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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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3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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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上处处是尸首;运河的水道中飘着无人顾及的无头死尸。腐烂的味道散播来;吸引来散乱的黑鸦。每当两军偃旗息鼓罢战过后;那些被视为不祥之物的黑色鸟群开始在战场上空盘旋。
    它们在暮色中“呱呱”的叫着;确认空旷的原野上再无人来打扰;它们安然落下;享受难得的美食。
    钱谦益就是经过这么一片战场来到明军大营的。
    方进率亲兵卫亲自出大营;把那辆密闭的马车护送到中军。
    明军的歌声在暗夜中传播;熊熊燃烧的篝火随歌声的曲调摇曳。那不再是浙东的山歌;或者是其他某地的山歌。翟哲下令容许军中将士歌唱以抒战意后;逢勤准许将士击盔歌唱;但只许唱军歌。
    钱谦益心中流淌过一阵热流;这是大明的军队啊他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站在那一边。
    翟哲正在看烤马肉。
    车风送了几条血淋淋的马腿到中军;他还记得摄政王很喜欢吃烤肉。
    中军很大;这里是摄政王的营区;只有亲兵卫人马。翟哲一个人坐在篝火前;鲍广正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转动挂着马肉的木棍。
    钱谦益随方进带到篝火边;他想跪在地上行礼;又觉得很不合时宜。
    “坐吧”翟哲转动手中的刀子。
    这里只有粗木墩子作为板凳;钱谦益从未坐过这样的凳子。
    翟哲的注意力似乎被那条焦黄的马腿吸引;随口问道:“济尔哈朗开出什么样条件?”
    钱谦益道:“大清放弃山海关内所有的土地;并向大明称臣”他是抬着头说这番话的;因为他觉得这条件非常有诱惑力。
    恢复大明的疆土;大明摄政王的功劳再无人能压住;翟哲要走上那个位置了吗?所以钱谦益有些恐惧;神情举止愈发恭敬。
    翟哲从鲍广手中接过装满肉片的瓷盘;说:“这个条件很优厚;我北伐不过是为了这些”他用尖刀剔了一片肉放如嘴里;马肉很粗糙;也很有嚼劲。
    他示意鲍广给钱谦益也来一盘。
    “但是本王还是想在北京城下击败清虏;这样收复北京才叫理所当然”他用尖刀切割盘子肉;刀刃刮过瓷器;发出“吱吱”的声响。
    他吃了几片肉;突然抬头道:“你留在我军营中;不要回去了吧。”
    钱谦益脑袋一阵眩晕;像是被从空中掉下的馅饼砸中。翟哲这是想招揽自己吗?他没想到自己这份朽骨还能入摄政王的眼;心中的死灰又热了起来。
    鲍广递过来另一个瓷盘;钱谦益接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子。
    “多谢王爷抬爱;但河东君还在北京;微臣不敢从命”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很是惋惜;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翟哲眯着眼睛笑:“那你就回去吧;今夜就回去;济尔哈朗想献给本王的一切;本王会自己去取。”
    马肉很硬;钱谦益的牙口很不好;他艰难的咀嚼了几片肉。
    翟哲吩咐:“方进;送钱侍郎出营;让车风护送他往北五十里”
    “遵命”
    使团只有二十个人;十九个骑兵护送了垂垂老矣的钱谦益。他躲在马车里;走过热闹的营区;周边渐渐变得安宁
    车风率五百精骑把他们送过今日的战场率部返回。模糊的月色下传来凄厉的“呱呱”声;钱谦益面色如土;他知道此次出使艰难;但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随行护卫都是汉人;济尔哈朗为了隐藏消息;是偷偷摸摸送他出北京城。现在想偷偷摸摸的回去可不容易。
    骑兵统领茫然无措;问:“钱大人;现在去哪里?”
    钱谦益哀叹:“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北京城了”他突然有点后悔;如果刚才答应翟哲留在明军的大营中;应该很快就可以重返江南。
    “走吧”
    十九个骑兵护送了一辆马车在深夜中往北前行;他们避开了清兵大营方向。京畿周边的城镇早就空空如也;他们走了许久没碰见一个人。骑兵中有精通斥候之术的人;认识北京城的道路;一行人不会在深夜中迷路。
    突然;迎面的道路上来了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远远的朝马车而来。
    骑兵统领声音慌乱;隔着马车的帘子道:“钱大人;有人来了”
    钱谦益问:“什么人?”
    “可能是大营巡逻的斥候”
    钱谦益掀开车帘跳下来;他这么大的年纪还有这么好的身手;把守在车厢两侧骑士吓了一跳。
    “快;快找地方躲起来”钱谦益左顾右盼;看见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深一脚浅一脚往那边走去。
    骑兵们把马车驱赶下大道;随着钱谦益往小树林中藏过去。
    不一会功夫;巡逻的骑兵到达这里;这是一支三四百人的骑兵;火把冒着浓烈的烟;战马粗重的喘息;看来已经巡逻了很远的路程。钱谦益趴在粗糙的大树上;放缓呼吸。
    骑兵慢慢经过他们下官路的地方;就快要过去的时候;突然;最后一排的一个骑兵把手中的火把举高;大声喊道:“大人;这里有辆马车”
    骑兵队列停下脚步;火把排成弧形;一匹灰色的马匹拖着褐色的马车停在弧形包围圈的中间。
    一个扁平脸的蒙古人催马到马车面前仔细检查片刻;挥舞手中的火把下令:“给我搜”
    钱谦益脑袋“嗡”的一声;软软的瘫软在树底下。
    半个时辰后;粗鲁的蒙古人拉扯这钱谦益走入清营中军大帐。
    多尔衮坐在垫着皮毛的主座上;穆济伦和苏克萨哈陪在他身边。
    武士把钱谦益扔进来;多尔衮冷冷的看着他:“钱侍郎;你好雅兴;深更半夜来巡视战场吗?”
    钱谦益趴在地上;双腿像筛糠般的颤动;“王爷”
    “说啊;你来这里于什么?”
    “王爷;奴才;奴才……”
    苏克萨哈走下来;皮靴踩着他白皙的手指上;用低沉的声音喝叫:“说”
    钱谦益像是被鞭子抽打般呼喊:“是济尔哈朗命奴才去明军营中议和;奴才也没有办法”他不明白;这是翟哲对他拒绝留在明营的惩罚吗;竟然就这样把他们扔在漆黑的战场。
    他一五一十;不做任何隐瞒;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吐露于净。
    穆济伦和苏克萨哈担心的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的脸色像冬天的雪一样白。他扭过头问:“苏克萨哈;你入北京城时;太后说过议和吗?”
    “没有”
    “你点两千骑兵;天明后回北京城”
    穆济伦和苏克萨哈几乎同时出言劝阻:“王爷”
    苏克萨哈才从北京城回来;他更有发言权;说:“太后已把紫禁城的侍卫全部换成正黄旗的人;王爷现在回城;只怕有危险”
    “怕什么”多尔衮右掌狠狠的击打在案台上;“我还是大清的摄政王;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对我无礼;索尼吗?苏全额吗?济尔哈朗擅起议和;乃是死罪;我若不把他斩杀;何以对今日战死在沙场的将士”
    穆济伦往前走一步;苏克萨哈抿着嘴。
    “我还是大清的摄政王”多尔衮走下主座;没有看穆济伦和苏克萨哈;也没有再看钱谦益;径直走入中军大帐。他的头眩晕的厉害;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躺下。
    次日;朝阳初起时;苏克萨哈两千正白旗骑兵护送多尔衮踏上前往北京城的道路。穆济伦和博洛奉命暂领军中事
    多尔衮穿上了白色的盔甲;全身都藏在阴影里。
    通州就在北京城郊区;很快到达南城门外。城外连日鏖战;北京城已经处于戒严中。守军看见摄政王兵驾回城;不敢耽误;乖乖的打开北京城门。
    消息迅速在北京城传播;“摄政王回城了”两黄旗的贝子和侍卫鸡飞狗跳;汇集向几个人的府邸。
    两千正白旗骑兵停在南城门口的街道;苏克萨哈回头请示:“王爷;我们去哪里?”
    多尔衮下令:“去和硕简亲王的府邸”
    济尔哈朗的府邸离皇城很近;两千骑兵前往皇城方向;让人不得不产生警惕。多尔衮命一千骑兵前往摄政王府候命;让苏克萨哈率另一半人前去抓捕济尔哈朗。
    正白旗的骑兵包围住和硕简亲王府;苏克萨哈佩刀率两百兵丁破门而入。
    王府内鸡飞狗跳;家眷哭叫奔走被驱赶到后院。两黄旗平日叫嚣的厉害的侍卫一个个都不见人影。
    一盏茶的功夫;苏克萨哈退出王府;向多尔衮禀告:“济尔哈朗不在府中;府中人说他去宫中觐见太后去了”
    “现在也只有太后能保得住他了”多尔衮催马调转方向;“走;去皇城”

第720章 落幕
    小太监额头上铺着一层汗:“摄政王带兵闯进北京城”
    “什么?”大玉儿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而后又慢慢的坐下去;看向立在身前的济尔哈朗;问:“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济尔哈朗神情肃穆;答道:“太后;摄政王已失其威;不再适合统领我大清兵马?”
    “你……”大玉儿伸出葱白般的手指指着济尔哈朗;平息几口气;厉声问道:“王爷究竟瞒着哀家做了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是大清生死存亡之秋吗?”
    “太后;微臣也没有办法”济尔哈朗摆动衣襟跪在坚硬的白玉石地砖上;“两黄旗被欺压至今;许多事情;太后可以忘记;但许多人刻骨铭心。太后不同意让阿巴泰替多尔衮为帅;两黄旗的人吃不好;睡不好。无论是摄政王打败了明军;还是摄政王在北京城下折戟;他们的命运没什么区别。”
    大玉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许多人;不仅是两黄旗的人;连两白旗的中也有许多人不愿再在关内征战。大清入山海关后征战六年;这六年将士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窘迫。从江南兵败起;他们无法从战争掳得财富;他们把尸骨丢在汉人的土地;再也回不到辽东。”
    济尔哈朗第一次说出这番话。
    “太后;当日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索尼和苏全额等两黄旗的人囚禁起来;送到多尔衮的兵营中任他处置;要么我只能密求与明军议和;期待这场战争在我们撤回辽东后能真正的停下来。”
    “大明摄政王翟哲攻下北京后一定会称帝;他还有吴三桂、郑芝龙和孙可望等地方割据没有解决;朱家势力不绝也是他的麻烦;塞外征战不比塞内;要耗费钱粮无数;他未必有空暇插手塞外”
    大玉儿听了他的解释;仍然重复刚才那句问话:“你到底做了什么?”
    济尔哈朗叩首不起;道:“微臣所做都只是为了归政与陛下;陛下真正倚仗的还是两黄旗啊”
    当然;如果没有两黄旗的支持;坐在皇帝宝座的早就是多尔衮了。太后和皇帝也无法逆着两黄旗的心意做事啊。
    大玉儿冷静下来;她现在决不能莽撞;也不能随意表态。
    “两黄旗的贝勒和贝子到底想于什么?”
    济尔哈朗听太后的声音缓和;他浑身的肌肉也松懈下来;贴身的衣服全是汗水;这慈宁宫很是闷热。他沉稳的说:“半个月前;太后把皇城侍卫全换成正黄旗侍卫;苏全额他们都欣喜若狂;他们找到老臣府上;要老臣入宫请命罢黜多尔衮;但太后不许;从那时起;他们就没有了退路。不光是他们;还有许多人都没了退路。”
    “看来是哀家错了”大玉儿无声哀叹;她为了维护皇帝安危的举措落在有心人眼里;立刻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两黄旗的被压抑的太久了啊”她收起颓唐的模样;低头问:“多尔衮率两千骑兵入城;你们该早有打算了吧
    一千正白旗甲士在皇城外列阵。
    多尔衮走上台阶;身上的甲衣很沉;头顶的太阳很热;他的头有些眩晕;也许不该在这个时候入城;但他无法忍受济尔哈朗的愚蠢;无法忍受两黄旗的背叛。
    “开门;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请觐见太后”
    皇城们打开;城头的侍卫张弓搭箭;冰冷的箭峰直指城下列阵的甲士。
    大清的摄政王余威尚在;北京城城防有一半兵丁在两白旗的将领手中;城外的大军也由正白旗统领控制;城头的侍卫挽弓的手微微颤抖。
    苏克萨哈走上前来喝叫:“开门;摄政王觐见太后”
    皇城门吱吱打开;多尔衮走入城门;甲士紧随其后控制城门。
    多尔衮站在城门的阴影里指着城头下令:“守卫敢以箭指我;统领犯有谋逆大罪;当斩首示众”
    “”
    苏克萨哈率四个亲兵登上城头;把那个正在退缩的正黄旗统领拉到皇城门外。
    他一挥手;亲兵手起刀落;在不甘的嘶叫中;一个头颅滚地。
    “终于见血了啊”苏克萨哈心中叹息。八旗的权力争夺从没停息过流血;从莽古尔泰、阿敏一直到豪格;他们获取权力的方式从未离开过流血。
    城头侍卫战战兢兢;无人敢动。
    阴影中的多尔衮苦处自知;身上的盔甲越来越沉;但到了此处;也没有退路了;他唯有相信大玉儿能看清楚形势;那个女人比济尔哈朗聪明。
    “这就是我向两黄旗退让的结果”他虚弱的哼了一声;抬脚往层层叠叠的宫殿中走去;“苏克萨哈;随我入慈宁宫”
    五百正白旗士卒留守宫门;其余人跟在多尔衮身后走进威严的紫禁城。
    多尔衮为团结两黄旗做出了许多让步;但从未失去过对大清京师的控制。
    宽阔的道路空荡荡的;宫女和小太监们听到消息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走过一排又一排宫殿;多尔衮已经看见了慈宁宫的紫色的屋檐。
    突然;正前方的道路上迎面走来了一群人;一群整齐的侍卫;和他身后的兵士一样都披着铁甲。
    他们举着黄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条飞腾的龙。
    “陛下”
    苏克萨哈停下脚步;放任多尔衮一个人突兀的暴露在阵前。
    “陛下”多尔衮右手上腰间的刀柄;他冷冷的喊了一声;没有行礼。
    一个甲士上前一步;呵斥道:“多尔衮;陛下在此;你率兵闯皇宫;犯下死罪;还不束手就擒”
    多尔衮偏头;他从眉眼中认出那个人:“苏全额”
    苏全额抽出刀;一汪清水般的刀刃闪烁着寒光。
    后面传来少年皇帝稚嫩的声音:“拿下多尔衮”
    举着黄色龙旗的侍卫抽出兵刃。
    多尔衮没有如苏克萨哈预想的那样暴怒;他的锐气像是突然被抽空了;用有些软弱的声音说:“本王要见太后
    苏全额冷笑骂道:“有你这样持刀入皇城见太后的吗?你的狼子野心;大清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多尔衮右手扶在胸口;说:“苏全额;本王不知你与济尔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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