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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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小民-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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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有田现在还不十分确定,在他想来,他正要见证的历史可能只是由一个一个的小曲儿构成的,或许没有煽情的妙笔生花,或许也没有慷慨激昂的“高大全”,历史可能只是一个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在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能量,维系着整个中华民族的抗日圣火熊熊燃烧。

路上慢慢地走来了两个人,当先是一个看不出年岁的男人,头发多日不剃不洗,象个乱毛僧,脸晒得很黑,布满风尘,还有几条裂口。一身黑色洋布裤褂,被汗水蒸染,有了一片一片的白碱,脚下的鞋,帮儿飞了起来,用麻绳捆在脚上。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女人,穿一身蓝色洋布裤褂,头上的风尘,脸上的干裂,和中年人是一样的,挎着个黑色的破包袱。这是走过远道的人,看两个人的样子,都已经很疲乏了。

“这庄稼长得可真好。”这个男人停下了脚步,抹了把头上的汗,叹了口气道:“唉,这是什么时候哇,估摸着还能吃几天哪?”

收割的人都是背冲着大道,有个人听到这个男人说话,不太顺耳,也不想答理他。岁数挺大的是双连,斜着眼睛看了看这个男人,发现这个男人正张眉瞪眼地盯着他的脸。双连的脸上有一块紫色的胎记,同村的后生听过水浒评书,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紫面兽”。

“是,是双连兄弟吗?”这个男人试探着张开了口。

双连愣住了,使劲打量着,依稀有点眼熟,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俺是强子呀”强子的表情笑不是笑,哭不是哭。

强子?众人都愕然转过头,除了后来户魏青山,九年的时光还无法抹去对故人的印象。

穷家难舍呀故乡旧土的亲热,总还是催促着强子象候鸟一样回到了村里。想当初,强子娘俩担惊受怕逃出村子,到如今娘也死了,只剩下了强子一人,还不照样是两个肩膀担着一张嘴。真是有钱人遍游天下都是家,没钱人海走天涯无居处众人围着强子,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强子对着几位老哥们,眼泪便下来了。背井离乡的伤痛,异乡艰难无比的煎熬一齐涌上心头,话便止不住了。从他逃出村到邢台、邯郸,是一路的辛苦,最后到了保定给人扛大包。

后来娘得病去世,他救了个快要饿死的女人,一家人成天为了吃食忙活。赶到七七事变,平津的炮声让人提心吊胆,日本人的飞机又轰炸了保定,人们都惊慌逃难。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无不渗透着斑斑血泪。

“俺出去八九年,没有一天不想念你们。在外的苦日子难熬啊,又剩不下个钱,光想回来。”强子脸上勉强带着笑,眼睛却有些亮晶晶的,“俺实在呆不下去了,走要饭吃,也要回老家,也要看看穷哥们。这一路真不容易呀,全凭俺修下的这副腿脚,换了别人,早躺在大道边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和强子感情最深的是双连,连连点头感叹,也说不出什么感人的话来,转头看了看那个女人,开口问道:“这是谁呀?”

“这是——”强子说道:“这是你的弟妹,出外这些年,这算是那落头。”

孟有田也想起了一些往事,儿时玩伴们一起逮蝈蝈,雨后挖沙堵水,打土窑生小火。但他更关注的还是强子所说的保定、轰炸、逃难,日本鬼子要来了,他皱起了眉头。

“村里还是李大怀主事?”强子沉声问道。

“不是他,还有谁?”双连苦笑了一下,说道:“回来可得先忍住气,有媳妇的人了,可不敢冒失惹祸。”

强子哼了一声,瞅瞅自己的瘦弱老婆,干咽了一口气。

“强子哥,咱不冒失惹祸,可也别怕他。”孟有田冷笑道:“这世道要大乱了,李大坏这狗日的也没几天好蹦跶了。到时候,咱们老账新账一起算。”

孟有田有如此自信,一方面因为他知道日后的形势发展,另一方面是因为胡青这个和李大怀一样坏的家伙已经不在十里村了。虽然他有收拾胡青的想法,可还没来得及行动,胡青便应一个朋友的邀请,辞了李家的护院,到良岗庄孙家当炮头去了。

“你看你,俺刚把火压下去,你又煽惑起来。”双连有些不满地瞪了孟有田一眼。

“算了,有田也就是那么一说。”魏青山岁数最大,当起了合事佬,“瞧,主家给送饭食来了,嗯,后面是阿秀吧?”

开镰麦收是大事,丰收在望,宋先生倒不苛薄,主要也是紫鹃起着作用,白面馍馍、小米粥、咸菜疙瘩,由瞎老元和谷雨赶车给送到了地头。阿秀呢,拎着一罐子绿豆水,也来慰劳。

“强子哥,先将就吃点,晚上咱们哥几个弄点酒,边喝边唠。”孟有田拿出管事儿的权力,招呼着大家吃饭歇息,又转头对阿秀交代道:“这是强子嫂,你把她领家去吃。你一说强子回来了,这是强子媳妇,娘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哦,再做些饭食送来吧,人多,不一定够呢”

第八十三章 还有一件事

瞎老元对孟有田一向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迁就,谷雨也对这位不肯认自己小弟的大哥言听计从,主家的饭,谁吃不是吃,不关他们的事。把饭食卸下,他们便赶着车捎着阿秀和强子媳妇回去了。

“嘿嘿,你们这主家不错哇”强子也不客气,一手端粥,一手拿馍,确实也饿得紧了,大口吃将起来。

“这都是有田的功劳。”双连笑道:“过些日子,没准有田就成了主家呢”

“别胡说。”孟有田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李坏种造谣还不够,你也来添堵。”

双连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吃着饭,不吭声了。

强子不解其意,笑着对孟有田说道:“刚刚那是弟妹?长得可真俊,你还真有个妻命。”

“那是俺亲戚家的妹子,可不是什么弟妹”孟有田摇了摇头,说道:“等收完麦子,大家伙商量一下,抽了两天时间,帮你把房子先支架起来。这些日子呢,你和嫂子先在关帝庙住,让老赵伯到我那儿挤一挤。至于饭食,没干有稀,总不会让你们饿着。”

不是孟有田舍不得把自己的房子给强子住,那里正挖地洞呢,他还不想太早让人知道这事。

吃过饭,几个汉子又下了地,强子说啥也不歇着,抢过孟有田的镰刀,下地猛干起活儿来。到了下午,村里的一些长短工也抽出时间赶来帮忙,孟有田种地厉害,他们也想着明年有样学样,让肚里多点白面馍馍呢人多力量大,临近黄昏的时候,地里种着的冬小麦已经全部收割完毕,用骡车一趟一趟拉回了宋家的场院。见活已经干完,几个帮忙的洗了洗脸,纷纷谢绝了孟有田的留饭,各自回家。穷人都实在,中午吃过一顿了,无论如何不好意思再吃晚饭。强子也谢绝了喝酒畅谈,推说太累了,简单吃过饭,便和媳妇住进了老赵头腾出的房里。

孟有田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没有了外人,只面对着老赵头和小全,他才显出郁郁的神情。

这几个月来,一直是老赵头和小全、锁柱在帮他秘密挖掘地洞,二虎子那个直筒子,孟有田都没告诉他。嗯,现在确实也只能叫地洞,还远达不到电影里那种宽阔来去的地道水准。但里面已经有一个比较大的房间,存放着一些囤积的东西,而且地洞已经挖掘了近百米,和关帝庙后院的红薯窖连通起来。

“有田哥,日本人真的能打过来吗?咱这里偏僻,兴许不会来吧?”小全白天听了强子的讲述,心里不托底,现在才有些担心地问道。

老赵头看了一眼孟有田,没吭声,从腰里解下烟袋来就打火抽烟。他的火石那样老,周围的稜角全打光了,简直成了小孩儿们弹的球儿。他用两个粗大鼓胀的手指头捏着,用破火镰拍拍的凿着,看不见一丝火星儿。他转动着火石,耐心的打着,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孟有田想了一会儿,说道:“估摸着差不多。虽然咱们可能一半时见不到日本人的脸儿,可有些乱七八糟的家伙可就要冒出头儿来。世道大乱,遭殃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

“咱们不是还有巡村队吗,来了土匪强盗什么的,应该能抵挡一阵子吧?”锁柱与其说是有信心,倒不如是在自我安慰。

“破铁片子,红樱枪,能抵挡洋枪洋炮?”老赵头摇了摇头,终于打着了火,嘴里喷出浓浓的烟雾,“吓唬吓唬小偷小摸还行,若是真打,一杆快枪就把你们都收拾了。”

孟有田挠了挠头,马上便是“司令如牛毛、主任遍天下”的时候,日本人还没来得及大糟蹋,倒让一些渣滓祸害一番,这哪能成,得想个办法,把巡村队武装起来,起码能够护村自卫呀当然,凭他手上这两支短枪,一支火铳,那是万万不行的。何况为了练枪,他的手弹所剩也不多了。

“逃难的下来了,估摸着溃兵也快了。”孟有田思索着说道:“俺想着,能不能找个背静地方抢他们的枪?当然,如果能白捡到就更好了。”

“你要造反哪?”锁柱瞪大了眼睛。

“咋叫造反呢?”孟有田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解释道:“枪是国家的东西,也是咱们交粮纳税买的,他们不管老百姓了,都逃跑了,枪也成了烧火棍,为啥不留给咱们打日本、打土匪,为啥不留给咱们保护村子,保护父老乡亲,保护自己的家人。”

“这当兵的拿的枪里面还有咱们的钱?”锁柱挠着头,搞不大清楚。

“他们吃的还是咱们种的粮呢”孟有田笑着拍了拍锁柱的肩膀,说道:“手里有了家伙,咱腰杆才能挺直。还有李大坏,他也不敢乍刺。”

“可,可一大帮子溃兵,咱们怕是收不了人家的枪吧?”锁柱皱着眉头,大概幻想着几个手拿大刀片、红樱枪的庄稼把式被如潮的溃兵淹没,或是被乱枪打成筛子的情景。

“你傻呀”小全气得给了他一个暴栗,“你非得赶着大队溃兵过路时冲出来,不会冲落单的溃兵下手。”

锁柱眨了眨眼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哈,咱们藏在背静地方,赶上单个的,或是三俩的,用大刀樱枪一逼,枪就到手了。咱还不伤他性命,让他空着手继续跑,没准他们还挺高兴呢”

“是,肯定高兴。”孟有田翻了翻眼睛,好笑道:“路远无轻载,这身上没了七斤半,跑起来不是更快。”

“对,对,跑得更快了。”锁柱使劲点着头,说道:“那咱这就准备准备,赶着车去,多装点回来。”

这家伙,刚才还瞻前顾后,现在又这么着急。孟有田赶紧摆了摆手,说道:“不急,不急,咱们再等几天,看看情况,等溃兵大溜过去了,咱们才好下手不是。还有一件事——”

第八十四章 吃光喝光

老赵头、小全、锁柱等着孟有田说这件事情,但孟有田突然停顿了下来,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到底是啥事呀?”小全比较聪明,知道孟有田是有大事要说,“有田,你还信不咱哥们?还有老赵伯,对你象亲生儿子似的。”

孟有田自失地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来到炕前,小心地扒开一块砖,从里面掏出东西,轻轻放在了三人的面前。

“这,这——”当小全和锁柱看到盒子枪和黑豹的面罩时,都震惊得话不成句,老赵头儿也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孟有田。

相信别人,不一定会让你变成傻瓜。当然,首先你要信任别人,这是有点风险。也许你信任的那个人并不信任你,也许那个人并不值得你信任,但诚信是得到别人信任的必要条件,只有诚信的待人,才能换取别人的信任。

对于孟有田来说,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观察,现在他能信任的人或许并不多,绝对信任的更少,但屋里的人是包括在内的。

听到孟有田的叙述,三个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老赵头儿慢慢吐出一口长气,率先开口说道:“能把这秘密保持到现在,可见有田不是个缺谋少算、眼薄嘴浅的人,象是个能干大事儿的。你们这几个好哥们,可要好好帮衬,俺看是亏不了谁的。”

“既然定下了截夺溃兵的事儿,俺就不会让你们拿着刀片、樱枪去冒险。”孟有田说道:“拿出这枪来,就得告诉你们来龙去脉。”

小全点了点头,伸出手去,锁柱也灵醒起来,抢先把盒子枪抓到手里,翻来覆去稀罕个没够。可小全并不是去抢枪,而是把面罩拿在手里,轻轻抚摸着,眼睛放出了光。

“这黑豹的名头儿不能倒。”老赵头儿语重心长地说道:“有田腿脚不行,你们就给撑起来,吓吓李大坏那条老狗也是好的。”

“嘿,你那晚咋没把李坏种给打死呢?”锁柱很遗憾地拍了拍枪,说道:“要是换成俺——”

“换成你,怕是连李坏种的毛都碰不着。”老赵头儿笑骂道:“你当打枪是玩儿呢,不练上几天,兴许都打着你脚面。”

小全将面罩放下,说道:“这下子咱们心里便有底儿了,再加上有田的火铳,对付个把溃兵,还不是手拿把掐。黑豹呢,咱们这两天得弄出点动静,李大坏这些日子有点缓过来了,又在村里抖威风了。”

“强子回来了,这也是个机会。”孟有田冷笑道:“看李大坏咋出招儿,咱们再收拾他一回。”

……

战争的车轮终于不可阻挡地碾压过来,兵荒马乱的局势刚刚开始,便给十里村带来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

十里村虽然偏僻,可除了进山的道之外,也有两条路通往外面。一条是过安平镇到县城的,一条是向南到涉县,再由涉县入河南的。虽然南去的这条路长年不修,平常行人很少,但也挡不住逃难的人们。此时,南下的铁路、公路上满是携家带口的难民、撤退的士兵、政府的官员、装载财物的大车小辆,头上还不时有日本人的飞机轰炸,有些知道这条路的人们便三三两两地走上了这条老道。

那些逃难的人,近些的包括临城、邢台,远些的从平津、冀东走来。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越走越少,从这些人的行囊包裹、面色和鞋脚上,就可以判定他们道路的远近,离家日子的长短。远道逃来的人,鞋磨坏了,脚磨破了,提着一根木棍,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他们头发上落满高粱花,脸上满是茫然和凄苦的神情。

即便走这条老路的难民不多,对十里村人来说,也是最直接感受战争气氛和紧张情绪的途径。一些人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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