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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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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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个武将出身的人;与三个当朝大儒谈经论道;说出去只怕又会被某些士子嘲弄一番。
    但行家眼里;没有狭隘的门户之见。这几句话引起陈子龙和方以智的共鸣。
    陈子龙当年不愿出仕;在家花了三年时间整理徐光启留下的《农政全书》手稿;引领几社开启了经世致用学说的门庭。他低声道:“王爷所说极是”
    翟哲叹道:“今年朝廷科考结束已经两个月了;八股取士能为朝廷所用者不过寥寥数人。”
    他今日的地位;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的。陈子龙、方以智和黄宗羲心中都是一惊;摄政王这是要改科举制吗?
    他们三人对八股也不尽认同。但朝廷要改科考的影响将不下于剃发令;因为那关系天下士子的前途命运。
    方以智道:“王爷八股取士虽然狭隘;但并非无可取之处。”
    翟哲的心往下以沉;连方以智也会反对吗?每一项改革都是要打击一个利益阶层;创立一个利益阶层。如果这三人都不赞同;强行改科考制度;只会是事倍功半。
    今日一直很局促的黄宗羲突然插话;道:“密之此言差矣;八股确实能遴选能力最突出的士子;但造成的弊病害大明久矣。如今天下士子穷经皓首一心放在八股上;若中举则一朝鲤鱼跳龙门;不中则庸庸碌碌一身。八股取士之弊不在朝堂;而在乡野。”
    翟哲越听越惊讶;原本歪斜的身子慢慢坐正。黄宗羲对时局剖析之深;让他刮目相看。他问道:“太冲兄;可有良策?”
    “有;废八股;分类会绝学如历算、乐律、测望、占候、火器、水利等等;乡民小吏;有绝学者皆可为官以阻望族辈辈相传。”
    翟哲心中大喜;但口中不置可否;目光转到陈子龙和方以智身上。
    陈子龙恍然大悟;原来摄政王前来拜访是为此事啊
    朝廷要改科举制度;关系到天下士子命运;强行推行阻力太大;摄政王是想借助他们三人的声望而已。
    黄宗羲没有在朝堂当过官;不懂朝堂之争的险恶;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谁在这件事情上出头;就会成为天下士子的对头;比阉党更加遭人唾弃。
    做了恶人;肯定能得到回报。但陈子龙和方以智虽不说视功名如粪土;但也不会为了权势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陈子龙暗自摇头;黄宗羲对功名利禄并不热枕;他的性子有点像那个被摄政王摒弃的福建大儒黄道周;也不适合在朝廷为官。
    翟哲笑道:“三位既然已经知道八股之恶;何不缉文以告天下;此乃万民之福矣。”

第674章 借计
    明军三路大军蓄势待发时;北京城的使者走运河南下到达南京。
    钱谦益时隔五年重复江南旧地;早已物是人非。
    南京朝廷刚刚进行了人事变动;原工部尚书张国维改任礼部尚书;兵部侍郎熊汝霖升工部尚书;原大将军府副总管马贵接替熊汝霖担任兵部侍郎。
    柳随风到了兵部;为了行事方便;总要带去几个自己人。翟哲给他留下了陈子壮这颗钉子;也要给他派几个得力的助手。马贵给宗茂打了几十年的下手;做事兢兢业业;与熊汝霖性子有几分相似;再加上他与熟知兵事;从大将军府来到兵部任职不会有任何不适应。
    张国维初到礼部;正好接待钱谦益一行。
    六月初;烈日似火。
    钱谦益一行乘船到达浦口码头。他躲在船舱里偷窥码头的富商和船工都是往日大明的服侍;想到自己脑后挂着的鼠尾辫;心中羞惭。
    浦口码头没有人迎接;也没有因为北使来临特意命人清场。只有一群锦衣卫在码头等候。
    北使的大船靠岸后;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上前等钱谦益下船;以平礼迎接;道:“在下李丁一;奉摄政王命迎接钱老。”
    明明只是个粗鄙的武人;若在往年钱谦益可能连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耽误功夫;但在此刻;他竟然生不出傲气。是因为他留了辫子;还是因为大明现在比满清更强盛呢?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锦衣卫千户的制服他是认得的;于是还礼道:“烦劳李千户了”
    李丁一笑道:“浦口码头人多嘈杂;礼部张尚书在定桥道口等着钱老呢”
    钱谦益松了口气;他从北京出发时大明的礼部尚书还是空缺;他对朝中官职变动的规则很熟悉;听说礼部尚书姓张;知道一定是张国维了。
    大明派出礼部尚书来迎他;肯定不会再从表面功夫上来羞辱他。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这是拖着鼠尾辫还乡;有种无颜见家乡父老感觉。
    两国相敌;不辱来使。张国维奉摄政王命出南京城三十里迎钱谦益。
    钱谦益故交满江南;与张国维也有过数面之缘。两队人马交汇后;结伴而行;往南京城进发。
    一路上;钱谦益有心向张国维拉近乎;但张国维反应很冷淡。
    想起多尔衮安排的任务;钱谦益仿佛被暴烈的太阳晒得喘不过气来。他又想起临行的前夜;柳如是喝的微醺;对他说过的那些胡言乱语。
    他知道柳如是一直不忘大明;“但河东君竟然是南京城的密探;这不可能她一定是喝醉了”
    使团入南京后被安置在离玄武坊不远的驿馆。南京城有四处驿馆;玄武坊边的这座驿馆是新修建的;位置和环境都是最好。
    张国维送钱谦益入馆;又陪坐聊了一会;道:“圣上体弱;已多年不理朝政;摄政王近日忙于兵事;钱老先歇在这里;等摄政王抽出空暇;会召见你。驿馆周边都是留都新兴的繁荣地段;钱老若是有心;可以到处走走。”
    说完这番话;就是要告辞了;钱谦益起身送客。
    张国维起身告辞。
    南京朝廷并没限制他的自由;钱谦益在驿馆中转了一圈;见不远处玄武湖波涛荡漾;往东看;那边朦朦胧胧可见茶楼酒坊林立。
    他不敢随意出去;大明朝廷一定派了锦衣卫密探在暗中窥视他;北京城的多尔衮也不会放松对他的监视。
    要想打听消息;他必须要联系往日的门生故吏。他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复社士子应该都会给他几份薄面;但陈子龙辞官后;朝中当权的复社士子不多了。
    “黄宗羲、方以智、何孚远……”他一个个清点离开北京时列出的名单。那些人听说他到了南京后;会来拜见他吗?
    随后的几日;事情完全不像钱谦益想象的那样;没有一人往驿馆中投名帖。东林党自诩忠于国事;他往日的名望再高;今日留了辫子回来;众人避之不及。
    一连过了三日;第四日清晨;驿馆的门吏前来通告道:“钱老;有人找你。”
    钱谦益走出房门;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
    那人看见钱谦益的身影;先是愣了愣;随后几个大步冲上前来;双膝跪地;悲泣道:“爹”
    钱谦益浑身一震;靠在门框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没想到;第一个来见他的熟人是儿子钱孙爱。
    “爹;你可回来了”钱孙爱悲泣;“爹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钱谦益缓过神来;招手道:“你怎么来了;进来说话吧”他没有忘记自己使者的身份;想到钱孙爱此来;一定是翟哲故意而为之。
    钱孙爱爬起来;随钱谦益走入房中;钱谦益关上房门。
    父子二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钱孙爱把明军收复江南的钱家的遭遇叙说了一遍。
    柳如是在北京早就说过这些事;但今日从儿子口中听见;钱谦益仍然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这么说;钱家是完了?什么也没有了?”
    钱孙爱苦笑点头道:“凡是曾在清廷为官的人都被抄家了;得陈阁老照顾;我如今在松江府当县吏;日子慢慢好起来。”
    钱谦益喃喃:“河东君没有告诉我啊”
    钱孙爱听父亲说起柳如是;心中不是滋味。他对柳如是感觉很复杂;若不是柳如是出手相助;钱家不知要在劳役营中受苦到几时。他听说许多官宦家的子女最终都没能走出劳役营。但当初柳如是被牵扯入大将军刺杀案;他在家担心受怕;生怕钱家再被牵扯进去。
    钱谦益压低声音问:“你在县中当小吏;怎知道我来南京;谁让你来这里的?”
    “陈阁老”钱孙爱道:“陈阁老让我给您捎句话;爹爹若是愿意留在江南;他愿意出面向摄政王求情。”
    钱谦益摇头;语气坚决道:“不行;河东君还在北京。”
    “爹”钱孙爱拖长音调。什么时候了;还在乎一个女人。他对柳如是有感激之情;但这是什么世道?私情与家族的命运比是何等的渺小。
    钱谦益坚定的摇头;他的心思;儿子不懂。
    来南京后的第五日;翟哲召见钱谦益。
    等了这么久;钱谦益担心自己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大明与满清之间的战事就已经开始了。
    摄政王的侍从张秉因奉命前来驿馆迎接钱谦益;南京提督金小鼎派出一队两百人的兵马前来护送。
    轿子在摄政王府前落地。
    钱谦益来不及多看;随张秉因走入王王府。拐过几道长廊;穿过一个宽阔的练武场;张秉因把他引入一座偏殿中;道:“请钱老在此等候;王爷很快会派人来召见。”
    说完这句话;他便告辞离开。
    偏殿中没有人;钱谦益小心观察左右;这座房子的屋梁和柱子都是旧的;看上去有股古朴幽暗的气息。门口廊道中有侍卫守护。
    外面阳光暴晒;屋子里倒是很阴凉。
    等了许久没有人来;也没有仆从上茶;钱谦益正在坐立不安时;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看不出是五十岁还是六十岁;额头上堆积了皱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
    钱谦益第一看见此人就想到了太监;当年执掌东厂和锦衣卫诏狱的太监就是这般模样。这纯粹是一种直觉。
    来人走上前施礼;道:“拜见钱老;在下赵玉成;目前执掌东厂”他见钱谦益目光有异;于笑解释道:“我不是太监;此东厂也非当年东厂。”
    虽然如此;钱谦益仍然有惧意;光东厂这个名字;已足够吓人了。
    赵玉成道:“钱老奉多尔衮之命;来南京与摄政王谈议和之事;只要大明肯罢兵;清廷愿还淮扬和陕西给大明;对吗?”
    钱谦益大惊;这是多尔衮给他交代的谈判底限;此人是怎么知道的。
    赵玉成一边笑;一边自行坐下;道:“钱老莫要奇怪;这些消息我是从你口中得知的。”
    “我?”钱谦益强作镇定;道:“赵大人真会说笑话。”
    赵玉成道:“钱老临行前曾把此事告知河东君;对吧?”
    “啊……”钱谦益声音颤抖;“她……;她真是……”
    赵玉成点头道:“不错;河东君正是我大明的密探。”
    原来那不是醉话钱谦益瘫软靠在椅子上;柳如是到北京两年;也未曾给他提过她是大明的密探。
    赵玉成道:“钱老莫要惊惶;北京城有人想放弃关内;逃往塞外;对也不对?”
    钱谦益紧闭嘴巴;他现在摸不清情况;少说话为妙。
    赵玉成等了半天;没有听到钱谦益的答复;笑道:“钱老;你这样可就不是了。你这不是置河东君于险地吗”
    钱谦益心中暗忖:“我什么也不说;河东君在北京才会安全。”
    赵玉成一点也不急;问:“清廷败局已定;多尔衮只怕是脑子不清楚;才想来与大明议和;钱老只想着河东君;难道不为家人考虑吗?”

第675章 大势至
    钱谦益脑中百转千回;道:“赵大人;你也知道;我是汉人;在北京已经被闲置了一年;并无实权;在多尔衮眼前也说不上话;你找我只怕是要失望了。”
    柳如是的地位只能传递一些消息;钱谦益虽然是汉人;好歹也是礼部侍郎。一个人能否发挥出作用;要看使用者的智慧。但柳如是答应当密探;不代表钱谦益也愿意;否则;当初钱谦益就不会丢下柳如是独自往北京了。
    爱情?对赵玉成这种前半生一直在穷困中挣扎的人来说;他不会理解;也不能相信。他笑盈盈的说:“这点钱老不用担心;只要钱老答应与大明合作;以钱老的名望;他日回到江南;朝堂中一定有钱老的位置;到时候在下还要求钱老多多提携。”
    他这个长相;多笑一点能消除钱谦益心中的恐惧。
    钱谦益想起前两天儿子面见自己的情景;又想到孤身在北京城的柳如是;问:“赵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赵玉成道:“摄政王愿意与满清议和;但要与黄河以南所有的土地。”
    钱谦益明白他的意思;道:“这是假的”
    赵玉成点头道:“不错;你回到北京后禀告多尔衮;他一定不会答应;而且会让你闭嘴。”
    钱谦益问:“为何?”
    赵玉成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来找你求证;譬如那位牺牲色相给儿子换取皇位的太后;譬如某位上三旗的贝子。你只需证实这些话就可以了。”
    “多尔衮不会要我的脑袋吗?”钱谦益心中暗驳。
    赵玉成道:“你不要担心;议和的内容本就藏不住;只是你来了一趟江南;有些人觉得从你嘴中说出来的消息会更可行一点。”
    在这片刻;钱谦益无法做出决定。
    赵玉成不再多说;拱手告辞道:“这些话都是王爷想对你说的;这几年你好好想想;过几日我会再来找你。”
    他前脚走出偏殿的门口;张秉因后脚就进来;招呼到:“钱大人;摄政王召见。”
    钱谦益一边想着赵玉成刚才所说的话;一边随张秉因走出偏殿。这一切应该都是摄政王安排好的了。
    出了偏殿走了没多远;一座稍有些气势的宫殿立在面前;这是钱谦益入摄政王府后见到的最高大的宫殿了。
    张秉因在前引导道:“这是武定殿;摄政王正在里面。”
    翟哲没有在书楼中接见钱谦益;武定殿是新修的;通常用在正式场合。毕竟是接见满清的使者;还要讲究些基本的礼仪。但他也不是大明的皇帝;无需用升朝礼。那位隆武帝;还是越少让他露面越好。
    入殿的台阶两侧笔直站立了手持句型斧钺的武士;这些都是为了存托威严的装饰品。
    钱谦益随张秉因走入宫殿。正前方的主座上坐了一个中年人;应该就是大明的摄政王了。
    宫殿两侧站立了四个文士服侍的随从;都是五品以下的官服;没有他认识的朝臣。
    “拜见摄政王”他在下跪和不下跪之间斗争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站着说话。
    翟哲也没在意;他不是皇帝;钱谦益不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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