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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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3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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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此项策略实施后;户部收入至少能翻一翻。但户部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他还需用宗茂吗?
    户部未来有两个要务: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和发行大明宝钞。
    这两件事办好能泽及万世;弄不好则要祸国殃民。
    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前提是他拥有对天下的局势的绝对控制力。
    大西军入云南;孙可望平定沙定洲之乱;借助沐王府的威望绝对控制了云南;顺利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云南才几个举人和进士?但如果孙可望攻入贵州、广西甚至湖广还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他就等着败亡吧。从来没有只用亡命之徒得就能得到天下的;剥夺读书人最大的特权;无异于与整个天下为敌。
    发行大明宝钞更是一柄双刃剑。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魔盒;前元发行过宝钞;明初发行过宝钞;但最终都是一地鸡毛。因为人之贪欲不可能得到完美的遏制。真正看破世情无欲则刚的人不会出现在朝堂上;甚至不会坐在那个宝座上。他相信自己可以驾驭宝钞;但如果宝钞只在他这一世推行;与明初的宝钞又有区别?
    翟哲重新拿起呈文卷成纸筒在手心敲击;自言自语道:“宗茂没有错;只是;我该和他谈谈”
    门外传来脚步声;翟天健隔着门轻声说:“爹;今日有家宴。”
    翟哲看窗外;太阳不知何时落到山下去了。他竟然在书房中呆了整整一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当皇帝原来这么累”他双手掐腰;摇摇晃晃走向门外。
    摄政王府大门是王府中最豪华的地方;翟哲崇简;王府内远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奢华。
    走在树荫下的碎石小道;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府中的桂花是范伊专门移植进来的。
    翟哲走到宴会堂时;三位夫人和三个儿女已在厅内;范永斗、翟堂候在门外。
    “王爷”宁盛快步上前弓腰迎接。翟哲登摄政王位;他是地位提升最快的人。
    摄政王如同皇帝;但摄政王府没有太监;他的地位相当于大内总管。此番从扬州返回南京敲定朝政大局后;如没有极端情况出现;翟哲不会再回到战场了。这是他人生转型的开始;方进的地位急剧下降;宁盛的地位水涨船高。
    翟哲微微点头;直接走入大厅主座坐定;其余人各归本座;侍女开始上菜。
    厅堂中很安静;气息有些严肃;也许这就是帝王带来的压迫。
    翟哲不喜欢萎靡之音;没有找来歌妓助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找人唱一场《金山战鼓》添堵。
    宁盛给他满上酒;翟哲说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从前;我常年在外征战;极少有时间在家中相聚;今日只是家宴;随情尽心。”他很不善于调动气氛。
    但等菜肴端上来;厅中的气息立刻活跃起来。
    案桌上摆放的几乎全是晋地口味的菜肴;酒也是翟哲最爱的竹叶青;还有撒上香料和盐巴烧烤的羊羔;但并无什么珍奇美味。
    范永斗最聪明;品尝了几口;进言道:“看见这些菜;臣便想起了介休和东口。”
    翟哲的三个孩子都在江南长大;翟天健不喜这种重口味。翟天行年纪尚小;因常陪乌兰进食;不忌讳北地风味。
    翟哲赞道:“我也想念那里”
    “我也是”屋子响起了一个女声。不是范伊;而是乌兰。
    乌兰盯着烤羊羔;有些悲伤道:“王爷;听说王爷已经收复了土默特蒙古;我想归化了不知王兄现在怎么样了
    土默特的形势很特殊;翟哲有明确的情报俄木布汗还活着。但土默特蒙古关系到他塞外长远规划;他需要把土默特完全掌握在手中;而不是交给俄木布汗。
    “喜庆日;少想哀事。”翟哲柔声安慰;“等陕西的局势稳定下来;我派人送你回归化省亲。”
    “我也要去”翟天行已经十岁;他比兄长看上去要敦实一点。
    翟哲哈哈大笑:“你当然要去”
    范伊也笑着打趣道:“你着急什么;先学会了骑马;才能去得了草原。”
    翟天行举起右手;道:“大娘;我会骑马;明年我想去讲武堂;很快能学会骑马。”
    翟哲神情严肃道:“你想去讲武堂;也要等长到你兄长那么大时;下个月;你就去苏州书院;不要再在南京城内虚度光阴。”他很少在家;极少管教儿子;他一说话;翟天行便垂头不敢在言语。
    这几年;讲武堂和苏州书院成为江南发展最快的两大学堂;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已经表现出强大的潜力。
    苏州书院名儒如云;讲武堂好在有个明确的归宿;又免食宿;两者都是少年人愿意去的地方。
    家宴时间不长;翟堂和范永斗多看少说;这些菜肴甚至比不上他们自家的美食。
    摄政王请他们过来;用这么简陋的晚宴招待他们;其用意不言而喻。

第635章 宝钞(上)
    八月中旬;翟哲尚未从才上任摄政王后繁忙的公务中解脱出来;江北给他送来了第一份大礼。
    李来亨利用朝廷大义兼并朱守巢等两只义军;纠集六七万众由无为州北上;再次攻破庐江县城;兵锋直指庐州城下。
    江北地形在庐州城是个交接点;庐州处于南北交接之地;坐江望淮;庐州城以北多是平原;庐州城以南多丘陵。
    李来亨再次攻下庐江后;立刻在险要处设立关隘;不敢轻举妄动;派人来南京报捷贺喜;并请兵支援攻打庐州府
    江南兵马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兵马派往江北。
    袁宗第死后;他麾下兵马原本就是忠贞营中人;现暂归李来亨帐下;庐江县已有正兵约一万五千人;作为一个牵制性战场已经足够了。
    翟哲回书;朝廷无一兵一卒驰援李来亨;但准许李来亨整编英霍山区的义军。无兵无钱;只能放权。
    处理完李来亨军中事;摄政王下令;召苏州书院方以智和黄宗羲入京。
    半个月来;摄政王替代了皇帝;南京城的朝廷已经正常运转起来。有关摄政王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再显得那么新奇。
    各地的士子都在准备马上要进行的科考;除了郑芝龙问题还在悬而未决中;大明各地一如从前。
    信使把命令送到苏州;方以智接令苦笑。
    这一个月来;江南只有一个地方对翟哲登摄政王反响最大;就是苏州书院。方以智在苏州书院中说一不二;把学生和士子们的咆哮声全都压制下去了。他昨日才和黄宗羲吵了一架。黄宗羲要返回余姚;但被他阻止。
    一份公文;还有一份私信。晋王登摄政王了;对他还是很亲切。
    方以智突然有些想念翟天健;摄政王世子是他精心雕琢的样品;那几年;他没什么事;把平生感悟教授给了一个孩子。现在想想;如果世子有一天会登上皇位;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书信字迹潦草;应该是一气呵成。公文上则全是端正的小楷;右下侧盖有摄政王的印信。
    方以智先看书信;再看公文;脸色渐渐变得非常严肃。
    思考了片刻之后;他把书信收好;手里拿着公文往黄宗羲的住处走去。
    门外无人。
    他轻轻推开门往里看;黄宗羲正盘膝坐在屋子朝远处的太湖方向发呆。书院前方是农田;再往前便是碧波荡漾的太湖。
    稻田里一片翠绿;江南的晚稻才刚刚抽穗。
    黄宗羲知道有人进来了;他没有回头。苏州书院中;敢不敲门就走进他的房屋的只有一个人。
    他身躯未动;背身说:“密之兄;我会留在这里;完全是看你的情面”
    方以智手里捧着敕令;道:“我当然知道。”
    “翟哲狼子野心;我原以为他是大明的周公;没想到是操莽一般的人物。”黄宗羲犹然愤愤不平;“清虏未灭;他火急火燎从江北回到南京原只是为了夺权。”
    方以智道:“太冲;你我既然下定决心;做这传道解惑之人;何必再揪心于朝中事再说;你也曾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密之兄;此言差矣;”黄宗羲双手按住竹床转过身来;见方以智手手里拿着一份公文;后面半句话缩回去;一脸防备的模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以智把公文递过去;笑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得到一个当面责问摄政王的机会。”
    黄宗羲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扔到身边;道:“此乃乱命;我不会从;你也不许去;否则你我隔袍绝交。”
    方以智走过去把公文收好;问:“太冲;你不想知道摄政王召我们去南京于什么吗?”
    黄宗羲非常倔强;道:“不论做什么;你我既然决意只做传道解惑的人物;不必再去朝堂。”他用方以智刚才说过的话来反驳。
    方以智笑道:“此行正是摄政王要我们去解惑。”
    黄宗羲冷笑道:“他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去解惑?”
    “摄政王要发行宝钞;专门请我们二人前去问计”方以智透露实情。
    “什么;发行宝钞?”黄宗羲突然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问:“你是看我痛苦;特意来让我开心的吗?”
    方以智神情严肃;道:“真真确确。”
    黄宗羲突然变得很开心;道:“好;好;他要发行宝钞;就让他自取灭亡吧”
    他二人不是只通八股的书呆子;对大明现存问题的弊端都很清楚。方以智问:“商号可用银票;朝廷为何不能用宝钞?”
    黄宗羲转过身去;面朝窗外;不再说话。
    “我决定往南京一行;你真的不去吗?”方以智于心不甘。
    “你真的要去?”黄宗羲又掉过头来。
    方以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我受王爷大恩;王爷有召;当然要从。”
    黄宗羲怒斥道:“你只记得翟哲救你;却不知道大义之所在。救你的人在朝廷;要杀你的人难道不在朝堂?”
    方以智总算明白过来;黄宗羲真正痛恨的人是马士英。他父亲黄尊素是当年东林六君子之一;死在阉党之手;马士英是阉党。
    “大义?”方以智哼了一声;道:“我要说我曾经投靠了顺贼;你相信吗?”
    黄宗羲忍不住道:“那是马士英对你的陷害”
    “朝廷连顺贼都能谅解;我那点冤仇算得了什么?”方以智不想重提往事;再劝道:“王爷尚未决定何时推行宝钞;召你我去正是垂询此事;以保万无一失。”
    翟哲也正是看了黄宗羲写的有关税赋和田亩方面的书稿;知道他是有才之人;才请他前去。
    黄宗羲长叹一声;道:“宝钞;是翟哲无法控制的魔鬼如今朝廷兵事频繁;翟哲动了发行宝钞的念头;只怕是军中缺少银子和赏赐;长久以往;宝钞滥发不可避免;此乃饮鸩止矣。”他近年来编写税费改制书籍;看过不少前人总结的宝钞发行的利弊。

第636章 宝钞(下)
    两人的争论如从前一样没有结果;黄宗羲最终没有随方以智前往南京;但他也没有真与方以智割袍断交。
    他对翟哲的感觉很复杂;他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但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也未必能完全体会和履行。
    甲申剧变对东林党中有识之士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早在甲申之前;陈子龙已经走向经世致用之路。黄宗羲的方向不同;他的思考在于天下剧变的本源——制度与人心;这是个在几百年后也没能得到完美答案的问题。
    儒以一物不知为耻;方以智在这两方向都有涉猎。他们研究的东西没有明显的界限;甚至在许多的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
    六年了。
    从那次在秦淮河畔被义愤填膺的士子殴打后;方以智首次回到南京城。六年;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相好也不知嫁做哪家商人妇了。
    秦淮河已不复往日模样;河坊边冷冷清清;南京城内最好的地方已经变成玄武湖畔。
    酷暑刚过;秋风拂在他的脸上;这里的河坊本是难得的避暑胜地;但经过许义阳深夜横扫河坊后;士子富商不敢来这里寻欢作乐;官训丨也不敢再在这里扎堆买坊。
    方以智站在河畔缅怀了许久;掉头离去。他在想当年的青葱岁月;也在想当年的纸醉金迷。
    残败的河坊在诉说东林党最好的日子过去了。
    方以智不确定忠贞营中是否有人能记得自己;如果复社士子知道他曾经确实跪在大顺军的脚下;黄宗羲等人会怎么看他?在甲申剧变前;他曾经有过担心;甲申剧变后;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前日;他悄悄来到南京城;没想到一进城;摄政王世子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儒家讲究尊师重道;但关系到帝王家完全不同。翟天健见他后仍如从前那般行礼;他不敢受。
    这两天;翟哲一直没有召见他;他得以重游秦淮河。听说玄武湖那边青楼酒坊林立;比从前的秦淮河还要繁荣;南京城的勋贵多在那里聚会;他却没什么兴趣。
    回到住处;翟天健在等候;随他走入屋后;道∶“先生;父王明日要见你。”
    翟天健成熟之快;让方以智刮目相看;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他没有问;翟天健继续补充道:“户部尚书宗大人前些日子与柳掌柜去了太平府;昨日才回来。”这是他向老师透露的消息。
    “这就对了”方以智笑。发行宝钞离不开户部;日升昌号是寄生在户部上的钱庄;相当于从前皇帝的内库;但又不完全相同。
    翟天健见老师胸有成竹;不复多言。他没有久留;说了几句话告辞道:“明日辰时;我会来这里接先生。”
    方以智送他到门口。
    翟天健的个子甚高;今年十五岁与他身高已经相近。
    他在驿馆目送翟天健坐上马车;自言自语道:“明年就到了可以大婚的年纪了。”
    摄政王世子是陈子龙的女婿;复社士子又多了个幻想。世子大婚;那一定是个普天同庆的聚会;喜事之后;朱氏大明就永远变成过去。
    次日辰时。
    翟天健准时到达驿馆;方以智登上马车。
    有摄政王府的侍卫骑马开路;马车一路畅通顺利。方以智盘膝坐在松软的垫子上;闭目沉思。他认同宝钞;但现在不是推行宝钞的时候;他今日一定要劝阻翟哲。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
    翟天健先下车掀开门帘;方以智只能承受。他走下马车;一眼便看见了门口那两座张牙舞爪的石头麒麟兽。
    “先生;请入府。”翟天健没有让老师继续发呆。
    方以智笑道:“我不喜欢拘礼;世子不必如此。是不是王爷嘱咐你这么做的?”
    翟天健恭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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