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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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公务员-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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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年前记挂到年后,这段时间唐缺生活的重心就是迎接县令大人,但直到此刻,他才算看到县令本人,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中等身材,身形微微发福,整个人无论长相还有气度都透着江南水乡的清爽,看着倒不招人烦。

唐缺站在道边正自打量这位新县令,就听身边一声轻轻的咳嗽,他当即收回眼光,弯腰从身侧香案上捧起早就备好的酒递到严老夫子手中。

尊官下乡,耆老相迎,这本是惯例。唐缺虚搀着严老夫子给县令奉酒三盏,县令三谢而饮后众山民起身,就此,面上的接官仪式就算结束了。

唐缺跟在县令大人身后往刘里正家宅子走时,明显感觉到身侧及身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在他身上,要是现在抖抖衣服,不知道要掉下多少双眼珠子。

尽管唐缺要参与接官的事情早就经过汪长年的大嘴巴被嚷嚷的满村皆知,但此前的村人们多还是半信半疑的,他唐家的浪荡小子能有脸面参与接待县令老爷?这多新鲜哪!那可是体面人才能干的事,方圆五十里内数来数去也不过只有刘里正和严老夫子两人够格儿,至于唐家小子,球!就是怎么数也轮不着他,多半是汪长年听风就是雨的瞎咧咧,反正这样的事儿他也没少干过。

及至汪长年的瞎咧咧真的在眼前上演后,村人们满脸惊讶之余都将目光落在了唐缺身上,看他一脸平静的陪在县令身后,看他不时与刘里正低声嘀咕着什么,隐隐的,村人们有了一个模糊的意识:唐家这小子八成是要出头了!

由唐缺再到他的父母,混在人群中的唐张氏两口子也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被这么多人看着的滋味真不好受,唐张氏不停的用手搓弄着衣角,而一辈子也没站到人前的唐栓就跟喝醉酒了一样,满头满脸的一片涨红,不过这两口子在不自知之间,已将长年劳作后微微塌下的腰努力的挺直起来。

一行人簇拥着县令到了刘里正宅上,这里的酒菜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人一到就开始煎炒烹炸,趁着开席前的间歇,刘里正先是汇报了地方事物,随后严老夫子又说了村学里的事宜,以唐缺的身份,在这个时刻是凑不到人前的。他所做的就是督催着上茶水,布席面。

新县令的这次巡查更多的意义在于了解地方情况,也让地方上见见他这位新主官,既然是抱着这个目的而来,自然就不会对下面刻意为难。这边汇报工作,他就含笑而听,最后少不得有一番温言勉励,整个气氛真是融融泄泄,异常和谐。

席面布置妥帖,众人上桌吃饭,酒过三巡时就见一个随行而来的差役面带苦色的走了进来,说的是连日奔波之下,县尊大人车驾的车轴因过度磨损坏掉了,这虽然是个小故障,但因为村里并无工匠,所以修起来就难免要多耗些时候,就是赶的快,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动身去下一里。

闻言,正指挥灶上上菜的唐缺与瞥眼过来的刘里正会心一笑,随后,刘里正及严老夫子自然是殷殷劝留,事已至此,县令大人也只能“欣然”从命了。

工作已经汇报完,走又走不了,吃完饭之后的时间就有些无聊,几人又不能枯坐相对,严老夫子就提议大家一起登山亭,观山景。

一行人拥着县令大人出了刘宅后向村外西坡上的小山亭而去,正经过沿途那片苍苍翠翠的竹林时,天上赶巧不巧的下起细细的小雨来。

本拟登山却正赶上小雨,见县令大人意兴阑珊,一脸晦气的刘里正脚下停了停,向走上来的唐缺低声耳语道:“怎么办?”

第三十二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上)

严老夫子之所以提议登山,正是出自唐缺的安排,初春之日登高望远,品酒弈棋,唐缺有信心能让张县令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而在山亭里也就是他正式上场的时候。眼瞅着事情在按计划进行,偏偏天公不作美,刘里正固然觉得晦气,他更是心中着急。

只是这时节也根本没法子商量,唐缺只能把住一条原则:就是天上在下刀子也不能让县令折返回去。眼见当先而行的县令停住步子有转身之意,他也顾不得跟刘里正多说,口中已是沉声吩咐道:“来呀,把备下的蓑衣,芒鞋送上来”。

迎接上官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要接待过程能顺利,就是提前有再多的麻烦也不怕。这些蓑衣及芒鞋就是提前准备下以防万一的,随着唐缺一声喊,后面跟着服侍的村人顿时就将这些物什送了上来。

“再砍几根趁手的竹杖给列位大人送去”,唐缺随口又吩咐了一句后,手捧着蓑衣芒鞋到了张县令面前微微笑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刘县尊,春雨绵绵正可怡情,对面山亭上棋枰已布,美酒已温,若因这当春好雨坏了游兴岂不可惜?”

唐缺从接官开始一直都在,张县令又怎会注意不到他,只是见他总是跟在严老夫子身后,张县令隐隐还觉可惜,这年轻人从长相到气度都还不错,只可惜处身的环境太差,小小村学里还能培养出多好的人物不成?想及于此,自然也就没了多关注的兴趣。

直到此时唐缺这番开口,却让张县令听得心下一奇,后面的也还罢了,前面那四句可不是谁都说的出来的,但他毕竟是一县之尊,涵养城府总是有的,是以脸上也没表露出什么来,“噢,你也懂棋?”

张县令平生第一大爱好就是嗜棋,这趟出来十多日摸都没摸,唐缺的安排实在是投其所好。

张县令嘴里随意问着,手上却已将蓑衣和芒鞋接了过来。他一如此,其他人还能说什么要走的话不成,当下都纷纷披上了蓑衣。

“‘三尺之局为战斗场,陈聚士卒,两敌相当,怯者无功,贪者先亡!’棋道幽深,学生怎敢说懂?”唐缺边顺手帮张县令系着蓑衣带子,边笑着道:“不过孔圣曾言:‘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乎?为之犹贤乎已’,孟圣也曾说过:‘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学生就是怕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也有心借弈棋修炼心性,所以就学了几手”。

短短言语之间,唐缺的三句话分别出自东汉马融的《围棋赋》及《论语》、《孟子》,且都是信口拈来的引说原文,这下子想不引起张县令的注意都难了,“噢!先不说你棋力如何,至少在课业上倒算扎实”,张县令系好蓑衣,随手接过从人递上的竹杖,“你这番话倒是不错,西晋张华《博物志》在论及围棋起源时曾云:‘尧造围棋以教其子丹朱,或曰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这两说中不管是从那一种,弈棋有教化募育之功总是不差的。依你小小年纪能看到这一点,确是不易了”。

这是接官以来张县令第一次对唐缺和煦的温言说话,且还是赞许之词。张县令说完之后,扬了扬手中的竹杖对众人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诸位,咱们这就吟啸徐行,披一蓑烟雨探探初春的山景如何?”他口中虽是询问语气,但脚下早已当先向前走去。

张县令一动,随行的其他人自然就凑近靠了上去,唐缺倒也识趣儿的没再黏糊,县学林学正经过他身边时认认真真的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看他的眼神儿,好像直到现在才认识唐缺一样。

“用典合适,应答合度,不错!”严老夫子低声赞许的同时,一边儿的刘里正也向唐缺翘起了大拇指,“行啊,你刚才说的好,听着就透出学问气儿”。

“你还拖在后面干什么”,唐缺笑着推了一把刘里正,“你正好去实地介绍附近的情况,这可是亲近县令大人最好的机会,还不赶紧着”。

刘里正闻言嘿嘿一笑,冲唐缺摇了摇举起的大拇指后就几步跑上前去,“张大人,您看右边那边儿平整的坡地……”

初春时节万物初绿,近处的竹林及远处的山川在蒙蒙细雨中显得份外清新,于这份清新之中又隐隐透出一股盎然勃发的生机。在人烟稠密的城里住的久了,此时身披蓑衣,脚踏芒鞋,手持竹杖踏青而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裹着绵绵密密的春雨扑面而来,实是别有一番山间清新的野趣。张县令及林学正都是读书人出身,山水诗、咏春诗也不知背了多少,长久熏陶之下自然更能感受这份野趣,几人闲步观景,间或吟咏前贤诗词,于兴致酣张之时少不得要夸刘里正几句,说他“节目”安排的好。

这些夸奖让刘里正听的欢喜不已,看来唐缺说的还真没错,读书人就是喜欢这些调调儿!绕着山林逛一圈儿反倒比大鱼大肉的准备更能让县令大人喜欢。

小山亭所在的西坡并不甚高,一行人约走了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唐缺提前在山亭里安排了两个人准备等候,张县令走近时就看到朴拙的山亭早已洒扫的一尘不染,亭子正中的石桌上放置有檀香一炉,棋枰一具,酒瓯一提及瓷盏若干,石桌旁边更有一个小小的红泥小炉,炉中燃火正旺,只将上面温着的美酒催的酒香四溢。

县学林学正看到眼前这一幕,微微点头后笑着对身边的张县令道:“看不出来呀,这个刘里正不仅办事干练,而且胸中也有几分丘壑”。

至此,刘里正也是不好意思了,“不敢当林学正夸赞,实不相瞒,不仅是眼前这番布置,就是这次出游的安排也都是唐成的主意”,刘里正手指着唐缺笑说道:“我原想着初春天寒,两位大人定是不愿出来受冻的,倒是他说两位大人都是读书的雅人,肯定会‘好清静而慕自然’,我虽然胆大依了他,其实心里也是虚的慌,现在两位大人能喜欢,这颗心总算能落地了”。

“择善言而听,不贪他人之功,刘里正不错!”张县令的目光从亭子正中的棋枰上收回来,看了看刘里正后就落在了唐缺身上,“不错!”

唐缺见张县令等人的反应都在自己的预想之中,心中原存的一点紧张也就此消散,“迎春唯有酒,消日不过棋!此时棋枰已备,张县尊,林学正这就请入局吧”。

第三十三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下)

从刚才竹林中算起,唐缺每一开口必有锦心绣句,林学正想想这一切的安排,再看看唐缺的年纪,对他的心思也约莫出了七八成,此时就有心想再看看唐缺的棋艺,身为读书人,琴棋书画是必备的技艺,反之,从这些技艺上也能看出一个读书人的性情及气量,不是有句话叫观棋如观人嘛!

林学正想到这里,就示意要唐缺与张县令对弈。

古代的读书人最讲尊卑之礼,有林学正在,唐缺如何肯抢先,“还是学正先请,学生就暂时做个观棋人”,唐缺边伸手邀引二人入亭,口中边轻笑续道:“善弈不如善观,人胜则我为之喜,人败而我不必为之忧,由是常居胜地也!依学生看来,观棋之中自有大趣味,林学正乃本县读书人之共师,就请成全了学生如何?”

“这番论观棋的话说的好,一听就是个懂得棋中真趣的”,棋瘾上来的张县令不等林学正再推,已是接口道:“林学正就不必再让了,你我早早对弈一局,胜者再来称量他的棋力就是”。

张、林对弈,唐缺奉酒,严老夫子品酒观棋,一时间整个山亭寂静无声,唯有声声落子应和着离离风声,听来清幽至极。

唐缺手上奉酒,双眼却时刻关注着棋盘,一路看了双方三四十手落子后,心中益发安定下来。论棋力张、林两人都比他高,所幸高的不是太多,兼且两人的棋路虽有差别,但总体而言都是出自三国时名棋谱《吴图》一脉。而他在过去的月余时间里揣摩最多的也就是这本棋谱,真要与他们对弈时唐缺自信能把握住大势,这就有了一拼之力,再加上他后世所学,只要发挥的好,剑走偏锋、攻其不备之下想要取胜也未尝没有可能。

张、林两人都是快手,一局棋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最终是张县令以五目的小优势取胜。

取胜之后的张县令很是高兴,仰头满饮了盏中温酒后向唐缺一招手,“唐成,你来!”

观棋知品,唐缺通过刚才那盘棋能看出张县令是个真棋人,是以坐下之后也就没什么阿谀奉承的杂念,落子就毫无保留。

唐缺已经知道张县令的棋路脉络,但他的后世所学却不是张县令能知道的,随着双方落子越多,张县令脸上的凝重之色越浓,最终唐缺以奇取正,竟在这一局上赢了对方近十目。

刘里正是不懂围棋的,不过是有样学样的端着一盏酒跟着看热闹而已,前面还没什么,等他听到唐缺竟然赢了张县令后脸色顿时一变,脚下借着石桌的遮挡就连连去踢唐缺。

反倒是张县令自己在尘埃落定之后不仅没有不高兴,反倒是连连搓弄着双手,边口称怪棋,边催促唐缺再来。

棋枰重开,依旧是唐缺执黑先行,不过张县令这次却一改落子如风的习惯,步步应手都反复思忖,他一谨慎起来,唐缺许多的怪招就再难达到预想的效果,虽然用尽全力,但终因棋力上的差距而最终落败,不过败的却不太多,也不过七目。

若将两盘棋拉拢来算,唐缺与张县令正好是平分秋色,以平局收官。

下围棋本就耗时,尤其是这最后一盘下的慢,等分出胜负后亭外已是暮色四合时分,正是该下山的时候了。

张县令拂衣而起,脸上满是过足棋瘾后的惬意,“林学正,唐成棋路很怪呀,乍看天马行空,深思之下又觉大有道理,稍不留神就要钻了他的圈套,现在想想倒有几分羚羊挂角的意思,棋力也倒罢了,最难得是他的棋路没有匠气。恩,这个年轻人颇堪造就,以他的年纪久居此地倒是可惜了的”。

唐缺月来费尽心思等的就是这句话,听着张县令的话,他正收拾着棋子的手都慢了下来。

林学正闻弦歌而知雅意,看了一眼强抑忐忑的唐缺后笑着道,“县尊大人既然爱才之心,我又岂无惜才之意?正好年初时县学里有十余个学子到了州学,这空出的名额补他一个就是”,言至此处,林学正还特意调侃了一句道:“如此以来,县尊大人也不用日日念叨无人相与弈棋了”。

“知我者,林学正也!”张县令话没说完,就听旁边传来“叮”的一声脆响,扭头看去时,就见唐缺正忙着拈起从手中跌落的棋子,刚才下棋时还镇定从容的脸上已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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