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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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 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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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于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蓆,摆着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只木桶!若是认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么!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着五张琴,一只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

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只木桶的?前日云台书院有一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只木桶,但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干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干枣!”

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即说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云台书院求学。”

……

云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干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后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

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到云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后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暄,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后再说不迟。不瞒郁先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宋国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着。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文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文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方谈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燃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文喝一杯,郁奉文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

第四章

三人在书院附近的酒肆找了处雅舍,分别离座,接着便开始推杯换盏。郁奉文像做梦一样,半个时辰前自己还为衣食发愁,谁知天上竟然掉了馅饼,还落在自己头上,这次要抄的书卷轶浩繁,俸金也颇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来,不但自己衣食无忧,还能得一笔积蓄。这位鲁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难相处。

郁奉文酒到杯干,不多时便已醉倒。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鲁先生道:“先生海量!再来一杯!”

“干!”

郁奉文举杯饮尽,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下。

鲁先生吃了颗蚕豆,然后道:“前几日舍侄跟郁先生见过一面,侄儿啊,是在上汤还是下汤?”

被这家伙逮住机会占便宜,程宗扬磨着牙道:“上汤。”

鲁先生亲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长兴脚店,对不对?”

郁奉文整个人都是晕的,闻言只胡乱点了点头。

“郁先生在长兴脚店遇到什么人了?”

“长兴脚店……人……嗯?”

鲁先生慢慢道:“上汤的长兴脚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头,重重呼着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试着抬起手,手腕却像被铁箍牢牢扣住一样。

鲁先生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从容道:“听说店里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否遇见?”

郁奉文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程宗扬笑道:“那郁兄遇见谁了呢?”

“没有。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成了鬼店?”

程宗扬温言道:“郁兄仔细想想。”

“我……想不起来。”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凝美人儿也行啊。一个瞑寂术下去,保证要什么有什么。程宗扬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罂粟女召来,来个色诱,随即又打消了念头。奴婢再顺从,也不是这么用的。

卢景笑道:“我记得店里有人赌钱,郁先生没有玩两手?”

“你说博戏?”

郁奉文略微回过颜色,“确实有几个人在店里博戏,只是郁某囊中羞涩,未曾参与。”

“赌钱是谁?”

郁奉文喷了口酒气,摇头道:“不认得。”

“什么样子的?”

“都是些粗鲁无文之辈……”

郁奉文使劲想了想,“我旁边铺上有个拳师,说要回乡成亲……好大一只虎头……”

“什么虎头?”

“肩上……”

“他是哪里人?”

郁奉文打着酒嗝道:“不……不知道。”

卢景道:“店里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满了……”

程宗扬道:“有没有一个看着特有学问的老头?”

“老者……嘿嘿……”

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哭出声来,“我没有……我没有……”

卢景急忙问道:“那个拳师去了哪里?”

郁奉文已经醉倒过去。……

卢景用左手写下,“云台书院郁奉文。”

然后把纸条卷起,塞入系在鸽足下的铜管里,抬手放飞。

姓唐的中年人办事极为稳妥,双方约定之后,天不亮就送来一笼信鸽,足有十五六只,供联络之用。

程宗扬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惜喝得烂醉,连店里有多少人都说不清楚。”

“十二个人。”

卢景道:“两间通铺能住八个人,两间上房能住四个人。住满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扬见过脚店的通铺,就是在墙加砌一条土炕,八个人倒是能睡下,但大热天挤在一处,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们现在知道有郁奉文、有一个要成亲的拳师——剩下十个人,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卢景捻着黏在唇上的胡须道:“只有那个拳师了。”

“怎么找?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什么时候成亲?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卢景说着换了衣物。

“五哥,这会儿都宵禁了,你去哪儿?”

卢景边走边道:“那拳师既然是回乡成亲,有九成可能是从洛都离开的。四天前在上汤,就是走得慢些,现在也过了函谷关。运气不好的话,他已经到了秦国了。不能耽误,连夜去找。”

“去哪儿找?”

“武馆。”

“要是遇上查宵禁的呢?”

卢景怪眼一翻,“当然是你掏钱了。”

鸽子飞出乐津里,在洛都的夜空下盘旋片刻,然后穿过楼阁林立的南宫,气势恢弘的北宫,越过矗立的汉阙和望楼,往城北苍翠葱茏的邙山飞去。

邙山脚下,绿树环绕间,一池碧水在月光下荡漾着清波。池中的荷花已经凋谢,碧绿的荷叶覆盖在水面上,叶上蹲着一只青蛙,不时发出鼓鸣。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池旁,手里拿着一杆钓竿,在月色婆娑的树影下静静垂钓。

唐季臣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走来,“禀侯爷,已经找到一个。”

吕不疑望着鱼丝,抬起衣袖,猛地一挥,唐季臣闭上嘴,躬身施了一礼,悄悄退下。

“云台书院,郁奉文。”

唐季臣对一名黑衣人道:“去吧。”

“诺。”

黑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季臣不放心地嘱咐道:“做干净些!”

黑衣人没有作声,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间。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郁奉文惊醒过来,眼前黑沉沉一片,正是半夜时分。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像要冒火一样。他挣扎着摸住书案,想爬起身,却踢翻了榻边的铜盆。

郑子卿闻声惊醒,“郁兄,你醒了?”

“水……”

郑子卿道:“我去打水!你别动。”

郑子卿拿起门后的瓦罐,往后院的井栏处汲水。

比起前些天的酷暑,如今的夜间已经凉爽了许多,但学院的宿舍地方狭窄,一扇小窗也透不了多少风,睡到半夜,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郑少卿索性脱下褂子,先打了桶水冲了冲身上的汗意,然后重新打了净水汲入罐中。

郑子卿刚离开井栏,忽然看到火光一跃,接着火焰升起,吞没了一间房舍。郑子卿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宿舍失了火。他捧起瓦罐拚命往宿舍奔去,一股火浪从大开的房门中喷出,险些把他也卷入其中。

“郁兄!”

郑子卿举起盛满水的瓦罐,往火舌上砸去。“光”的一声,瓦罐碎裂,清水四溢。火焰微微一顿,然后更凶猛地肆虐起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雄威武馆守门的拳师打开门上的小窗,举着油灯看了一眼。

外面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他抱着一个青布包裹,满脸焦急。

拳师暗自戒备,沉声道:“何事?”

小厮道:“大叔,行行好,我找馆里一位拳师。”

“找谁?什么事?”

“我是范家衣铺的,五天前馆里有位大叔到小店订了一套衣裳,说是回乡成亲,让我们快些做。谁知店里的裁缝生了急病,耽搁了几日,小的怕误了事,一做好就连夜送来。”

拳师皱了皱眉,“你记错了。我们馆里没有拳师成亲。”

说着“呯”的关上小窗。

“第五家了。”

程宗扬道:“看来咱们运气不怎么好。”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小子要能帮着跑跑,这会儿就十家了。”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不想替你跑,实在是没有五哥你这装嫩的功夫。五哥,你是怎么弄的?皱纹一抹,嗓子一捏,活脱脱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小后生。那些拳师都是会家子,竟然没一个看出破绽的。”

“三更半夜谁能看那么仔细?”

卢景道:“易容只是小术,要紧的是说话的口气,走路的姿势,只要做得到位,不用看脸就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那我可学不来。”

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幸好武馆大都聚在城南,要不然来回赶路,三天都找不完。”

“来吧,第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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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大叔帮帮忙,”

小厮哀求道:“要是误了客人的事,小的回去少不得要吃挂落。”

“你弄错了。”

虽然是碰运气,程宗扬心里还是禁不住一沉。如果城南的武馆都找不到,那个拳师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洛都武馆的,唯一的线索到这里也中断了。

拳师不耐烦地说道:“老杜四天前就回去了,你现在做好衣服有个屁用。”

程宗扬一阵狂喜。小厮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仍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大叔大叔,杜师傅家在何处?”

大门“光”的关上,拳师的声音从门缝间飘来,“石崤!”

……

石崤位于崤山,自函谷关以东,山势一脉相连,一直延伸到洛都之北,便是埋葬了无数帝王将相的北邙山。

卢景与程宗扬连夜出城,赶到石崤已经是午后,在村上一问,很容易就打听到正在筹办亲事的杜家。

杜家的宅子粉刷一新,院中张灯结彩,不断有客人前来贺喜,送上礼物。忽然专门请来写礼单的老儒提高声音,“颖川彭辰,贺金万钱!”

杜怀一整日迎来送往,忙得满身是汗,这会儿刚脱了衣衫,在屋里擦洗,闻言一怔,随手拿了件短褂,匆忙迎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拳师,所在的武馆也平平常常,来往的亲朋好友礼金无非是几十钱,上百钱,超过一千铜铢的绝对凤毛麟角。这位颖川彭辰,听起来陌生得紧,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一掷万钱。

见到杜怀时,程宗扬才知道拳师口中的“老杜”为什么刚刚成亲。杜怀年纪已经过了三十,按汉国通常的婚龄,儿子都该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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