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蛇女之怨-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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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蛇女之怨-蛇怨-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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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身往水下一拽,蛇首倏地探出水面,黑洞洞地看阿德一眼,又忽地沉落下去。 
  阿德顿时觉得身上的汗毛痱子五百一千地扎了起来,他捞一大把水草用力向死蛇掷去,湿重的水草带着一团阴影缓缓而下。 
  桐镇镇南小街两旁,零零落落站几个卖蛇人,他们脚下的网袋里有一袋袋纠结成团的草蛇。卖蛇人或将手里昂首吐舌的蛇向路人一撩一撩的,或拎着蛇尾不住地抖擞着,大声叫卖。阿德仿佛听见那些蛇浑身骨节咔咔响,被抖至一处。蛇一次又一次无力地垂下蛇身,如根根草绳布带。卖蛇者脚下几乎都有一堆被斩下的蛇头蛇尾与脊骨蛇皮。 
  蚌壳弄哈松他们正在看杀蛇,红衣女孩独自站在另一蛇贩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条色彩斑斓的花蛇被钉上树干,花蛇死命地蜷曲着身尾。 
  蛇贩紧拽尾梢捋直,嘶的一声环蛇颈剥下蛇皮。 
  洁白如雪的蛇身慢吞吞地渗出星星点点血珠,血珠晶莹剔透,自小而大,渐渐地染红颤颤的蛇身。蛇皮剥至蛇腹,里头肠肠肚肚自行从腔内流出,黏黏糊糊顺树干滑下,树根下一堆狼藉。 
  阿德识得这蛇贩,他早年是一石匠,嗨唷嗨唷地抬石,叮叮当当地凿石筑路造桥修驳岸。他叫高申,终日价脏兮兮的,镇上人唤他为邋遢高申。邋遢高申嗜酒如命,手头紧时卖掉身上一些血,然后将钱掼在柜台上对卖酒的红鼻头阿三喊一声:“半斤洋河,一盘套肠,两只脚爪。”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高申贩杀起蛇来了。 
  高申脸上挂满笑,他从地下内脏中翻摘出蛇胆问买者:“阿要带回去泡酒?” 
  买者是个中年妇人,一脸湿疹。她摇摇头道:“煲汤,祛祛湿气!” 
  高申当即用手吊起蛇胆,仰首张嘴,将蛇胆落入口中,两眼一闭咽下。 
  那条被剥皮破肚的蛇,血肉模糊的蛇身不住地蜷缩抽打着树干,被铁钉钉住的蛇头口内的三叉舌疯狂地抽动着,但那对黑玉般的眼睛却仍然湿润地看着头顶上那方影影绰绰的瓦蓝色的天空。 
  阿德看见红衣女孩一颗泪珠夺眶而出,无声无息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不觉一阵刺痛。 
  红衣女孩掉头而去。 
  “走吧呵,快走吧呵!”玲玲摇摇咧个大嘴看得津津有味的金山,催道。 
  郝妹将厨房收拾停当,开着大门,坐在天井里纳鞋底。堂屋中的一盏油灯,火头半明半暗,飘飘忽忽。根发今夜睡店里不回来,店里的伙计外出收账去了。 
  女儿今个一回家又是目光入定,一句话也没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吃了几口饭,她上楼睡了。女儿一睡,郝妹眉毛紧锁坐在堂屋里,又开始忙着为男人做鞋子。男人到山里收购山货,走山路,费鞋得很。她不时停下手里的活,抬起挂着几许愁容的眼睛,向楼上看看,发一会儿愣,再忙活一会儿,再瞅瞅楼上,出一会儿神。 
  高深的小巷静寂无声。天已慢慢凉了,在巷内乘凉的人也越来越少。斜对面的蒲包老太“嘘”的一声往外泼出一盆脏水。水顺着巷壁脚下的沟槽如长蛇游走,潺然有声地淌入阴沟。 
  郝妹刚嫁过来,为蒲包老太这“嘘”的一声,问过一问的。蒲包老太说,夜里角角落落总有什么东西路过或者干脆就在那立着,你吓着人家,不要寻事的啊?郝妹深以为意,所以她特别忌讳根发,夜店打烊后,随便找一暗处,溜边掏出物件方便行事。你淋人家一身,人家能干吗? 
  蒲包老太拎着滴水的脚盆,在门口木然地站立片刻,欲转身关门睡觉。突然,她眼前红光一闪,似见一领红绸从汝家高高的楼窗里飘拂而下。她摇摇头,睁大眼睛再一看,又啥都没了。 
  “小芬她娘,小芬她娘!楼上阿有啥东西落下来呀?”蒲包老太脑后的发髻散散地动个不停。 
  “不会有啥东西落下来的,又不在那晒什么东西!忙一天,还不洗洗睡呵?”郝妹走出门来,看看天看看地答道。 
  “噢!”蒲包老太甩甩脚盆里的水,哀怜地看着眼睛一张开,就忙个不停的郝妹说,“根发今夜睡店里,你也快点睡吧,活是做不完的,只会越做越多。” 
  “唉。”郝妹很领情地应一声,轻轻叹了口气,准备退回门里。在这当儿,她又情不自禁地朝没入暗中的原来的烂阿七家看了一眼去。那个烂阿七自那次被他娘抽了几个大嘴巴,竟不知去了哪里,没有一点音信。没过两年,烂阿七一家也从蚌壳弄里搬了出去。想起烂阿七,郝妹多少有些内疚,要不是她去叫烂阿七娘,烂阿七便不至于吃巴掌,烂阿七不吃巴掌,他也不会就此出走。 
  “小芬娘,这两年你变了!”蒲包老太忽然将盆放到一边,用一副打算开谈的口吻道。 
  郝妹不由得一个激灵,她吃惊地问:“没呗,该咋的还是咋的,变啥了?” 
  “嘿,像个皱头寿星,眉头打结,还没呗!”蒲包老太又道,“我总觉着你为小芬不开心,小芬也像煞不开心,你们娘俩到底为啥呀?你倒说说看,我这个老阿太,阿能给你解脱点!” 
  郝妹慌忙否认道:“没有,小芬人好好的,我有啥不开心,没有!” 
  “没有就好!人不管碰上啥,想开点!”蒲包老太扫兴地拎起脚盆,告辞了,“明朝会!” 
  蒲包老太咿呀一声将门关上,又扑通一声闩上木栓。她在门后嘀咕道:“哼,不开心就不开心,啥没有!我这双眼睛啥看不来,瞒得过我?” 
  郝妹听见蒲包老太这么说,愣了半晌,才退进大门。坐那琢磨了一会儿蒲包老太在门后的那句话,又纳了会儿鞋底,直到有了几分倦意,才叹一声,将针头线脑和鞋底收拾到小藤筐中。然后,捻亮油灯,提灯上楼。 
  上楼时,郝妹特意将木扶梯板踏出很大声响。自从有一日接近月芬房门口,她又听见房梁上一阵窸窸窣窣声响由近而远,夜里她一人上楼时就这样了。那日当夜,她挑灯四处察看,未见异样。但次日,爬高上低,终见屋梁有一道极明显的大蛇游走的擦痕,直唬得她魂飞魄散。 
  根发听她絮絮叨叨说半日,始终未置一词。最后这个连响屁都没有放过的男人就对她咕哝了一句:“家蛇呀,又不要紧的!”看来,这只老猢狲早就知道这家里有蛇来的,居然从未向她吱过一声,这令郝妹非常恼怒。 
  不论家蛇野蛇,一想到家中房梁上有时会盘一条大蛇,她的头发就会竖起来,即使想到梁上那大蛇纠缠游走的痕迹,她也会心有余悸并有几分恶心。 
  这事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那蛇虽然确无伤害女儿之意,但她却始终恨之入骨。一个女孩家的,夜里会有大蛇与她做伴,一旦传出去,这一家人可怎么做人呵!触,先是些稀奇古怪骇人听闻的梦,梦的结果,事后竟然可以得到验证!这令郝妹毛骨悚然。女儿梦见黑龙潭的事,郝妹曾日思夜想,终究找到了好几种解释法。或许她不知人事之前,爹娘在她面前说起过,被她听去,记下了。也许,她是在街上听什么人说过,或者干脆是从什么图片画张上看到过其他的潭子,不论是黑龙潭白龙潭,世上的潭水大抵如此,这在女儿的想象力范围之内。但潭子河里伸出只手的梦,郝妹想得头昏,也想不穿。 
  从那以后,郝妹下了禁令,不许女儿再讲梦,她不要听这样的梦呀!讲就打!传出去要被人当作怪物的,人家要忌的呀,将来没有一个男人敢要她的。可有一天,她的小芬忘了这个禁令,大清早就对她讲她又梦见黑龙潭了。女儿一讲到那潭那河的边上全是一堆一堆的死人骨头时,郝妹咆哮着,抡起手来,上去就是正反俩耳光,然后乱拳捶下,直打得女儿魂飞魄散。女儿长这么大,郝妹从没出手打过她。 
  看着被突如其来一顿毒打唬得眼睛发直,嘴里鼻子里出血,哭都不会哭了的女儿,郝妹觉得自己的神智都快迷乱了,小豹子和他爹说过黑龙潭那儿尸骸遍地的哟! 
  从此,女儿再也不说做梦的事,一个字都不说。但女儿虽则再不言梦,可是,有时,一大早,打女儿的眼神中一看,她就知道她的女儿又做过那些叫她发疯的梦了,她真恨不得哭天!这么多年来,那些个事,她没敢同蒲包老太聊过,也没告诉过根发,只是一个人闷在心里。郝妹觉得她快闷出病来了。 
  而现在又冒出来一条大蛇,郝妹真正觉得自己命苦透苦透了。有时,实在熬不住了,她会不顾一切地独自回到小连庄,摸到爹娘的坟上大哭一场。 
  爹娘在女儿刚刚五岁时,竟在两天之内,相继过世。那会儿,根发正好又进山了,郝妹死也不肯女儿再沾那个黑龙潭的边,就将她托付给了蒲包老太,独自回去奔的丧。临走前,女儿死死地拽住她的手,哭天喊地叫着外婆,要与她同去小连庄,被她死活掰掉手,推开,锁死在门里。蒲包老太说,她走了几天,她的小芬就哭了几天,喉咙都哭哑了。 
  她很清楚,自那以后,她和女儿之间垂下了一道厚重的无法穿透的帷幕。向隅而坐的女儿,有时怯怯地偷偷摸摸向她看过来的那种眼神,令她心寒心碎。 
  郝妹狠狠地叹了口气,向楼上走去,但一踏上楼板,只见上面房梁有一道暗光,稍纵即逝。郝妹一身冷汗,立在楼梯口头晕目眩,差点栽下楼去。她扶着廊柱,告嘱自个儿一定得想个办法出来,否则这个日子是没法过了。郝妹歇息很久,才迟疑不决地走向女儿房间。   
  第二章 学 堂(1)   
  天黑透后,阿德取下葫芦状的玻璃罩,燃着洋油灯。楼板四壁都是他膨胀的黑影,他喜欢自己这样,高高大大的。 
  爹娘又到老山泉茶馆店去吃茶听书了,他们领阿德去过几次。书一开场,他常常溜出茶座大堂,到后花园去玩。那儿有一座花木零落的山丘,山丘脚下有一池经年不绝的山泉。因而这茶馆店也被桐镇人简称作老山泉。 
  因为爹娘同老山泉茶馆店的老茶房振兴伯很热络的缘故,爹娘可以自带茶叶,只付个水钱。他们的目的在水而不在茶。爹说,用老山泉的水冲茶,一般绿茶也能吃出极品茶的滋味来,而茶室说书的人又非头牌名角而不请,所以这对嗜茶如命,听书成瘾的爹来说,在此吃茶听书为人生一大快事。 
  今儿,阿德问过了,又是《楼堂相会》,他不去。说书的人说说还行,一弹一唱他就急。在书场,一见男的取弦子,女的动琵琶,他的头就大了。 
  阿德从布包里拿出一支铅笔和本子,把国小的课本摊在饭桌的一边。课本是娘借来的,娘说先温温,这样秋天学堂开学,插进去才能跟上。 
  桐镇第一国立小学堂,老早是一座教堂,那种带阁楼的尖顶房子,红瓦红砖,圆形的窗户,高高的石阶,阿德非常喜欢。 
  这座教堂的洋和尚在闹长毛那会儿,被长毛吊在大门上活活烧杀了,从那以后,教堂就废了。前几年,这座教堂被改作学堂。阿德一直想上这座洋学堂,但爹却让他上了私塾,爹说教私塾的曲老先生有一肚子的学问,调教出来的学生都很有出息。 
  可前不久曲老先生被女儿接到北平去安享晚年了,虽说有人接替曲老先生,但接替的那位老先生,年轻时有一次酒醉糊涂后睡到过自己家里女佣人的床上,所以私塾,爹死活不让去了。阿德不喜欢曲老先生嘴里、手上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股子阴气很重的老人味。阿德不喜欢他的味,但喜欢他这个人,他不知什么地方有点像外公。 
  曲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吟诵“庭下如积水空明……”一类的诗文,那种洋洋自得的样子,似乎在诵读他自己的诗作一样。上海明石斋古文书社,出过曲老先生一本厚厚的古体诗选。阿德翻过一翻,不喜欢。他喜欢上口的东西。 
  突然,阿德发现自己的铅笔是红的,橡皮也是。仔细瞧瞧想想,家里很多东西都是红的,或者是带点红的:饭桌是红的,手边那把折扇是红的;那把靠在后门口的竹椅成年累月被汗水浸润,差不多也是红色;摞在灶头上的几只碗是红的,插在筷筒里的筷子是红的。他为自己这样的发现而高兴。虽然,今天同红衣女孩没说一句话,但是和她这样近的距离,这样长的时间在一起,他很愉快。 
  阿德取出了那本页面卷边的《白蛇传》小画书,又将国小的课本拖过来一点,万一爹娘闯进来,好立马盖上。这本《白蛇传》是曲老先生临走之前送他做个纪念的。他当场就翻过一翻的,这会儿闲得发慌,他又找出来,决定再看上一看。 
  凑近洋油灯慢慢地翻看,《白蛇传》的情节虽则烂熟烂熟,但这并不妨碍他照旧看得有滋有味。但看到白娘子喝下那杯雄黄酒,后面两页,他赶紧翻过去。他不愿意这么俊美的白娘子显出原形,变成一条大蛇。虽说与黑蛇、灰蛇或者是花蛇相比,白蛇,让人容易接受些,但那终归是条蛇,而且还是条大蛇。那种大蛇,总是使他有点惊骇,有点恶心。从前看《白蛇传》的时候,他想要是不让白娘子满满当当滚一床,变成条大白蛇就好了,蛇就蛇吧,就是别显原形! 
  不过他也有点同情老法海,老法海又不知道白娘子真心喜欢许仙的啰!再说,要不是老法海,白娘子就永生永世是条蛇了呀。可是水漫金山,阿德还是愿意,真个来劲! 
  这时,后门吱吱呀呀慢慢悠悠地开了,一点一点地开了。一股穿堂风扑进来,饭桌上的课本和本子哗啦啦乱响一气。门口空空荡荡,漆黑一团。油灯一闪一闪,满墙的黑影翩翩起舞。 
  阿德头发立了起来,他像烫着了似的,飞速扔下《白蛇传》,脑子里立时想到湖里的那条死蛇。这会儿那风在屋里乱窜开了,连灯都要被吹熄了。他一手迅速地揿着胸口那枚黑白麒麟玉佩,娘说玉会遇难呈祥。阿德硬着头皮,别着脸,颤颤地离座去关门。 
  爹他们晚上回来,一向走朝街大门。后门是条弄堂,只通阿德一家。从后门拐过去的那半条弄口被砌死了。那半弄比外面的弄堂要窄小,里头有几棵楝树,娘贴墙根在那儿种了一溜丝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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