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 (五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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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 (五重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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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亮起来,早市也越来越热闹,饥肠辘辘的安眉穿梭在人群之中,满脸菜色的蹙眉张望,一副寻求出路的愁苦模样全写在脸上。

冷不防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裤脚,安眉吓了一跳,慌忙停下脚步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在摆摊。

“小爷,要玩赌骰子么,三文钱一次。”

安眉连忙摇摇头:“我身上没几个钱,我不玩。”

摆摊的年轻人目光一动,笑道:“小爷,只要三文钱,而且赢面很大,运气好能赚十几文回去呢。”

安眉听见能赚钱,面上略一犹豫,那摆摊少年便将骰子递到安眉面前给她看:“你瞧,这骰子上一共六个点数,只要投出三点以上,你都是按点数赢钱。如果投出三点,就不算输赢;投出一点和两点,是我按点数赢钱。一次三把,你是不是赢面很大?你只要出三文钱作赌注,如果最后算下来我只赢你一个点数,还会退给你两文钱。”

安眉默默算着,只要投出四五六都是自己赢钱,心里早就活动了,嘴上却还犹豫道:“我的赢面那么大,你还摆摊做什么?”

“哎,赌钱就是玩玩么,图个乐子,输赢随意。”少年耸耸肩,无害地朝安眉笑着,露出两颗闪亮的虎牙。

安眉咬咬下唇,便蹲着身子将仅存的三文钱送进了少年的手里。

“好唻!一次三把,输赢不悔咧!”少年贼眼晶亮地将骰子在赌盅里摇得哗哗作响,须臾后赌盅一开,竟是个两点。

安眉心中咯噔一声,脸色便灰暗了一分,谁知之后的两把竟还是二点,安眉便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了:“这……这……”

“输赢不悔,小爷,祝你下次鸿运当头财源广开啊,”少年将手往安眉面前一摊,“给钱吧,你还欠着我三文呢。”

“我,”安眉隐隐觉得上当,却只能气势怯懦地告饶,“我没钱,我身上统共只有这三文钱……”

“骗谁呢?”少年把眼一瞪,扯住安眉身上的包裹作势要打,“你出远门身上会没钱?”

“别——别——我真的没钱,”寒酸的包袱在一拉一扯中被拽开,几件打着补丁的衣裤滑落在地上,当中还裹着些说不清用场的布带、草纸、枯树枝,却的确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安眉臊红了一张脸,手忙脚乱地将地上衣物抢进怀里,还在不停地嗫嚅,“我真的没钱,真的没钱……”

少年看着安眉手足无措泫然欲泣的窘样,也只得相信了,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罢了罢了,晦气的穷酸乡巴佬!小爷我今天放你一马,快滚吧!”

安眉忍住啜泣,赶紧将包袱收拾了搂在怀里,惶惶往后直退。这时她身后恰好有一辆马车正在起行,赶车的少年慌忙勒马吆喝道:“哎哎——你留点神!”

安眉急忙侧脸告了一声罪,转身冲进人群中跑远。

苻长卿正坐在车中啃着滚烫的馅饼,因为马车骤然的停顿被烫到了嘴唇。他愠怒地皱起眉,掀帘看时,却只见一个脑袋上扎着靛蓝色一字巾的少年仓惶跑远。因他生平最厌恶靛蓝色,苻长卿便在心中留了印象,不悦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我刚都看见了,那人被走江湖的骗光了钱,还真是可怜。”阿檀冲安眉的背影努努嘴,“不过掷骰子的伎俩也骗不了几个钱,雕虫小技。”

“为了蝇头小利都会选择作恶,可见执法松懈到何等地步——荥阳郡的刁民也早该被整治了,”苻长卿目光中滑过一丝阴狠,若有所思地重新啃起馅饼,低声吩咐道,“这样罢,今天我不出城,在荥阳多留一天。”

阿檀自然听命,抖动缰绳驾车缓缓离开。

……

当白天的光景结束,夜幕悄然降临,安眉缩在死巷的墙角里躲避巡夜的官差,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她一整天都没找到赚钱的活计,此刻身无分文、饥寒交迫,该是走投无路了吧?

流浪的日子每一天都这样漫长,安眉已觉得无法再忍受。当双脚被深秋的夜寒冻僵,她终于不再迟疑,从包袱里摸出槐神给的树枝,瑟瑟发抖地捧到耳边——树枝中正隐隐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蠹虫在啃食木头么?

安眉吸了吸鼻子,横下心,攥紧树枝往地上敲了两下。借着明亮的月色,她看见一只蠹虫很快从树枝中掉了出来,正落在地上蜷曲扭动。

槐神是不会骗她的!安眉这样想着,便将肥白翻扭的蠹虫用指尖捏起,直着脖子吞进了喉咙。她睁大眼睛瞪住夜空,感受着一只活物一点点滑过自己的食道,死命咬着嘴唇压制住干呕的欲望……吞下去!吞下去!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槐神不会骗她……

翌日朝食之后,即将离开荥阳的苻长卿正在车中闭目冥思,匀速前行的马车却再次被人惊扰。他的身子向前一冲,才刚刚扶稳凭几,便听见自家的书童已在车外扬声大骂。苻长卿皱皱眉,望着车帘问道:“阿檀,发生什么事了?”

“少爷!我驾车驾得好好的,这个人忽然撞上来,又没受什么伤,还赖着不肯走……”

苻长卿挑挑眉,扬手掀开车帘,只能看见坐在马蹄间的无赖露出半个脑袋,脑袋上还系着条靛蓝色的一字巾。他心中一动,绝佳的记性便已从脑海中翻出同样一条少见的靛蓝头巾,不禁冷笑道:“荥阳郡的刁民,真该好好整治了——阿檀,鞭子在手里么?”

正与无赖纠缠不休的阿檀忽然听见少爷在车中问话,心中就是一紧,怔忡地应了一声:“在。”

话音未落,一贯钱便从车厢中抛出来,哗啦啦正落在阿檀脚边。

“因受骗而行骗最可恨,抽他十鞭子,记得最后一鞭须落在脸上,好令他人提防——这叫罚莫如重而必。为求生铤而走险也算可怜,打完了再将钱给他——这叫赏莫如厚而信。”

“是,少爷,阿檀受教了。”

第三章

安眉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团柔软的云雾里,她懒洋洋翻了个身,膝盖磕上一大包硬邦邦的物事,这才痛得清醒了点。

她只记得自己吞下了一只蠹虫,然后……发,发生什么事了?安眉霍然坐起身,惊愕地看着自己遍体绫罗,覆在身上的衾被又软又轻,也不知内里絮得是什么材料。

“我,我这是在哪里?”安眉磕磕巴巴自语,掀开被子看见放在自己腿边的毡布包裹,好奇地打开一看,差点没吓昏过去。

毡包里是一锭一锭的银块,间或还夹着几块马蹄金,成贯的铜钱像蛇一样盘成一堆,安眉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她看得两眼发直,浑身筛糠般发抖,颤着手摸了摸耀眼的财宝,。电子书一颗心跳得直堵住嗓子眼儿——她,她身边哪来这么多钱?

虽然眼前光怪陆离目不暇给,安眉却蓦然想起一事,她赶紧起身四下寻找,却遍寻不见自己原先的包袱;跟着她在床榻边发现另一只陌生的毡包,打开看见内里除了些精细的衣物,还有槐神给她的槐树枝,这才松下一口气。安眉将树枝紧紧贴在心口抱住,开始谨慎地往四周打量。

此刻她正处身于一间驿栈的客房,这个安眉可以从驿栈统一配给的铜盆铜壶上判断出来,只是这样舒适的客房安眉从来都住不起。那么,自她吞下蠹虫到醒来的期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安眉低下头,再次细看自己身上的衣料。她扯开襟口,发现用来束胸的布条已被换成细软的白绫,不禁满足地微微一笑——看来在自己昏睡的时候,蠹虫将她照料得很好。可是……不对!

安眉怔怔拉下衣襟,瞪着自己肩膀上刺目的鞭痕,惊疑自语道:“哎?这是怎么回事?”

她飞快地检视周身,在背上又摸到几条未愈合的伤痕,跟着照镜子发现自己额角上也落下道黑红狰狞的伤疤,着实唬了一跳——好好地伤成这样,身边这些钱,别是不义之财吧?

安眉不识字,早记不得当日槐神告知自己的话,什么五蠹不五蠹的。她只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时吃下了一只蠹虫,而那只蠹虫确实帮自己度过了难关,眼下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靠自己小心打听才是。想到此安眉便赶紧起身穿好衣裳,又将沉甸甸的金银分作几包藏好,这才贴身装了一吊钱,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

此刻朝食刚开,驿栈的灶房里正是白汽腾腾,栈中小厮看见了安眉,连忙笑着招呼道:“公子这么早就起身啦?昨天睡得不好?今天要吃点什么?”

安眉战战兢兢坐在席上张望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我,我要一份热汤面……”

却听那小厮笑道:“唷,公子今天胃口不好?点得可真素净。”

安眉立刻涨红了一张脸——她一年当中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汤面,刚还为这份奢侈窃喜呢,看来真是有钱都治不好的穷酸病。羞赧归羞赧,当热乎乎的汤面送到面前时,安眉还是憨憨地笑起来。她就着碗口吮着香浓的鸡汤,不停地搅动筷子与充满韧劲的荞麦面条缠斗,真是越吃越开心。

吃饱喝足后安眉走出驿栈,沿街买了点干枣杏脯,故意找了个面善的老妪搭话:“婆婆,我生病睡了两天,有些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在晒太阳的老妪很高兴有零嘴吃,对着安眉呵呵笑道:“唷,年纪轻轻身体可要保重。今天是九月十二乙酉日呐。”

安眉心中一算,不禁骇然。她是乙亥日夜里吞下蠹虫的,算来竟已过了十天!这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安眉心不在焉地将零食送给老妪,自己心思重重地走回驿栈,取出一小包银锭放在榻上端详。

许多事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但安眉笃定槐神不会骗她——饥寒交迫的危机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所以接下来自己只要安心寻找丈夫就好,至于想不通的地方,就别再多想了吧。

安眉低头敲敲脑勺,才放下心事浑身一松,刚要吁出一口气,却听门外轰然一声巨响——几名官差破门而入,冲上前缴下榻上的银锭,凶神恶煞地将安眉架住:“小爷,麻烦你走一趟县衙,有人告你呢!”

安眉吓得脸煞白,双腿软在地上直划拉,只能被官差架着胳膊押走。她拖着哭腔一路凄凄惶惶,泪眼巴巴望着五大三粗的官差语无伦次道:“小人知罪了、小人知罪了……小人犯了什么罪?”

一路疾趋到县衙,安眉不明所以地被人往堂中一丢,整个人畏缩在森森高堂中筛糠般发抖。胖乎乎的荥阳县姜县令在堂上一拍醒木,高声喝道:“下跪何人?”

“小人,小人安眉。”安眉结结巴巴回话。

“你可知罪?”姜县令不审不问,上来便是这么一句。

“知罪,知……什么罪?”安眉心里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罪可多了——比如私自逃出徐家、女扮男装,又不明不白得了许多钱财,但不知是哪一样让她被逮进县衙。

“有人告你当街聚赌、侮辱他人,制假贩假、欺谩敛财,你认是不认?”姜县令看着安眉目瞪口呆的傻样,才又补充了一句,“你看看告你的人,你可认识?”

安眉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身旁还跪着一个人,慌忙侧过脸一看,竟然是当日在早市上骗去她三文钱的少年。安眉在震惊之余委屈地低呼:“你怎么恶人先告状呢?”

那少年乜斜双眼哼了一声:“老子不告死你,誓不为人!”

安眉浑身一颤,想不透这人为何如此刻毒。这时堂上姜县令拍着醒木发话:“被告者安眉,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小民不曾做过这些坏事,只是十日前小民在街市上,曾被原告人骗去三文钱,之后就不曾有过往来,小人不知他为何要告我……”

“胡说!”那少年噌一下跳将起来,又慌忙跪下争辩道,“你只说十日前的事,那八天前发生的事,你怎么不说?!”

“我……”安眉张口结舌。她委实不知八天前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怎么说?

“大人,”原告少年声泪俱下,抽抽搭搭对堂上嚷道,“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嗯,”姜县令点点头,吩咐左右道,“上物证。”

一名官差立即把收缴来的赃物——安眉的包袱和当时从榻上缴获的财物当堂打开,只见十来锭银子亮晃晃引人注目,而裹在衣服里的槐树枝却恰好被抖落在地上,骨碌碌一直滚到安眉腿边。安眉趁人不注意,悄悄将槐树枝拾起塞进了袖管。姜县令一连看了银锭好几眼,才把眼珠移开问安眉道:“这些银锭,你从哪里得来的?”

实际上这些银锭只是“赃款”中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被安眉藏得极好,除非将客房拆得底朝天,否则绝无可能尽数起获。安眉也不知道这些钱的确切来历,支支吾吾了半晌都是在磨蹭时间:“这……这……”

姜县令认定安眉在赖账,拍了醒木道:“带人证。”

就见堂外碎步跑进来一个人,惶惶跪地拜道:“草民荀保叩见大人。”

“嗯,荀保,你且把你当日所见所闻,详实道来,若有半点弄虚作假,严惩不贷!”

“是。”那证人又是一拜,这才绘声绘影、有声有色地,将如今早已街知巷闻的乐事又描述了一遍,“草民是早市上卖鹿肉馅饼的,生意远近有名、向来兴隆。这位原告的小爷呢,从前一直占着我摊子前的一小片地方,专靠掷骰子诳骗些初进城的孱头,混几个小钱。八天前,这位被告的小爷卷着个包袱,拎了一贯钱找上了原告,要拿这整整一贯钱来与他掷骰子赌钱……”

这时跪在一旁的少年恶声恶气插口:“我就打眼一瞧,好么,原来是前两天被我耍过的人又找上门来了,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知道他没安好心你还与他赌?”姜县令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不是因为我有把握赢嘛,”少年谄笑道,“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呀,那骰子做过手脚,注过水银哒……”

姜县令将醒木一拍、虎目一瞪,提醒堂下原告别得意忘形。那少年赶紧收敛了嘴脸,正色道:“大人,此事一码归一码,草民行骗不过是骗几个糊口的小钱,哪里像他这般赶尽杀绝!草民在这里承认行骗,也是为了使大人知道,草民遭人设计、被人迫害得有多惨,大人明鉴!”

姜县令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望着堂下证人道:“你,继续说。”

卖鹿肉馅饼的荀保这才继续道:“一般说来,这原告小爷的骰子不管怎么丢,都只能掷出二点。所以呢,原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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