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喊声此起彼伏,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只见那城头女子把双手摊开,喊声顿息,但听城头一把清亮女声嘹亮高扬,听去如天外飞来:“诸位兄弟姐妹听真:明尊降世,光耀众生,二宗交替,惟大光明!”
“明尊降世,惟大光明!明尊降世,惟大光明!”城下万余跪伏平民齐声念诵,竟是出乎意料的整齐,其声在城上城下回荡交响,越来越响,到后来直如充斥于整个天地之间一般,洪大无比。
石秀也跟着念诵,默默将这两句记在心里,他是有心之人,知道明教图谋不轨。现在见了明教教徒如此的声势,知道内中必定大有图谋,这件事恰好出在高强前来对付朱勔之前,若是任由其发展,对于高强的计划恐怕会造成大威胁也说不定了。
众平民念诵一阵,渐渐平息,那城头女子将两手在额间一下交会,忽地又再次大放光明。众平民再度跪伏。齐诵“恭送圣女娘娘!”那女子挥了挥手,倏忽自城头消失不见。
愚民愚妇又舞蹈赞颂一番,这才渐渐散去,沿途一面摇头赞叹圣女娘娘神通广大普照众生,爱护世人皆如兄弟姐妹云云。石秀与时迁也跟着散去,石秀却不忙着出门,拉着时迁回头向都监府方向又再回去,到了一处道路交会的必经之路。与时迁一人向路边人家讨了一碗水,站在路边的台阶上边喝边四下张望着各处情状。
果见人众渐渐散去,时迁又等了一会,有些耐不住性子,悄悄向石秀说道:“三爷,眼看着再不出城。那城门可就要关了,咱还是先回城去。从长计议罢了。”
石秀却把手一摆,示意他暂时不方便说话,时迁闷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和石秀顶嘴,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一边把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的晃来晃去,也不知在找什么。
石秀也不去理他作怪,只盯着城下马道来处,蓦地神色一紧,轻道:“来了!”时迁莫名其妙,见他神色郑重,也不敢怠慢,一起缩在路边张望。
少时,路边一队车队行来,前行导引的是四对皂隶,各举“回避”“肃静”等牌子,认道牌上几个大字写得分明:“杭州都监朱”。正是朱勔的车仗。
石秀等车队经过了,一拉时迁的袖子,从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左穿右绕,再转上大路时,恰好正从车队腰间闯出来。石秀乍作埋头赶路,猛地从巷子撞出来,目标直指着车队中那一辆毫无标示的白车。
以他的观察,这车队与那城头的什么圣女多半脱不了干系,这车队中三辆前后,最有嫌疑的就是杂在中间的那辆,白漆车身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不过衬上前后杭州都监府的排场可就有些突兀,他这一下乍作无意,就是想趁机一探其中虚实。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石秀这一下半癫半傻,去势似慢实快,行列两旁的军士措手不及,转眼间已被他欺近内围,离那车厢已只剩三步之遥。眼看就要靠近车身,以他的计较,只需对那车辆稍有冲撞,车中人必定出声探询,那声音便可提供不少线索,却不料就在这咫尺之间,在自己与那车厢之间陡然多了一个人出来!
这人青衣直被,小帽罩头,其貌不扬,扔到人海里怕是连个浪花都看不见就没了人影。这一下突如其来,犹如是地下冒上来一般,事先全无征兆,以石秀的机警却也反应不及,心里不由大吃一惊:此人的身手足可列入江湖上的一等好手了,却不知适才是在哪里,又怎会做个寻常卫护?
想归想,这人来的如此突然,石秀不敢怠慢,装作冒失鬼的模样,一面手舞足蹈一面张着嘴巴大叫“不好也!要撞死人也!”扎撒着双手直向那人抱去。
那人本来见石秀来的迅急,心里暗自生了警惕之心,陡然见到这样情形,不由愣怔,只是手下却不放松,单手向石秀来路一迎,喝道:“兀那汉子,住了!”
石秀把身上肌肉绷得僵直,不敢露出习练有素的身手来,只诈作寻常庄户人,被那人单手一推,一股傻力直顶出去。这一下力道不小,对手若是寻常大力之人,被这一冲少说也要马步不稳踉跄摇晃几下,这人却如万年苍松般稳,脚下生根马步分开稳如泰山,单手略为内收,随即向身侧一抹,上身打了半个盘旋,口中轻喝道“倒!”这一下动作柔中有刚似慢实快,石秀一股力道全然落在了空处,没有半分回环余地,应声便倒,骨碌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刚把头抬起来,已有七八个押车军士一拥而上,各展刀枪吆喝连声,霎时将石秀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至于时迁见了这情景。早就吓得不敢作声,躲在一边窥探,窥探什么呢?一面是看石秀的下一步进展,关心石秀的安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却是看石三郎的口供怎么给了,只要一听“还有同党在旁姓时名迁”此等话语,当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流落江湖重操老本行去。江海之大,料来他高衙内就算想抓他鼓上蚤也不是那么容易。这倒不完全是时迁不讲义气,原本江湖上的梁上君子之间就是这么相处,单行是常态合作是临时,一旦落网了相互攀污起来连眼睛都不用眨。
不过今天时贼偷的运气倒还不错,一来石三郎义气深重,就算斧钺加身也不会吐出一个自己人来,二来石秀智勇兼备,装的似模拟样。一众官兵吆喝盘问几句,却不得半分要领,只当他是一个寻常卖炭的冒失鬼,三来倒是托了他人的福了。
却说石秀遭擒,众官兵大失面子,一顿喝问下来又不得要领。憋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对石秀饱以老拳。却听车厢中传出一个女子声音:“这只是个不知轻重的莽汉,且容他去了吧!”这声音清亮婉转,似乎不带半分烟火气,令人闻之忘俗。众军士原本怒气填膺,被这女子说了一声,满天火气如同被一盆冷水给浇了一头,顿时消于无形,刀枪都轻轻收起,有两个还伸手把石秀从地上给拉了起来,嘴里数落几句也就散去。
石秀一面忙不迭地道谢,一面向那车厢张望,只见适才拦阻他的那人正凑在车厢旁低声说些什么,想来那女子就是听了这个人的禀告,这才免了他的冲撞之罪。
石秀灵机一动,跪地高叫道:“草民叩谢都监娘子宽宏大量!”说着连连叩头不止。
他这话说的声音甚高,只听车厢中那女子轻笑一声,并不答话,车队径自起行,那青衣人经过石秀身边时,却横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跟着也去了。
石秀一脸的茫然不解,拉着车旁一个军士查问,那军士就是适才数落他的其中一人,听他询问,冷笑一声道:“也无怪你不知,倘若是本地左近人氏,谁人不知明尊座下圣女娘娘的名头,咱都监将主爷虽说风光,要讨得这么一位娘子可也不是什么易事。”
石秀大喜,这一下总算探明,那什么明教圣女果然与朱勔关系非浅,同进同出却又不是官人娘子,这朱勔与明教果然是穿上了一条裤子了!
不过紧接着就又有收获,一旁的另一名军士听了那军士的话,忽地笑了一声道:“不过将主爷若听了这话,想必是心头火热,没准一个高兴,赏你小子贯把铜钱也是寻常。”
先前那军士也是一笑,却见石秀伸长了耳朵在一旁听着,又见同袍都忍不住偷笑,知道这时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拿都监大人的心思来开玩笑恐怕多有不妥,便把石秀一推道:“去去!既然圣女娘娘大量饶了你这贱命,怎的还逗留,快走快走!”恐怕说服力不足,把腰间一口刀拔出几寸来,再刷地一声推回去,石秀诈作一惊,连地上的扁担也顾不得捡,拨转头就往回跑,身后几个军士见了,复又大笑起来。
石秀回了那小巷,见时迁兀自在一根廊柱后探头探脑,见到石秀安然回来,大喜迎上,连赞石秀洪福齐天。石秀见他如此也有些意外,没料到这偷儿居然甚有义气,不舍了自己独个逃生,不由对时迁改观了几分,他又哪里知道时迁肚里转的肚肠?
此时天色已晚,眼见出不得城了,石秀便拉了时迁,到南城寻了个小旅店住下,俩人赁了一个通铺,胡乱睡下了。
到了半夜,时迁睡得正香,却被人摇醒了来,还没出声已被人一把捂住了嘴:“莫嚷,是我石三郎!”时迁见了石秀便有三分怕,揉了揉睡眼,跟着石秀来到外面天井里。
石秀望了望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时兄弟,你可敢今夜去探那都监府?”
第五卷 杭州 第一三章 夜探(上)
时迁听了这话,恰好一股半夜凉风吹过来,掀起了衣领灌进一桶冰凉来,睡意顿时全消,小眯缝眼瞪得溜圆,张嘴险些叫出声来,幸亏自己反应的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一声喊就堵在嗓子眼儿里,却已遭了石秀一个白眼:“怎的?”
时迁暗地吐了吐舌头,心说刚刚这下可有点悬,面前这位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自己倘若一嗓子坏了他的事,那腰里的八寸短刃可少不得要先给自己尝上一尝罢?顾不上后脊梁的一道冷汗,鼓上蚤陪着小心对石秀笑道:“三爷,这个还有什么话说?咱进城来就是为了探听消息,您老一句话撂在这了,小的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石秀咧嘴一笑,惨淡月光下露出两排白牙,拍着时迁的肩膀道:“如此好极!原本衙内大队须得再过几日才到,亦可容你仔细踩过盘子再慢慢动手。只是今日之事你也亲眼见来,不是我石秀心急,实在对方图谋不小,早一刻洞悉、多一分了解也是好的,若是衙内来时被人弄了个措手不及,那差咱弟兄打这前站还有什么意思?因此我寻思,要动手便是今夜。”
时迁这刻睡意全消,暗自捏了捏小拳头,心道:“好个石秀,不怪江湖人称拼命三郎,果然胆大包天,只是踩了一遍盘子,竟然就敢夜探都监府!”也不知是跟随石秀这些日子,沾染了些拼命劲头,还是自己本来就有些冒险细胞,此刻鼓上蚤的心里一面有些惴惴不安,一面却又多了几分期待和兴奋,认真计较起来的话,后者恐怕还多了些,心头热呼呼地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只反复在想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俩人翻墙出了客栈。轻手轻脚在街边的台阶上迅快奔过,猫着腰直向都监府摸去。这晚月光若有若无,刚刚勉强看得清路途,倒也适合夜行,又托福杭州道路建设的不错,薄底小快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几乎没半点声息,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都监府的角门外。
日间俩人都已踩了盘子,时迁固然是职业飞贼出身,石秀对于江湖夜行人的道道可也知道不少,不约而同都看中了这里。两个窝在一处墙角,瞄了瞄往来无人,石秀向时迁一晃脑袋,自己扎了个马步,双手叠在一起等着,时迁也不多话,助跑了两步,一脚踏在石秀的双手上,借着石秀俩手一抬一送的劲儿飞身而起,两脚在那粉墙上轻点两下,一溜烟就攀上了三丈高墙的墙头,其身法之轻灵,石秀心中也不禁叫一声“好!”
时迁俩手扒在墙头,探出脑袋去四处张望。那一双眼睛虽说平时小眯缝着不显眼,这时可就派上用场了。他乃是天生的夜眼,黑夜中视物不费吹灰之力,今夜虽只微有月光,对他可是宛如白昼一般了。
这一下四下打量,只见这一处庭院房舍并不高大,粉灰多处剥落,显然是下人居处。这倒是正合时迁的心意,鼓上蚤撅起嘴来学了几声猫叫,又抛了块问路石子出去,等了半晌见全无动静,这才放下心,蹲在墙头上解下腰间的一条绳索,给石秀也拉了上来。
俩人商量了一番,仍旧是时迁打头石秀在后,一前一后下了高墙,猫在墙角的黑影里窜到这院门处,时迁取出铁枝弄开锁头,等石秀出来后再原样锁好。
此处看来是都监府中庭的一角,广大庭院中一个荷花池,此刻孟春时节荷叶渐盛,一阵轻风吹过,朦胧月光下掀起点点涟漪。南北都是高起的楼阁,此刻夜深人静灯火皆无,只在那里黑黢黢的,倒遮住了后面的楼台景象。
时迁四下一望,见左近有几座假山,假山旁一株参天大树,目测一下高约十余丈,足可凌驾都监府所有楼阁之上。时迁心中暗喜,此真天助我也!便向石秀打个眼色,向那大树一比。石秀心领神会,俩人猫蹿鼠纵,隐匿着身形,悄无声息地到了大树下,石秀隐身在树旁假山石后望风,时迁往掌心吐了两口吐沫,蹭蹭地爬上树去,找了一个顶高的树杈,手打凉棚四下观瞧。
不一会下来,俩人在假山石后头脑几乎凑在一处,时迁将适才所见一说,原来这都监府四下寂静,除了几队巡更的人马以外,府中更无走动之人,唯一有灯火处就是前院一处高楼,那楼二层上不但灯火通明,且分明传来歌舞之声,八成是朱勔本人在那里宴饮。至于朱冲的所在,东面隔了两道门有一处跨院,眼见得与府中别处只有一道门相通,房舍虽然亦甚高大堂皇,院门处却有些哨望之人,显见是个蹊跷的去处,朱勔若要软禁自家老爸,那里倒也合适。
石秀一听了然,二人顺着墙狠的黑影溜过中庭,到了另一端的墙下,时迁从腰间取出飞抓来,那抓头上包了软布,不虞发出声响惊动他人,片刻间便顺着爬上墙去,看过墙下无人,依旧把石秀也拽上来,二人不敢作声,扒在墙头屏着呼吸听下面的动静。
这两道墙之间是个丈许宽的过道,朱勔在这里布置了八个守卫,都是其心腹手下,为首的唤作“爬地虎”朱五,特为地就是看着自己老爹朱冲,不教府中他人与其交通,坏了他自己的好事。
现时已是近四更时分,这几个守卫虽说是轮的下半夜的班,不过精神正是最懈怠的时候,便不能如初上岗时全神贯注,再加上长夜无聊,不免要找些谈资。
一个就说:“五哥,将主爷今日兴致可高,到这辰光都还不睡,你听那百花楼上的歌舞声,多半正高兴着呢。”
那朱五嘿嘿坏笑两声,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将主爷与那明教的圣女娘娘同进同出,想必是心情不错,何况……”到这里忽然打住不往下说了,代以两声意味深长的奸笑。
那几个站岗站得穷极无聊,都在竖着耳朵听,忽然没了下文,偏偏又似乎讲到了紧要关头,个个心痒难搔,都一个劲儿地撺掇朱五:“何况什么?五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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