月时产下一子。”李四抢先报喜道。李佑大悦,对李四点点头便进了前堂。

李父和母亲朱氏正端坐堂上,气色都还不错,三房妻妾和各房婢女、奶娘环列两旁。李佑连忙口称“不孝儿”上前拜见父母,程小娘子和小竹也跟随拜见。

朱氏盼儿心切,抢在李父前头道:“我儿起身,听说在金銮殿上顶撞皇帝被打了板子?难怪如此憔悴,可怜的小二……”

李父扭头吹胡子瞪眼道:“对你说了几遍?小二如今也是大有身份的人,以后不可再如此相称了!再说那也不是皇上!”

得了母亲发话,李佑便起身。顺势扫视了一遍久别的妻妾们,却正迎上几对情热似火的眼波,仿佛隔着数尺就要生生熔化掉他一般。

饶是身为百战之师,李老爷也感到头皮一紧的。不由心中暗暗庆幸,亏得过了淮安府就开始修身养性,这几天应该能吃得消……以后收房真得悠着点了。

从女人身上收回眼光,李佑与父亲说着话,不留神又瞥到堂中多了一块匾额,上书“节义堂”三个大字。便问道:“这是何人所写?”

“府城的陈巡道。”李父捻须道,口气略略透出几分骄傲,“他得知你受了廷杖之后,便写了牌匾差人送过来。”

李佑在京城为许老大人冲锋陷阵,陈巡道作为许阁老的弟子,听到消息后自然应该有所表示。抬举同党,倾轧异党,也算是官场常态。

李父又记起什么道:“那陈巡道还发话问过,族中长辈可曾为你取过字?”

李佑没料到陈巡道居然问起这个来,虽然这两年他发达了但也确实没有取字的迫切感。

一来所以他家不是书香门第,没这个习惯。二来他年纪不大,如今才十九。三来国朝文人习俗用号比用字流行,字已经用的少多了。四来他这官场中人,官名的别称和雅称某种意义上可以取代字的用途,譬如中书之类的。

李佑想了想问道:“父亲是如何回答陈巡道的?”

“为父说李家小族,无人可以为你起字。至于你在京中是否得了字,则就不知了。”

李佑没再说对此什么,陈巡道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当然明白。

这年头,号可以乱赠,但一个人的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给你取的,只有你的师长才有这个资格。陈巡道问他有没有字,算是含蓄的问法,听不出来就太蠢了,就好比楚庄王问九鼎之轻重的道理。

已经名动四方的李大人在官场中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奇特存在,没功名没座师没同年的三无产品,简直无法用正常的关系学理论去研究他的跟脚来历。

如果非要借用现有概念,将李大人由役转吏、帮他由九品杂流升为推官、又保举他坐监读书混学历(未遂)、还将他引荐到吏部尚书面前有了直入中枢际遇的陈英祯陈巡道陈恩主,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类比于李大人的座师了。

不错,陈巡道比之于李佑,就好像是乡试会试的主考官比之于被录取的考生,自然有资格给李佑取字。但陈大人开不开这个口,主要是看心里认同不认同了,或者说值不值得用这种特殊方式加深关系。

所以陈大人问的不是字,是关系啊。关系这个虚不可见的东西,才是官场中真正的立身之本。

与二十一世纪的酒肉即友不同,这个时代文人士大夫的交际堪称是一门学问,著述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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