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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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名臣传-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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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来并不瘦弱,但时时抽搐憋气,想是生时难产所致。然而他眉清目秀,显是得了父母的好处。文采之悲从中来,抬头看了看赵恪,泪眼朦胧中笑得凄楚。良久,她低头,轻声道:“你降生才一月,为娘的,从未疼爱于你,却是娘的不是。可惜你生来命苦,投在帝王家!”

文采之狠狠闭上眼,而后厉声道:“若留你在世,日后不免重蹈覆辙!不若娘带着你,弥补娘亏欠你的疼爱!”,凄厉的话语冲破明德殿,尖厉的画在众人心上,语音未落,文采之兀得高举二皇子,惨呼一声,将二皇子摔在明德殿冰冷的金砖上!

婴孩惨哭一声,旋即无声!

赵恪正要抢上前,却被二皇子的一声惨哭震得倒退两步!这是!这是他的儿子!缓慢的痛从心尖处撕裂开来,旋即席卷了四肢百骸,这是他儿子!他的生母再造反再谋逆,他仍是他的骨血!他突然紧握拳头,把所有他承认的不愿承认的不得不承认的怒火统统冲向文采之:“贱人!”,说罢一掌扫向文采之!

文采之声音顿失,狠狠的摔倒撞在殿中大柱上。半响,她回过神来,竟恢复了旧日的清淡,红肿的脸上一片矜持淡然:“哥哥,成王败寇,生前身后名,多说无益。你我兄妹一场,采之无怨无悔,亦不怕草席荆钗乱葬岗谋逆名,咱们彼此成全!”,说罢,发上唯一一根固定青丝的银素簪拔下,朝心窝猛一刺……

红颜飘零……一瞬间,明德殿染血,赵恪五内似被一个大石碾来回的碾着,直至五内皆成齑粉。采瀛却是瘫在甲士手中,半句话都不想说了。

得喜抿着嘴,一言不发的上前扶着赵恪,在他身后抚运。

良久之后,赵恪勉强回神,挥退得喜:“将二皇子收殓了,待日后安葬。”

这时候曲岚揣度着皇帝缓过神来,想到此刻皇帝伤心,必然亲近自己,因此上前回到:“启禀陛下,祖父自文重光下令调防国中将士就密切注意其动向,得知其调康乐军入京后,判断其恐有谋逆之心,今臣生擒文采瀛,请陛下发落!”

那边一直跪着的吴启元、何冲等人闻言皆心生不满!他生擒文采瀛?那前面浴血奋战的人都来南门看风景的?!这功劳抢得端得是明目张胆!

蕴月内心惊悚!庄国公曲谅看来是人闲心不闲!人不在朝廷,却对朝廷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文重光调李存戟出京,必然是要另调一支军队来补充京畿马军司的,因此康乐军来得名正言顺,可曲谅却因此一举判断文重光谋逆!他何来这等敏锐触觉?!难道、难道……曲谅多少知道康乐军与文重光之间的勾当?果真如此,曲谅却到了关键时刻才让曲岚赶来,这难道不是蓄意的要推波助澜以掀倒几乎无可撼动的文家?

蕴月暗自喘气,如果曲谅知道文重光的心思,那皇帝知不知道?!如果连皇帝都知道……

蕴月手足冰冷,不敢相信,死了多少人啊!安宁军、马军司、步军司,数以万计!还有阿爽,还有……慢着!阿繁呢!他的阿繁呢!

蕴月冷汗直流,便要抬头张望!

那边赵恪自然不比蕴月笨,当即捏住了曲岚话里头的蹊跷,面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下来,淡淡道:“国公辛苦了!得喜,先将文采瀛押下去。拟旨,将庄国公从洛阳迎回,接古老的位子,中书省同平章事、参知政事!”

曲岚面上一喜,当即叩谢皇帝三呼万岁,后面吴启元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蕴月被曲岚的高声唤醒,当即一震。皇帝!蕴月不禁悄悄横眼看了阿爽,终于明白,无论皇帝知不知道文重光要造反,他再度启用曲家是必然的!旧日洛阳权贵势大,曲家并不起眼,可眼下洛阳权贵三家去其二,曲家就显得举足轻重了!何况,他爹爹护驾有功,极有可能一洗二十年的冤屈得以起复,而吴启元、何冲等人皆与他爹爹有非同寻常的情谊,再加上眼前看李存戟及西北元气未伤。独木难支,赵恪不得不考虑朝局的平衡!

原来如此!当初他驱赶曲谅岂非正中皇帝下怀?!皇帝突然撤下曲谅,只怕不是为削去外戚力量自断臂膀,而是要保存一只最可能支持他的力量,以求关键时候得以助力!原来这才是皇帝真正的深谋远虑!

可是,洛阳权贵,古、文闹得朝堂颠覆,那曲家呢,焉知皇帝此举不会重蹈覆辙?!

“启奏陛下,微臣尚有一事禀报,”,曲岚继续道:“微臣《“文》已将南门《“人》校场上参《“书》与谋逆的《“屋》甲士羁押看管,一众附逆将领官员皆已经羁押。但……微臣在文采瀛帐下发现不少宗亲子弟附逆,其中……”,曲岚话至此处一顿,看了一眼赵恺及蕴月,继续道:“包括景怡郡王次子赵愉!”

赵恺眼中一痛,抬起头来:“皇帝哥哥!”

那边赵恪,心中又是一纠,却是痛到极处,再无感觉了,只淡淡的看了看赵恺,又扫向曲岚。

蕴月惊诧连连,这是什么意思?要牵连他爹爹么?!

“微臣请陛下示下,当如何处置!”

赵恺忍不住,含泪道:“人都死了,还要怎么处置?枭首示众,还是挫骨扬灰?!”

“人死不能不复生,但景怡郡王仍节制着北门外一万康乐军,又同李存戟的朵彦十八骑关系密切!何况,此次宗亲附逆者众多,景怡郡王素来在宗亲之中地位崇高!微臣只是为陛下安全……”

赵恺霍的一声站起来,怒道:“你疑我父王有异心?!”,一句话下来连他自己都为赵怡觉得委屈,眼泪又流下来,狠声道:“那你又是何居心?!你以为文采瀛是你擒下来的!那吴将军、何将军、丁将军、死了的袁将军又做了什么!”

蕴月怕赵恺鲁莽,顾不得了,连忙站起来,就在皇帝面前喝道:“阿恺!不可胡说!”

赵恺看着蕴月,发现蕴月面上森然,自有一股藏而不见的威严,压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蕴月摁着赵恺跪下:“蕴月身为景怡郡王养子,身份不如世子,但依着父王往日的教训,蕴月当你的大哥,还是当得!”

赵恺气结,蕴月从不敢在他面前端这架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方才曲公子说连赵愉在内的不少宗亲子弟附逆,”,蕴月肃着脸教训完赵恺,又抬头对皇帝说:“蕴月不敢苟同!赵愉实为臣弟弟,素日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何况上阵杀敌参与谋逆?!今日惨死战场,实非谋逆,无非担忧陛下安全前来探视!”

蕴月话音刚落,曲岚只觉得可笑,江蕴月也未免太护短!

曲岚借着与皇帝的关系,一心要借此良机奠定劳苦功高,求得祖父父亲返朝之余,还要祖父能在朝上与景怡王等一干功臣平分秋色。他来得巧,却也抹不去景怡王功高的事实。但是拿住了赵愉参与造反的由头,他就能肆意贬低污蔑赵怡以抬高自己。何况,江蕴月与他还有杀弟之仇,此刻不报更待何时!眼前蕴月歪曲是非,曲岚当即抓着机会:“担忧陛下安全?江御史好堂皇口气!如此说来,文采瀛无非也是担忧李存戟造反,来探视陛下安全罢了!”

蕴月浑身姿态似严冬下盖满了积雪的青松,素来弯着的腰瞬间抖落一身冰雪、挺了个笔直。他冷冷的看着曲岚,并无畏惧。旧日曲峻被打死、曲家被赶出朝堂,都是他的功劳,他自然深知曲家人与他有仇,恨不得捎带着把他也宰了。眼下曲家卷土重来,用心险恶之余又立即和他老爹抢功劳,借着赵愉的名堂,想把一盆脏水泼在他爹爹身上,让他爹爹从此翻不得身!甚至日后还会连累吴启元、李存戟等人!曲谅只怕自离开朝堂的那日,就惦记着今日的一朝得势吧?!

可是环顾朝堂,曲谅有一星半点古老的能耐吗?任他抢得半壁朝堂,又是往日那样混战么?何况,发落那么些不明所以的宗亲子弟,皇帝岂非为了一个外族得罪整个宗亲皇室?!不!半步都不能退!半点机会都不能给他留!否则他爹爹这一辈子情何以堪!否则邓老、孙继云这些人的退让牺牲不是都白费了!

“陛下!曲公子既知文重光有谋逆之心,何故直至今日才仓皇领兵攻进东门?南门校场鲜血横流,死伤甲士数以万计,南门齑粉,陛下安危危如累卵!敢问庄国公此举岂非等同谋逆?!”,蕴月想得通透,便一无所畏,盯着曲岚直直刺去!

“住口!住口!住口!”,赵恪一路忍着,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他左手撑着御案,右手狠狠的拍着御案,震得案上的砚台、茶盏、镇纸乱成一团。

这真让他无地自容!他的危难才解,他才经历丧妻丧子之痛,他最为倚重的臣子就在他面前为了各自的念头争得头破血流!他怎不知曲家的那点心思!他怎么不愤怒曲谅推波助澜和黄雀在后的叵测居心!他洞若观火!可江蕴月如此明目张胆的撒谎、如此直截了当的话让他如何下台!

蕴月听的皇帝声音里沉重压抑的痛意,只抿着嘴,三叩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清晰说道:“陛下!阿愉绝非造反,只是探视陛下安危!”

一句话似锋利无匹的细针,直击赵恪逆鳞,赵恪当即难堪到再也维持不了清淡有礼的风度,转身奔到蕴月跟前,狠狠揪起蕴月,大喝:“住口!住口!朕让你住口!”

蕴月被扯得气都喘不顺,却笑着轻轻道:“陛下错过体会阿爽的用心,别再苛责阿愉!”

赵恪大恸,颓然松手,大退几步,得喜仓惶冲上来扶着赵恪:“陛下!”

赵恪使劲挥开得喜,一叠声:“陈正华!陈正华!拿下去!拿下去!关到刑部大牢去!”

……

蕴月穿着染了血迹的官袍,倚在牢墙边,远远的望着高窗外的一轮残月。

年年岁岁月相同,岁岁年年人相违。

他记不得这是他蹲牢房的第几天了,刑部大牢阴冷潮湿,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倒春寒退了去,大约春日应该到了。

春日……这是他入官场的第三个年头了吧!

身边的呼噜声一阵响似一阵,豆子在稻草堆上瘫成大字,睡得肆无忌惮。蕴月回头盯着豆子,觉得心里一阵痛快。

真好!豆子真好!

他断了手,甩甩,横一句“没了就没了,用左手也挺好!”,就过去了。

他伤得重的时候高兴瑛娘伺候他伺候的好,横一句“得了,我中意你,你也伺候我了,别扭捏,就跟着我吧,我不会让你吃亏!”,就硬讨了个娇美娘。

他被关进刑部大牢,他大怒,动手打了曲岚,紧接着闯进来打了狱卒,陈正华气得跳脚,要关他,他横一句“正合我意!”,倒把陈正华气得笑了,顺道也把他塞进来陪着他。

他天不怕地不怕,鲁直意气,蕴月看着他就无所畏惧。

可是,蕴月不止想要兄弟,还想要女人,他的阿繁。

豆子自是看不明蕴月的心事的,径自睡觉吃饭,同他说笑,只把牢房当往日的蕴月园。可蕴月不行,每晚辗转反侧,终是无以成眠,只对着残月,掰着指头,一遍又一遍细细数着他与阿繁的日子。

他记得早两年,他于隆冬时候在西面厩马大营遇着村姑一般的阿繁,吃了好一顿排头。后来元宵灯会,她一张猴子屁股似的脸蛋,一双眼睛老大老大的!哎,真丑!她还发脾气,一手的胭脂全抹在他身上,害得老爹还嘲笑他……她真淘气,又胆子大,带累他在岐山的春夜里到处寻找,不得已背着她,最后竟直把她背到他家里去了。

阿繁……

他心里盘旋着这名字。他甚至可以忘记很多,阿恺、阿愉、老爹、师傅……很多很多人,他都忘了,但他一刻都忘不了阿繁,他只惦记他的阿繁。

旁的人都自有人惦记,唯独他的阿繁,只有他惦记着。

没有人记得她吧?她就一小小的宫人,旁人杀她还嫌脏了刀!可怎么就是不见了?连尸首都找不着?她虽然淘气,可不会害人,怎么会对她下手?蕴月颠来倒去日日不成眠的纠结,就是不明白,阿繁怎么就不见了!

豆子安慰他,臭丫头聪明得很,鬼知道从哪里溜了!

可他不信,她再聪明,总也是被文采之算计。他真怕,他真怕文采之发了疯,揪着阿繁……他不敢想,一想到这儿就能停了呼吸,心痛得他直不起腰,若是,若是……

那一刻,蕴月又觉得万念俱灰,只愿从未认得阿繁,她也不会因此受这些苦,她就算再没人惦记,总无忧无虑的翱翔云端……绝望中,蕴月又不禁埋怨,如今认得他又落下他,有什么意思!

罢了,拼了这条命,旁若无人一口咬定赵愉绝不是造反,保得爹爹一生名节,护得朝堂日后清明,那也算不枉那么些人对他的一番养育教导。此后他再无牵挂,可以只念着阿繁!蕴月抿抿嘴,竟是笑了,隐约觉得若生死都随着她去了,也挺好的。

他握了握手,手中空空,原来他来这人世,连阿繁一根发丝都不曾捞着。

蕴月沿着牢壁缓缓滑了下去,侧身蜷在稻草堆上,慢慢的闭上眼睛,眼角一点微光,是融在他眼里的一钩残月……

可蕴月不知道,一样不成眠的,何止他一个。

……

二月十五日,史氏自知道蕴月无端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当即昏死过去,醒来了不复旧日仪态的只揪着林澈嚎啕大哭。

阖府上下,都莫名其妙她为何如此伤心。

林澈屏退仆人,搂着史氏,泪欲沾襟:“夫人别急、别急!”

“子由!自跟着你,三四十年,也是儿孙满堂了无遗憾了!”史氏痛哭一场后,含着泪,郑而重之说道:“可看着咱们阖府上下和睦,我这心里就总念着大哥。清月、恬儿这两个孩子,恬儿自不必说,总有前因后果。清月呢?她那样一个人,怎么就陷在这里面,一辈子脱不得身!连她的……听你说的,那孩子那样的心肠,真是天可怜见!往日清月恬儿遭了罪,大哥,还有你我,遗憾多少年,若今日眼睁睁看着这孩子遭罪,我这心……若大哥知道了,大喜、大悲的,我、我、倒叫人说什么好哇!”

林澈伤心,轻轻抚着史氏:“夫人的心,子由只有体会得更深……他聪慧,也有情义,行得这步棋,明眼人都明白,想来也真不屈了当年父亲对清月的看重。你放心,此事子由必定竭力周旋!”

史氏摇摇头:“此事只怕落不下景怡王了,他痛失一子,如今又有一个关在牢里朝不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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