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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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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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日始,李佑的办公地点转移到了府衙大堂右侧的推官厅,从这个位置也可以看出推官的特殊性。同知、通判二厅都建在单独院落,有的地方甚至出府衙建分署,而推官厅却必须和经历司厅一左一右紧邻府衙大堂。

虽然推官和同知、通判同为府署佐贰官,而且推官是品级最低的一个,但在三种官职中,同知、通判的人数和职掌皆无定规,视各地情况而定,总之都是钱粮赋税农田水利马政军纪之类的,也有同知出去署理地区的现象。

可以说同知和通判两个官除了品级差一级没什么大区别,但推官就不同。只有推官被明文条例规定的很死板具体:人数一名,职责为“掌刑名、赞计典”。地方公务与考核中,最紧要的两项就是钱粮与刑名,由此可见推官的重要性。而且赞计典这个职责也很值得玩味,赞就是协助,但这个“计”字,可以看作是计划、统计、会计、审计……

王同知昨日已经使人打扫过推官厅,李佑步入自己的新官房,坐在公案后的官位上,环视周围。这推官厅内部格局与县衙公堂有些相像,毕竟推官老爷主要公务就是审理案子,少不得要常常提取人犯,办公场所和县衙公堂格局类似也是应该的。只是推官厅规格更小,装饰更简单。

几名隶属本厅的书吏杂役分列两旁,静候新任推官老爷训话。

李佑咳嗽一声,正要开口问问以前的积案情况,忽然从府衙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鼓声,打断了李佑的发言。

这大概是击鼓鸣冤了……李佑想道,便指示一名手下道:“你去查看,是何人胆敢擅自击鼓!”

不多时,那人回来,禀告道:“回老爷,外面是名三十余年纪妇人,本城人士,因今日正逢十三却不见放告牌,情急之下击鼓告状了。”

李佑挥挥手道:“叫她去县里告。”推官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案子都要审的。

“吴江、长洲知县都正缺着……”一名书吏小心翼翼提醒道。

李佑这才想起,这俩附郭县的知县作为姑苏仓案的同案犯都被押去京师了。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国朝司法程序。首先,县里只有最高到一百杖的判刑权限,徒刑以上的案子必须报与上司,也就是推官这里进行复核,这是推官在大明司法程序的主要职责。当然,推官审过了还需要知府来签押。

有人肯定要问,本书开篇陈知县就打死了个田尼姑,这算什么?只能说实际操作各有奥妙,没见打死田尼姑写的是杖毙么,从理论上讲情况是田尼姑熬不住刑罚挂掉,并非陈知县判了死刑处决她,既合情又合理。

其次,国朝禁止越级上告,告状必须去所属县衙告。所以刚才李推官说让那妇人去县里,他这儿不受理。当然,遇到县里不接状子、或者原告不服县里判决,再或者县里管不了被告时,才可以去府衙告状。

第三,向衙门递状子也并非像肥皂剧那样随随便便的,拿张纸就敢上大堂塞给官老爷。按照真正规矩,每逢三、六、九日,衙门会放告牌,有专门小吏在大门告牌处收状子。

还有一种是,衙署大门处有鼓,原告有胆的也可以击鼓告状。但之前要想好了,一旦击了鼓,事情就严重了,如果所告不实或稍有什么差错,击鼓的人将会遭到重罚。今天是正月十三,该放告牌的,但实际上没放出去,那妇人递状无门,于是击鼓。

大过年的也不消停,众目睽睽之下,职责所在的李佑只好接了状子看,写道:“状告为孽子不孝事。妾身阮氏不幸,早岁丧夫。彼时小儿杨鉴年方六岁,历时十载,抚养成人,供其进学,辛苦万状不可言尽。谁知逆子为恶,平日骂母如奴婢。今月年节,因礼庆事触怒,惹其行凶殴打。孀守半生,博此逆报。天理孝治,乞除恶逆,以正伦常。叩告。”

阅毕,李佑心里嘀咕道,老爷我刚刚上任半日不到,就撞到这般大一个彩。母告子案,在这父母为天、礼法纲常森然的时代,堪称大案重案了。忤逆那可是死罪,和造反一样属于十恶不赦的范畴。

李推官又细细看了一遍状子,注意到进学二字,这个被告的儿子居然还是个十六岁的秀才相公,牵扯到马蜂一样的读书人,更不能轻忽。不过反过来要是办得出彩了,也更容易传扬名声。

“将原告带来。”李佑吩咐道。

却见两个衙役押着位妇人上堂跪地。这阮娘子年纪三十四五,虽然不是十分美貌,倒也有肤白唇红细眉杏眼的几分姿色,厚厚冬衣亦遮不住窈窕体态。

李推官喝道:“大胆妇人,敢击鼓告状,是哪个指使的你!”

阮娘子这妇道人家被李佑一吓,有些慌道:“听说推官老爷上任,府衙有了理刑官,妾身便前来告状,不想击鼓冒犯了老爷。”

“本官上任之事是谁告知的你?”李佑逼问道。倒不是他东拉西扯,因为这案子很棘手,李佑想要多掌握些情况。

阮娘子哆嗦说:“老爷威名素著,充了府衙刑官,街头巷尾皆有耳闻,妾身如何不得知。”

李佑乃是心细之人,看这阮氏畏畏缩缩似乎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说出的话却条理分明,猜测是有人教过的。

难道是别人唆她来的?若能就此化解,也不失为办法,想到这点李推官又道:“母告子死,无有不死。然而母子间自有天性,你寡居十年,只有这一子,今天告死他,将来难免要后悔,不如本官为你和解了,你道如何?”

阮氏答道:“无赖儿子不孝敬母亲,告死有何可惜。”

见此李佑收起状子说:“被告未至,明日复审,你且再来。”

按说阮娘子击了鼓便有重责,即使是原告也该押在监里等候判案。但李佑一想牢狱的黑暗无耻,若将这样一个有点姿色的娘子送进去,名节就全毁了,弄不好他自己徒惹一个昏庸名声。于是法外开恩,放了阮娘子回家。此外又发下牌票,令当值衙役去拿被告,务必要在明日到堂。

第140章 立名第一案

放了阮氏娘子回家,李佑想道,这背后大约存着两种可能,一是她儿子真干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二是阮氏和别人恋奸情热,要除掉碍事的儿子。

当即李推官手指厅中某杂役道:“你速速跟随原告,看她出了衙门在路上与谁说话。”

随后李佑便散了衙,起身去赵家拜访赵良义表达感激,他如今也算有主动拜访的资格了。还请赵二老爷题写了一付楹联,准备挂在推官厅内。

到了第二日,府衙里的小吏衙役知道李佑今日审案,便蜂拥而至。这并非正月里公务少众人都闲的无聊,主要原因是李推官新上任,他们对这位老爷的判案风格不甚明了,所以今日都来围观审案。

用行话叫观风,是身为小吏衙役的必修课。只有摸清了官老爷的秉性,胥吏才能对症下药浑水摸鱼,才能投其所好避其忌讳,才能瞒上欺下操权弄事。何况是李佑这种理刑官,更需要把品性摸清楚,他一念之间能叫人犯的际遇天上地下,在其中很容易找到运作转圜赚油水的机会。

但愿新推官是个生手,这就是厅内所有胥吏的共同心声。

李佑进了公堂坐好,看到许多旁观的人,微微一笑,并没有驱散众人。作为从衙役小吏出身的官员,李推官对此很理解,而且他也需要在人前亮相。

原告阮氏上了堂,她那秀才儿子杨鉴也被从县学里带过来,还有几个同学跟着,这读书人果然是属马蜂的。另外有杨鉴的叔叔堂兄也到场作证。

案子开审了,李佑先将阮氏押在一边,细看那杨秀才,不过十五六年纪,拍案喝道:“尔既为读书人,怎可不明理,何故不孝?”

杨秀才的身份可以不用磕头下跪,只拱手道:“学生读圣贤书,道理如何不知。如今被告忤逆,自是得罪母亲。母要子死,不敢不从,虽死无恨。”

李佑倒奇怪了,这杨秀才一些也不为自己辩解么。估计是以退为进罢,真要把他往死里打,旁边的几个同学肯定不会看着不顾。

这招对别人可能还有用,但老爷我可是一向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的,李佑想道。又问:“你知道是何人教唆你母亲么?”

杨秀才摇头道:“不知。”

旁边几个同学都出面作证说:“杨同学品行端良,没有恶德,不可能触犯母亲。”

杨鉴的叔父也道:“从未听说侄儿不孝。”

众人议论纷纷,都道这杨秀才不像个忤逆之人,他事到如今了死也不说母亲的半句不是,怎么看也并非不孝的。可惜了,不知为何被母亲坐实罪名,很难逃过。

李佑当然也看得出别有内情,又对阮氏道:“你儿忤逆大罪,本官可做主杖毙了,不过棺材钱须得自出,你现在出去买棺材。”

阮氏应声谢过便出了衙。李佑叫过两个当班衙役道:“你们跟随出去,谁与她说话就拿下带回。”

果然稍等片刻,两个衙役就押回一名中年道士和脸色灰败得阮氏。

衙中讨生活的胥吏,哪个不聪明?见此都可以断定这道士和阮氏必有奸情,只看老爷怎么审了。同时心里皆道这新推官看来不糊涂,还能有这等主意。

李佑问道:“堂下道士何人?”

那道士答道:“回老爷话,贫道黎易常,忝为玄真观知观。素与阮氏相识,今日得知官司,特来帮衬。”

李佑斥道:“满口胡言!妇人官司,自有夫家、娘家之人相帮,你这道士有何凭借,胆敢越粗代庖?昨日是你,今日还是你,真当本官有目如盲乎?左右给我打!”

却见那黎易常黎知观惨笑几声,叫道:“竟是瞒不住老爷,贫道都招了。我与阮娘子自幼相熟,至今她未有夫,我未有妻,两情相悦,怎奈那杨鉴年纪渐大,屡屡从中阻挠,使我二人成不了长久夫妻。贫道便唆阮娘子告忤逆状,她妇道人家没甚见识,都是贫道极力撺使,罪过只在我一身,只求老爷饶过阮娘子。”

阮氏此时也在地上连连叩首道:“都是妾身鬼迷心窍,与黎道长无干!当年妾身父母贪图钱财,将妾身许以杨家,黎道长便伤心出家。如今前夫亡故,妾身十年功夫将儿子养大,本欲另行改嫁。孰料逆子不念恩情逼妾身守节,妾身苦求无奈,只好状告忤逆,希图借此脱身,与黎道长全无关系!”

看在众人眼中,只觉得这对孤男寡女倒也真有情有义,只是造化弄人无法成亲,又见他们争相把罪责揽于自身,其情可悯,值为一叹。这年头,寡妇守节守出成绩后虽然可得旌表,也算光耀门楣,还有其他奖励。但一二十年无人知冷知热、孤枕难眠外加处处谨慎压抑的滋味岂是那么好受的,所以世情是不愿意守也就罢了,过了丧期便可改嫁。

而且难怪杨秀才闭口不言,估计是不愿揭出母亲的奸情丑事,也不想说出自己逼迫母亲的情况,终究都不是光彩事。

案子至此水落石出,不知道李推官怎么判这对男女,大概是通奸罪杖八十,母告子念及是情急下被迫无奈,可不论,这样也是个较为合情合理的判罚了。

然而李推官却冷笑几声,突然拍案,“左右给将贼道人我拉下去重打!”

黎知观高呼:“贫道都已招了,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断事,先论其心再观其行,心在行之先。你这贼道,还敢遮掩!”李佑道:“我朝虽倡守节,但也并不禁妇人改嫁。如有夫家阻挠者,诉官照批即可,此事常有。阮氏何至于为作长久夫妻而自噬其子?其中缘故你可敢与本官剖心一叙?”

黎知观嗫喏不能语。

李佑又转向阮氏道:“汝闭门孀守十年,尚能供子读书,悠然度日,看来你那亡夫给你留了不少资财。若有子在,自然是儿子继承家财;若无子,家财恐怕都要归了你和奸夫,是也不是!”

黎知观和阮氏做梦也没想到推官老爷凭空便能一口道破他二人心事,张皇的瞠目结舌。

看这对男女的表情,大家都知道李推官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了,若是有这种情节,那就不值得轻判。众人心中又叹道,推官老爷年纪轻轻却目光如电,轻易就看透了内情,不过有些较真多事,严厉的过火。

旁边书吏写好供状,李佑对黎知观说:“贼道意图诈占他人钱财,还敢心存侥幸糊弄官府,你认罪否?还是吃板子吃到死也不认?”

黎易常只好画了押。李佑随即判道:“出家人与良家和奸,此为罪一;唆使他人违逆天伦,母子相诬,此为罪二;贪图他人钱财,意图谋害侵占,此为罪三。数罪并罚,勒令人犯归俗,杖八十,枷号十日,流三千里。”

当堂便有衙役把黎知观拉到一边行刑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命熬过八十杖。

在判阮氏前,却见杨秀才站出来,恳请道:“律令有不告不究之例,虽遭母亲横诬,而学生不欲反告,还请宪长放过母亲,以成全学生尽孝。”

好秀才,你要当孝子?李佑似笑非笑,沉吟一会儿斥道:“杨贤生!虽有夫死从子之说,但孀妇改嫁,按律听从公婆,按俗有初嫁从亲,再嫁从身之语。你身为人子,谨奉命即可,如何敢百般阻挠母亲改嫁,屡屡强逆母命还敢说孝心!知罪否?”

杨秀才辩道:“大人此言差矣,朝廷彰显节义,学生劝母守节,何错之有?”

李佑哂笑道:“你已经知晓母亲与黎知观私情,已经坏了名节,那守节从何谈起?你还逼母亲守个什么?是欲掩人耳目欺瞒官府骗一个旌表好装饰你的门面么?本官最恨你这等欺世盗名之辈!”

杨秀才一时语塞。

李佑大义凌然判道:“世风日下,其情堪忧,子以母为货,母以子为仇,对闹公堂,败坏人心,岂能只痛心而不教乎,当以法令导化,不惩恶何以扬善?秀才杨鉴以母为奇货可居,狼心狗肺,妄言假孝。为存天理,报与学官,夺其功名!”

在这种孝义名头下,杨秀才的同学也不敢出面说什么。

杨秀才叔父上前回护道:“我侄儿并无恶行。”

李佑冷声道:“本官断案先论心再论行,心术不正一样重判。况且区区十五六少年如何能以一己之力逼迫母亲,怕是背后有你等夫家近亲合伙罢。只是弱女子状告夫家不便才未彰显你等罢了。”

“此言差矣……”杨秀才叔父连忙道。

又是这句……李佑大喝:“住口!刁民胆敢欺本官年少不更事?寡妇若得旌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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