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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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名臣传-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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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老头初初知道他的新官职,很是疑惑了一番,而后听了皇帝给他的权力,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叹气,拍拍他道:“明降暗升,小月,皇上的恩宠你可细心体会。”

他当时没往心里去,只是不以为然。京官比外官值钱,这是肯定的,何况他早前还是专司揪辫子的殿中侍御史,虽然品级只有从七品,但也是皇帝跟前说的上话的人,比外京那从五品的可吃香多了!眼下出京当个正六品的官,实在算不上什么风光大事。

只是,这转运使比普通外官又略有不同。自先帝北伐起,各路转运使就渐渐掌握了一路的财政大权。每年国库从帝国各路转运使手中收取一定的税收,若各路有盈余,则是转运使手中可动用的财富。虽然先帝逝后此例有争议,但因确实促进了农耕,保障了国库,富足了各地的财政,因此昔日古光古执宰并未完全废除,只是极大的限制了转运使的权力。

转运使的品级不高,也只有正六品而已。此外,转运使只有监察权而无官员任免权,连给皇帝上密折的权力都没有。更有甚者,御史台对各路转运使的行程种种做了详细苛刻的规定。转运使游走各地途中只能在驿站留宿,不可擅自扰民,所带属官皆有严格规定,只得两位,一者主管文字,一者主管账司。若有贪赃违法之事,那是立即革职拿问。

看起来皇帝的确宽待了他,许他上密折、许他举荐贤士。尤其王云随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意思,那就是,湖广熟,天下足,他江小爷手握天下最富庶的江南六路财政大权,实则与封疆大吏无异,此番出京,实在是明降暗升!

明降暗升?蕴月心底苦笑,那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皇帝心思深,对谁都防着一道,他早早的把曲家雪藏起来,到了关键时候再拿出来用,就是明证。何况文氏谋逆,此事皇帝逆鳞,日后只怕会更加忌惮权贵世家。他老爹既是宗亲,又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他这做儿子的,只有两头受罪的份,他手中权柄越大,他要拿捏的分寸越精细。

想到这儿,蕴月更不明白皇帝为何一夕之间拿了主意,倒向他老爹,让他出京管这么重大的事,而原本气势汹汹的庄国公居然突发痫症,整个曲家龟缩成团。这简直是冬雷震震般的戏剧化啊!

蕴月的心像是冰封的静湖,渐渐融了冰屑后,下面翻涌的暗流却分明沸腾了起来,难道是李玉华、林澈终于发力左右朝局?

林澈、李玉华……这两人简直就是惊涛拍岸般的朝他涌来啊!

豆子这些日子花银子淌水似的,美其名曰不让他委屈。可他知道,就他那点俸禄,怎经得豆子财去如大江奔涌般的花法,这后面只怕又是李玉华补贴着。还有,豆子当日如何脱险,瑛娘两父女为何舍命相救之余还再进险境助他老爹平叛?他信李玉华与他老爹有些真情实意在,可眼下这样子,已然是生死至交的模样了,就为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王妃?他江蕴月不大信!可不然,那又为什么?

另外,当日他老爹给林澈的信究竟说了些什么?平日里林澈对他就不冷不淡的,为什么舍得把自己十多年的助手派在他身边?甚至悄悄放了体己的银子在瑛娘身上,而林澈的夫人史氏,那态度……

蕴月心里的疑团一团接一团,弥漫成前方江南烟雨如雾。

林夫人说一蓑烟雨,看来果不其然,他能解开么?他一切与那手握天下半壁财富的转运使,又有何干?

☆、故国故人

粉垣青砖;一檐;烟雨入画来。点点梅子青黄,苹风起,柳絮随风远。

蕴月抵达杭州府之后只象征性的住了一晚的驿站,旋即就搬了出来。

豆子瑛娘租赁了西湖边上的一座草庐;让蕴月短期居住。草庐毗邻西湖;一处前堂;悬着一幅烟雨重楼图。转过前堂是蕴月的书房,两面轩窗;一对西湖朝夕浓淡,一对草庐小院自有花飞花谢。前堂右侧游廊转出,对着小小巧巧的庭院;一株白梨花,落蕊缤纷。过了小院,细细致致的三处厢房。草庐不比蕴月园精致,但胜在一份盛名下其实的别致,蕴月倒也觉得满意。

瑛娘还另外添了两名小厮、一名厨子、两个粗使的丫头伺候蕴月,都在前堂一侧独立的小院居住,并不打扰蕴月等人。

初到杭州,如此行事,有点儿高调。但豆子拧着眉说住驿站没得肮脏坏了小爷,王云随也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蕴月挑挑眉,也没再多说什么。

一行人三月二十九到的杭州府,歇了两天,四月初二,蕴月就由豆子陪着去见了杭州的知州贺一帆。

贺一帆本不是江南人士,但在杭州府为官久矣,那江南的味儿萦绕不去,一派谦恭柔顺,好话对蕴月说了一箩筐,甜甜蜜蜜清清雅雅中只有一句着了赤酱重油:“大人您的前任王大人回京复命时交接了一些账目,并让本官代为传话,说里面都是近十年江南的旧例,他也不过是寻章办差。一应账目,本官这就着衙役给您送去。说起来……江南虽占着富庶的名头,还盼着大人在江南多施些陛下的雨露恩泽呢。”

蕴月端着明前龙井,贺一帆说什么他接什么,清清淡淡的饮完一盏茶,便辞了出来。

一路的水洗青石街,一色的白墙黛檐,偶尔一支折枝出墙。豆子给蕴月打伞,走在他侧后方,让他觉得自己走在画里。虽然他有点儿不习惯江南的这份碧润,却也觉得此情此景熨帖。

贺一帆……好得很,看惯了京里小存戟剑走偏锋的犀利,见识一下江南的艳桃红雨,也不无不可。

侧后方的豆子瞥见蕴月微微挂了嘴角,也不说话,大约知道蕴月是在想心事,因此耸耸眉头,只跟着,并未大嗓门说话,未几两人就转到了西湖边上。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前朝贺梅子一句话把世人要说的千万句都说尽了,自然难有出其右者。蕴月一路走在堤岸上,便是有些儿诗兴,珠玉在前,也是吟不出来了,泄气间,脸上带着的官场气息就淡了去。

豆子看见蕴月面色松动,因此上前与他并排走着:“小爷,瞧见了,这条堤坝还是旧日姐姐的父亲大人修的!他老人家真有些风月本事,小十年前豆子来了这儿,那个柳絮飞哎!我立即就想到旧日姐姐的形容模样来。”

蕴月横了豆子一眼:“怎么风雅的事到了豆爷嘴里都得变个样!”。

蕴月名头上的外祖林泓在杭州疏浚湖泊、修筑堤坝,留下诗词不知凡几。二三十年过去了,政绩不政绩的倒在其次,那名头并不随着外祖被贬而灭了一丝光芒。如今的杭州府,人人趋之若鹜的,正是林老当年吟咏的景色和诗词。究竟是他成就了杭州,还是杭州成就了他,只怕谁也说不清个所以然。

蕴月在微雨中看见湖心岛黛然,如同重纱后美人的那一点眉峰,心里隐隐酝酿了不明所以的感喟,倏尔眼前就浮了阿繁淘气嗔恼的样子来。

她也在江南长大,山间里这时节想必雨如松针,纷纷而坠,她必定是满山野里淘气,像那山鬼,徒留空山娇笑,却觅而不可得。可如今,她又在哪儿?活着还是……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

“酒醒咨嗟,远山如黛,恰似眉蹙,何故嗔恼、纱掩重华?原是青梅黄了。”,蕴月轻轻念着,词不成词,调也非调,心里婉婉转转,满腔的话只剩心头的那一滴酸泪。

她真是山鬼呢?那会他让她唱山鬼,她唱的婉转轻快,可惜一语成谶!那屈子何尝轻快?原是他和她年少不知愁罢了……

一念间,山河变色,千帆过尽。

蕴月索然无趣,便说:“咱们出来半日了,也该回去了。”

豆子笑笑,豪气干云的搂着他的脖子:“既出来了,早早回去让婆娘管着作甚。走,小爷,咱们松乏松乏,我先带你去尝尝这江南的特色!”

蕴月翻了白眼,把豆子的手打掉:“小爷人前人后的总得摆些儿官威,你没事一手一脚的凑上来,官威就毁啦!你也看些场合嘛!”

豆子撇撇嘴:“穷讲究!人人都这么嘱咐我!二老爷和老侯爷就差没揪着我的耳朵嘱咐了!行!往后我记着不在人跟前和你哥两好,只是你别在我跟前摆谱,仔细我揍你!”,说着带着蕴月往赐福楼逛去。

蕴月嘿嘿一笑,低声说:“我不怕你揍我!我倒想看看你要揍我瑛娘怎么办,你们俩一准打起来。话说,你们俩夜里打架,究竟你赢还是她赢?”

成功看见豆子脸红了红,蕴月心里一快,方才那索然无趣便压了压,自然而然就跟着豆子往赐福楼走。

赐福楼近水楼台先得月,就不仅是一处用餐的饭馆酒肆而已。

蕴月有心听听这儿的风土人情,因此拉着豆子那一掷千金的豪放作风,只吩咐在大堂拿了个临窗的位置,两人点了三菜一羹。

莼菜羹,西湖醋鱼、龙井虾仁、炸响铃。

豆子拈着炸响铃粘着酸甜的梅酱,眉头直耸,一叠声叫小二上酒,上上好的绍兴花雕。

蕴月就着豆子的杯子沾了一筷箸,只觉得酒浓香醇,却不大合适这清淡的龙井虾仁,因此摆摆手,只自己品自己的菜。豆子也不怕没人陪,自己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倒也自在。

此时午膳时分,赐福楼南来北往的人,热闹得紧。不一会相邻两桌客人的对话就引起了蕴月的注意。

几人皆是布衣打扮,颜色各异,但一色上等棉布,脚上踩着上好的棠木屐,正南腔北调的热闹说话。

“啊!朱掌柜的!幸会幸会啊!”

“哦!陈掌柜!”

“今年俺们那春开的晚,还以为赶不上今年的药茶两市了!”

“哎~莫老板,春开的晚,那是有邪星冲撞了紫微星!我说怎么这么邪门,元宵后一场一场的大雪,三九天就过不去似的!”

“哎!这京城里死伤那么多,那李存戟小侯爷又在那陷凤坡遭伏,也不知今年药茶两市是个什么态势。我看悬啊!”

“我看也悬,却不知京城附近究竟如何。海爷,您从上京南下,眼下京城是个什么模样?”

“哎!惨啊!京城里死人堆成了山,当今怕疫病,西面旧的厩马大营全平了当万人坑。京城里剑拔弩张的,直到我出来那会夜里还宵禁呢,那些个市肆夜里都歇了业,不知又有多少人断了活计了。绣庄、布店、茶叶个个都勒着腰带过日子!那棺材店、寿衣铺的,又笑得合不拢嘴喽!”

“海爷您老杏林传家,乱世看刀砍伤、太平医富贵病,自然是不愁的!怕就怕李家牵涉谋逆,咱们皇上一道圣旨,今年江南的药茶两市就绝了。再不然上京死伤那么大,皇上若节制咱们东南的药品,咱们毫毛似的腰,就要断了。哎!您没听说?这造反的事还未消停,原先的转运使王大人就丢了官,换了人了!”

“嘿嘿!”,这一桌的人话音未落,邻桌一个看着甚是精明的男子举着杯子站起来凑到名唤海爷的那桌:“诸位,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哦!任老板!您给咱们长长眼?”

“咳!转运使管什么的?管一路钱粮!可诸位想,咱们江南这一路的钱粮是那么好管的?咱们江南一地多少商贾不说,只说世家,就三家,这三户人家哪一点比那造反的洛阳人家差?想要从这三家的庄子上拿足了往年那般谷米、布帛,只怕……还得看新转运使有没有那面子!若这三家不动,咱们小门小户的又怎好动?”

一席话说的朱陈莫四掌柜心服口服,频频称是,唯独那海爷只半闭了眼睛笑得高深莫测。

那任老板得意旁人夸他,继续说道:“旧日王转运使可是王家大宅门里出来的人物咧,当了十来年的转运使了,里面的事情可厚着呢。这新来的转运使、听闻十j□j岁?哎哟!毛都没长齐!”

朱陈莫等人哄得笑起来,笑得海爷小山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待众人笑罢,海爷才悠然道:“任老板好见识!只不知你知不知那新转运使点的是哪位毛头小子啊?”

“哟!这京上的事,自然没有比您瞧得更清楚明白的了!海爷给说说?”

“哎~任是谁,轻易能动江南的着门大姓?小任我不懂事,也是知道些深浅的!”,那姓任的掌柜摇摇手,又归坐。

海爷冷冷一笑,颇有些轻蔑的意思:“你自称一声‘小任’,这小字、果然不错。江南一地的深浅,海爷我是不知,但你说的那毛头小子,哼哼!若谁小瞧了去,可是要吃大亏!”

“哦~愿闻其详!”

“风闻言事战邓焕,裂袖名臣驱国长。这句话小任听过?”

“这……”

“新任转运使的这位小相公虽不是凤子龙胤,却是咱们景怡王爷自小抱在怀里长大的,就是王爷嫡亲的小世子都要避他一避。话说这位小爷早前也是个斗鸡走狗四处淘气的锦衣少年,但一进官场,哎哟,了不得,专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主!那邓焕是谁?屹立二三十年不倒的骂佛、位列三公九卿的当朝大臣呢!可就是被这位江小爷一封《风闻言事疏》挥下马来,灰溜溜的回乡老死!还有那曲家,根深树大了吧?小江相公说赶就赶,而且还真让他赶成了……”

“哎哟!洛阳世家,当年好大的威风!可惜,如今只剩一家曲家了。海爷耳聪目明,不承想当初还有这一段!”

“哎!老莫,你别插话,待海爷讲完。”

海爷清清喉咙,又润了润嗓子,环视一周,吊足人的胃口才继续道:“曲国丈,皇上的亲外公,愣是让这位江小爷在金銮殿上死谏、给谏倒了!小任,你想,江南的世家他会怕?海爷瞧着,江南风起呐!”

“海爷说的不错!”,众人听得兴起时,又一名大汉站起来拱手:“在下源城小梁,方才我听诸位说来,眼界大开,不过想必诸位还有一事不知。”

“哦?这位梁掌柜,何处说起?”

“诸位,这位江蕴月大人的确大有来头。可我听衙门里的大人议论,却是说这位小爷失了圣心,下了刑部的大狱,只因凭着景怡王爷的恩荫没掉脑袋,才贬谪出的京。诸位想,转运使正六品,虽比从七品矜贵,但常年都见不着皇上,可比原先的殿中侍御史差得远了!这可不是失了圣心了?这一出来,猴年马月才是个头?就这么招,小梁瞧着这回药茶两市却是不会因转运使大人换了人就出什么岔子的!”

“说得有理啊!”

……

蕴月一面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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