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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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群-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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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参谋又请苏子昂接电话,是刘奋打来的。作为过渡,刘奋先硬巴巴地笑几声,才说:“苏团长,你们炮火掌握得不错,‘前指’人员有功呵。如果下午还能保持上午的精度,我们给炮兵老大哥请功,我本人将登门谢罪。”

“到底有伤亡设有?”

“轻伤两名。”

“对不起。”

“不必了,关键是下午4时以后,阳光将直射眼睛,有利于敌不利于我,你们可要看清楚些。”

“请放心吧,我已派出侧翼观察所,协同保障,避开了直射强光。”

“你没事吧?”刘奋听出声音不对,“难道你还真的记我仇啦?果真如此的话,那我俩都上了姚副师长的当。他那天坐山观虎斗,最后收获的还是他,演习证明了这一点。”刘奋热情地哈哈大笑。

“告诉你,我们倒可能伤亡几个,这是我事先没想到的事……”

“什么叫可能?”

“比如膛炸,比如失足,比如别的什么,以后再说吧。唉,我现在真希望面前就是战场。你说,你我这次配合的那么协调,却不是战场,真可惜。我还从来没这么靠近实战,除了不那么叫以外,其它都像。”

“我也有同样感觉。”

“有这句话我就满足啦。说明我们不那么荒唐。”

两人互道再见,苏子昂放下电话,命令自己忘记那件事。即使它是一个灾难,现在也不该去想它。他看看观察所人员,他们面孔湿漉漉的,汗水透过衣背,还在为上午的成功兴奋不已。望远镜、图版、指挥箱四处摊放,,乍一看很混乱,实际上都在使用者最顺手的位置,不在先前规定的位置上了。他观察对面山地,它们挨了那么多炮火,原该满目弹创。但是硝烟散尽后,阳光一照,又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草木们把弹创全遮住了,自然本能的力量叫耸暗惊。不过,听不到鸟鸣,小动物也早跑得干干净净,山地太静默了,这叫他感受很深,静默得像一只巨大沙盘。

当天晚上,谷默被单独召到营部,营长和教导员代表组织共同找他谈话,几乎没费事,他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苏子昂周兴春共同下令:逮捕。

48

第十章

48.苦痛

团部招待所住满上校与大校,他们来自军区保卫部、检查院、法院和集团军政治部。师保卫科的人都住不进去,在机关宿舍搭铺。苏子昂烦他们,大多数工作组都是部队的负担,但他又绝不敢怠慢他们。由周兴春专门配合他们工作,自己则天天跑各营抓备战,竭力使指战员们摆脱沮丧,并让自己先做出个振奋的模样来,给他们看。

他特别渴望两个人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来到这里,宋泗昌和刘华峰。他已经睡梦中同他俩争辩过多次。白天,一人独坐时,他脑中继续深化争辩。有时竟觉得这是自己同自己对阵。他能够摸拟出他俩的语言,向自己说话。尽管来了一大堆工作组,其实不过是档次很高的调查班子,并无最终决定权。握有这种权力的人又往往与此保持距离。宋泗昌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他有一言九鼎使万众静默的权威,还有与此相配的个人魅力,苏子昂想念他又诅咒他,他至今示有任何指示,起码是没有传达到他这一级。至于刘华峰,苏子昂则特别想知道他的隐蔽心思,他三天没在炮团露面了。这意味着,一旦露面,他已经有个难以动摇的态度。他总是最后发言,总是产生最终结论。

苏子昂控制自己的心情,不去看望关押着的谷默。因为那一点用也没有。

苏子昂从三营返回团部时,团值班员向他报告:刘华峰的车在一百七十四公里路碑处抛锚了,打电话到团里,要他们去一台车替换。

苏子昂问:“刘政委有没有说到团里来?”

值班员回答:“只是要车,别的没说。”

“通知食堂准备饭,向周政委报告一下,我开车去接了。”

一百七十四公里路碑地处集团军与炮团的中间,刘华峰显然是从军里来的,事先竟没来个电话通知。苏子昂无法猜测刘华峰带回什么批示,他觉得刘华峰有些和工作组相似,都有点神秘气氛。

半小时后,苏子昂到达一百七十四公里处。刘华峰站在自己的轿车旁,笑道:“这么快。还亲自来。”

“我担心政委你过门而不入,直接回师部去了。所以我来拦截你啦。”苏子昂察看着轿车,估计短时间修不好。“政委先坐我车去团里,回头我再调人来。”

“只好这样了。”刘华峰坐进苏子昂的吉普车,便闭目不语,样子又似打盹又似思索。苏子昂明白他不想说话,便也专心开车。快到团部时,刘华峰低声道:“不去招待所,直接到食堂吃饭。”

“政委不要和工作组碰碰头?”

“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不失礼节就行。我原本根本没准备到你们团来,而是准备把你们叫到师部去研究一下情况,听听你们的意见。”

“军里有什么精神吗?”

“吃完饭再说吧,我希望我们大家能统一认识。”刘华峰此语一出,好像暗示必然有分歧似的,声音也颇为不悦。

周兴春已在办公楼前等候,与刘华峰敬礼握手毕,就直看苏子昂,模样有点不自在。苏子昂想:噢,你以为我巴结领导呀。太敏感了。倏忽又觉得悲凉,以前他俩没这般提防对方。

吃饭时,刘华峰几乎一言不发。苏子昂心里有气,外表却愈发从容。周兴春东一句西一句,话题不明白,纯粹是怕冷场而说话。刘华峰用筷子敲敲中间那只九寸菜盘,道:“这条大黄鱼,你们干嘛不吃。”

苏子昂周兴春从两个方向伸出筷子,破开黄鱼肉,夹到自己碗里去。刘华峰斟满三杯酒,举着它道:“一个班子,通常是第一年密切配合,第二年发生摩擦,第三年展开对抗,第四年迫使上级改组更新。所以,我们从大军区到军师团,大致每隔四年左右就会调整一次班子。今天我有个感觉,你们这个班子似乎周期更快,刚刚半年嘛,眼色就不对了。我刘华峰虽然和潘师长合不来,但我不希望我的老潘的情况在你们之间发生。来,举杯危机当头,最怕内部自伤,最怕小聪明,最怕互不了解。我敬二位一杯,两个字:团结!”

这是刘华峰头一次在下属面前提到和师长的矛盾,他有些激动。他的激动感染了苏子昂和周清兴春。他率先饮尽,坐回座位。苏子昂目视周兴春:“政委说得好,我们连干三杯。”

“这几天我是有点反常,从今晚开始,我把自己彻底交给你。”

“我也是。”

两人三杯饮尽,眼睛都潮湿了。刘华峰沉声道:“危机二字,我理解有两个意思,一是危险,二是机会。所以,有了危机应该兴奋起来,敢于大有作为。你周兴春,任师政治部主任的报告已经批准了,不久就下命令,你怕什么时候?你苏子昂,这次步炮协同实弹演习十分成功,集团军领导对你刮目相看。好,我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二位认真想一想,除了团结一心打开局面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周兴春把颤动的手放到桌子下面,泪水盈眶,低声重复:“惭愧,惭愧。”

苏子昂对他说:“老周,不妨就作好下不了命令的准备。但是领导的信任和魅力,太震动我了。”

“我明白。目前形势对我不利,但请相信,我周兴春耐放,放不馊的。”

刘华峰笑道:“吃饱了吗?饱了就换个地方喝茶去,你们二位谁有好茶?”

周兴春喜道:“上我宿舍去,好茶好烟齐备。”

周兴春把二人领到自己宿舍,打开门,让他们先进,然后端出铁观音和精致茶具,将茶盅儿挨个烫了一遍,泡起功夫茶。过片刻,茶香缭绕,连呼吸都畅快些。他自豪地问:“这茶怎样?”刘华峰端起茶盅嗅一嗅,轻啜一下,在口里含了一会才咽下:“好。闻到这味儿,什么都不愿想。”缓缓饮尽,长吁一口气。周兴春又替他斟满:“政委会吃茶。”刘华峰道:“还不好说茶吃我。情愿。”又将一盅茶饮尽,一丝声儿都不出。双手揉搓自己的太阳穴、鼻隆、面颊、耳廊,揉搓好久,松开手,那几个部位都隐隐生光,两眼跟两汪水似的,说话声音也像从洞穴里传出的:“明天下午,工作组和军师两级的有关领导开一次会,大致确定对谷默事件的处理办法,它不光是法院一家的事。党委必须有个态度,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周兴春道:“人是我们的。怎么判他,反而和我们无关啦?是不是担心我们不能公正对待?”

“事情已经移交出去了,不属于你们团党委处理范围了,你要记着这一点。工作组情况怎样?”

“完全避开我们,一点消息也不透露。我把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加装了两部电话,调拨一台小车,配了十几个台灯,还有一位打字员,伙食标准十块钱天,十天赔进去两千多,当然,我不想感动他们,也感动不了他们。我只想别得个阻挠办案的罪名……”

刘华峰不在意地听着,问苏子昂:“部队情绪怎么样?”

“榴炮五连惶惶不安,不过工作还照常进行。其他单位波动不明显,好像这事与他们无关,只等着看结果,反正火烧不到他们头上。唉,看起来是稳定,实际上是麻木。”苏子昂不希望部队被此事搅乱,可目前情况却是,五连出了事,其他连队只把此事当新闻来谈论,没有深刻的苦痛和关注,惊讶一下子也就过去了,缺乏整体的生命感应,他痛他的,我干我的。苏子昂一想到这种状况就感到绝望。他盯着刘华峰问道:“上级会不会因为此事取消我们的参战任务?”

刘华峰指着苏子昂对周兴春说:“这才是压倒一切的问题。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差一点就上不去,直到今天上午才最后决定:任务不变。”

周兴春呻吟着:“我有点预感。”

苏子昂道:“不过,他们也会考虑到,一旦取消我们的参战任务,是扩大灾难,炮团十年翻不了身。所以,还不如信任我们,给出我们一个雪耻的机会,让我们含愤出战,可能更加激发战斗力,我理解上级的用心。”他见刘华峰并不愉快地点头,暗想:我太聪明了就显不出别人聪明了,不错,肯定是。“我们感谢领导的信任,救了我们团。至于谷默……我想过很久,全说了吧。我认为他犯罪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主要是病态的战斗情绪导致的,后果严重,罪不可赦。我们是上个月3号接到号令进入临战状态的,等于进入战场。这以后的一切行为都必须受军法约束,违令者只有重判不贷,才能严明军纪,保持军威,使全体官兵受震动。”

“你的意见是?”周兴春睁大眼问。

“都知道的,何必逼我说。”苏子昂道,“公审,枪毙。”

刘华峰的目光闪动,随即黯然了。道:“你们两个没交换过意见。”

周兴春身体靠拢,难受地说:“非杀他不可吗?判个十年八年不行?比方说,那娘们勾引人,是个卖淫的。再比方说,谷默神经不正常……”

刘华峰截断他:“我同意苏子昂的意见,按军法从事。从现在起,一切考虑都必须服从战场要求。”

苏子昂想:怎么变成我的意见了。

刘华峰又道:“看上面怎么宣判吧,你们团领导要作好思想准备,借助此事,深入进行一次临战教育,分清荣耻界限,扫除一切不合时宜的想法,提高到军人气节上来,全身心地投入战场。谷默的血是有价值的,要正确理解,要大震军心。心慈手软不行,我们是叫敌人逼出来的,我们别无选择!教育提纲由师里团里联合搞,工作组一走,我就驻进来。”刘华峰叹道,:“还有二十多天就要开进啦,我真想多一点时间。”

周兴春道:“政委,我想通了。”

“不会那么快。我觉得这种事,要等到明年从战场上凯旋而归,才会彻底想通。谷默情绪怎样,崩溃了吗?他今年多大岁数?”

“21岁,服役两年了,是个独子。”

刘华峰沉默许久,摇摇头:“我们对不起他父母……让他吃好些,关押条件也改善一下。在判决之前,不要让他知道情况以免精神崩溃。另外,让他写一个认罪悔过的材料,谈一谈是怎么随落成罪犯的,供大家吸取教训,教育中用得着这个材料。他一句话奇書网,比我们说几十句还管用。让他发挥作用。”

苏子昂对刘华峰冷静而深远的思索吃惊,想一想,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点头道:“我去探望他一下吧。”

刘华峰出去解手的时候,周兴春凑到苏子昂耳畔切齿道:“老兄,现在我看清了,你比我心狠。”

苏子昂说:“我知道你会这么看的。”

苏子昂来到关押处:一个废弃的弹药库。灯光雪亮,照得几十米外的草叶都不得历历可见。远处传来电视机里的球赛声。近些,是几畦菜地,带着湿漉漉的水气,隐约有秋虫鸣叫。哨兵抱着枪缩在棉大衣里,跟呆子一样。苏子昂走得近了他才听到动静,连忙起立。苏子昂问:“你冷吗?怎么现在就穿起大衣了?”哨兵含糊其词。苏子昂听出大概意思,不是冷,是一个人在这儿害怕。他让哨兵站到远处路口上去,掏出从保卫干事那儿要来的钥匙,打开门锁进去。

里面的灯光暗淡,苏子昂适应一会才看清谷默,他坐在一张方桌旁边,手里握着笔,两眼硕大而惊恐,桌上纸片零乱。他站起来立正,垂下头,身上也穿着一件旧棉大衣,领章帽徽全被扒掉了。

苏子昂朝他走去,脚下踩着个东西,俯身看,是一包未开封的云烟。再看,地上到处都有一包包的香烟、糖果、花生等物。他把它们一包包拾起来,堆在木板床上。“是战士们从窗外丢进来的吗?”

谷默说:“是,他们可怜我。团长,你请坐。”谷默把唯一的椅子让给苏子昂,自己退立一旁。

“你也坐啊。”

谷默便于工作坐在床上,仅仅一站一退,他已累得喘息了,上半身无力的弯垂,全无先前的军人姿态。苏子昂为镇定自己破开一盒烟,取出两支,却找不到火柴,便在地面上搜寻,果然在墙根附近摸到一盒,那里还有几只霉烂的桔子。苏子昂点燃两支烟,递一支给谷默。谷默将那支烟在嘴唇上轻轻碰一下,便拿在手上不抽了。

“大家送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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