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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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善-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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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他用手指点着节拍,无声地应和徐善然。

……只要能拉着对方的手,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怕,只要知道对方在看着他,只要知道对方在和他面对一切的事情,他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徘徊,不会害怕。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当徐善然一曲抚完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人已经支着脑袋睡着了。

听我弹琴却听得睡着了,岂不是在说我弹得如同催眠一般?徐善然本想推醒对方,但看着睡着了也坐如磐石一般,只那张脸显得过分年轻的男人一眼,还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声。

她从琴台之前站起来,走到邵劲身边,用手指撩开对方额前一缕挣脱了玉冠的头发。

对方的眼睑仿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沉睡的面容依旧安宁。

徐善然便凑上前去,将吻轻轻地落在对方的眉骨。

这是我这一世所曾遇到的最可爱的人。她想。或许也会是我生生世世,所遇到的最可爱的人。

明德二年九月,天公不作美,已连续一月不落一滴雨,地里庄稼颗粒无收。

明德二年九月底,各地请求朝廷赈灾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京师。

明德二年十月初,在朝堂上几乎吵了大半个月的群臣终于得出结论,户部的银子与粮食有数,各地所收到的赈灾均在其原先所申请的数额七八成之间,同时皇帝上罪己诏,向上天忏悔自己的不仁德。

明德三年一月,赈灾款项早已如数拨下,但层层官吏犹如层层剥皮,真正到达了地头,那些银两与粮食十不存二三。

明德三年一月半,归德府灾情严重,难民与官吏发生冲突,撞开官衙后的粮仓,发现里头堆积得密密麻麻已经发霉的粮食,众皆哗然,当日归德知府被杀,粮仓被哄抢一空,又过数日,附近山头再添一伙名为“红日”的乱党。

明德三年二月初,红日军如瘟疫一般感染全国,各地民众冲撞县衙事情不时耳闻。

明德三年三月,北部游猎民族趁势闯过边界在沿途府县烧杀抢掠。

自此,席卷全国的动乱真正开始。

明德三年八月,京师。

此时距离邵劲与徐善然离开京师已经两年有余,放眼望去,两年前和两年后的城市并无多大区别,真正要说,大抵不过是因为今日天气阴霾黑云滚滚,所以连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神情刻板,整个城市都显示出一种压抑的气氛罢了。

自动乱初始之时,邵劲就派出的信使在这一天里终于到达了湛国公府。

这是自邵劲成亲之前就跟在邵劲身旁的王道行,他来到湛国公府后面见了老国公爷,与老国公爷在书房密议一整夜,等再出来之时,老国公就对徐佩东与何氏说了四房举家前往西北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于徐佩东来说有点突兀,但并非真正不可理解,徐佩东和自己父亲对坐着,一时也是默然无语,半晌,他说:“我那弟子,真的已经决定——”

老国公摇摇头:“这是你的弟子,你合该最了解他才对。”

“我本也以为我最了解自己的弟子,但现在反倒不确定了。我只知他看着不聪明,心里其实是一个特别有主意的人,一旦打定了主意,他就再难改变。”徐佩东低垂着头注视脚下地砖,缓缓说。他复又问:“父亲,您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去西北。”老国公说。

又是沉默。许久,徐佩东说:“父亲,如果邵劲是如红日军一般的打算,我与他恩断义绝,你将我女儿逐出族谱吧。”

老国公心里略一震动,但他面上却不见什么特别神色,只反问道:“你为何会觉得你的弟子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风节虽说现在手上有兵,但也不过是区区西北的一个总兵而已,再说现在乱党虽然猖獗,但只要等朝廷回过了神来,将其逐个击破,必然会在短时间内土崩瓦解,不足为虑。”

“可虑的不是这些红日军黄日军,可虑的是在我朝烧杀抢掠的羌鬼,还有各地手中拿着实实在在兵权的武官。”徐佩东平静反驳,“元帅收集粮草收集了这么多年,武官拿私银养亲军也养了这么多年——好了,到了现在,这些军队到底是朝廷的还是他们的?”

老国公听完了徐佩东的话,只说一句:“你别忘了,辉王还在封地。”

徐佩东神色一动。

“辉王是先帝最初属意继承大统的人。”老国公点到即止,“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你若实在担心,不如亲自到西北看看邵风节怎么做,如何?”

徐佩东心头大动,现在局势十分糜烂,各地起义之人不绝,而这些大大小小的乱党中,十之七八在刚打下一两个城池之后就如同玩跟风似的这个称王那个叫帝——可悲的是朝廷上并无心力去解决这些问题,只因在那九重宫之中,曾经的安王现在的明德帝已经受不了压力避居后宫了,日间里连阁老都见不到皇帝,唯一能够进出的外臣,也就只有林世宣一人罢了。

因此老国公最后提到的“辉王”对于徐佩东来说,正是亟待必须之人,可谓落水之时仅有的那根浮木,不由得徐佩东不立时上钩。

现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慢腾腾的思索了,徐佩东很快理清楚了去留之间的利益差别——究竟他还是信任邵劲,不信邵劲是冥顽不灵大逆不道之辈的——当即点头说:“我明白了,父亲。我这就吩咐何氏收拾东西,我官衙一趟,交割一些事物,等回来之后就直接出城。”

老国公直接点了一下头。

两人分头行动,何氏也接到了徐佩东的消息,虽不知具体究竟,但还是立刻着手整理行装,也不要那大件难带之物,就是金银地契和衣物赶紧着收好,又连忙敲定要跟着一起走的下仆,紧赶慢赶,才终于敢在了黄昏之前将一应东西收拾妥当。

只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可本该下午就回来的徐佩东却不见身影,何氏将消息告诉给老国公,老国公两三句话打发了何氏派来的人,一转脸却眉头深锁,通知自己的心腹再去宫中探消息。

这一探便探到了夜入三更,老国公才真正知道本该子啊官衙就将事情处理完毕,却在半途被太监叫入宫中的徐佩东的消息——他被明德帝留了下来,说是明德帝最近爱听书,知道徐佩东是心学大家,特意徐佩东入宫讲读。

至于何时能够离开宫禁,这就再探不出来了。

同一时刻,外宫之中。

徐佩东盘腿坐在矮桌旁边,面色沉冷,直视坐于自己对面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而俊秀的男子,他用手挽着衣袖,执白子落于棋盘上的一处,随即抬头,冲徐佩东笑道:“该世叔了。”

火光照亮他的容颜,其眉长而宽,鼻高而挺,嘴唇含笑却眸色冷锐,正是林世宣!

第160章 大风起兮

林世宣和徐佩东的棋局并未持续太久,棋不过中盘,林世宣的白子就将心不在焉的徐佩东的大龙将死,徐佩东低头一看棋面,干脆利落地投子认输。

林世宣十分谦恭地说:“世叔承让了。”并着手分黑白二色收起棋子。

如果说林世宣出现之前,徐佩东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把自己留下来的话,那他在宫中白等半日却等到了只林世宣这一情况,便直接证明了那些暗中的事情。

此刻换了任何一个人,徐佩东都不会有此刻的恚怒——要知道湛国公府与林家是有交情的,他还曾想将自己女儿嫁给林世宣,林世宣对他也一向恭谦——此刻便冷声直言:“不知陛下什么时候宣我觐见?”

林世宣欠了欠身:“侄儿位卑人轻,尚且不知陛下打算。”

“那我何时能够离宫?”徐佩东问。

林世宣又说:“陛下亲口说了留下世叔,世叔还是等在这外宫之内为好。若有所缺,尽可告诉服侍之宫女。”

徐佩东便冷笑道:“世人皆知你林世宣无官无职,却出入宫禁无碍,虽未入内阁,已有伪相之称,雪片般的奏章尚不能将你约束一二!你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究竟是佞幸还是佞臣?”

佞幸一词便是直指林世宣以色事君。

这样直言辱骂了,也亏得林世宣神色不变,只缓缓道:“我之清白天地可鉴,世叔误会我大矣!”他似不想在这里和徐佩东辩驳浪费时间,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站起身,虽行礼告退依旧恭敬,但离开的步伐却不会因为他谦逊的姿态而缓上一步。

在林世宣将要走出门的那一刻,徐佩东收了怒气,转而平静地问:“我今日匆匆入宫也未带换洗衣物,明日可否出宫拿几件衣物再入内?”

林世宣脚步停下,他回头直视徐佩东,脸上神色一如既往,锋利只在话语中透出:“几件身外之物,何劳世叔惦念?世叔既已吩咐下了,明日一早,必有人将东西妥当带来供世叔察看。”

说罢,林世宣不再停留,大步走出房间。

房屋之内,徐佩东一直挺拔的背脊骤然垮下,但不过一刻,他又趿鞋下榻,在屋子里焦躁地转悠:林世宣这是一点情面也不留了,现在他一时半会间,只怕是离不开宫廷……也不知怎么才能传出消息去,叫妻儿先走!

一间小小的屋子是一个小囚笼,一座富丽堂皇的皇宫,也许不过是一座更大一点的囚笼。

从徐佩东这里离开了的林世宣径自往内宫走去,一路上也碰见了几个低位嫔妃或受了宠幸的宫女,她们无一例外都在见到林世宣的第一时间举扇遮脸——成年并非太监,却能在后宫通行无忌的男人,朝廷数百年间,也就唯独林世宣一人了!

可见佞幸一说,乃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不过林世宣所作所为堪称佞臣,离佞幸二字,还是有些远的……这一方面倒是众口铄金,积销毁骨了。

一路来到了明德帝所在的嫔妃宫外,林世宣第一眼就见着了跟在明德帝身旁的大太监。

因为明德帝在里头,所以这大珰就直接干起了守门的勾当,林世宣走上前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向明德帝通报,自己则与大太监低声交谈。

这位明德帝的贴身伴当姓房,自来太监婢女在深宫之中能够混出头,混成主位身旁得用的,是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林世宣此时就与这位房太监说起了徐佩东的事情。

徐佩东的事情也是这位太监一手操办的,此刻林世宣回来给了他个结尾,他就问:“留下徐佩东真的对邵劲有用?须知徐佩东只是邵劲的岳父罢了!在西北那边,天高皇帝远,别说岳父了,就算是亲爹要没命了,许多人也是不肯回来的。”

林世宣轻轻摇头:“徐佩东对邵劲还有师徒之谊。陛下登基前夜,我在角落看见了邵劲来去之态。他对其妻的态度只怕真和寻常夫妻不太相同。前两年陛下放邵劲去西北,我本想阻止,究竟没有开口,可叹一念之差啊……”

房太监叹道:“世道不好了,说什么也没用,西北总要有人去的,就算他邵劲不去,原来的那个家伙难道就是好相与之辈了?”

这个“原来的家伙”指的正是被邵劲处理掉了的西北王。

说话间时间流淌,进去了的小太监半晌还没有出来,倒是那屋里的莺声燕语,哪怕是厚厚的门板也不能彻底地隔绝。

两人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说话。

林世宣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思忖着说:“我与公公推心置腹,我此番一力留下徐大人,是因为徐大人干涉着西北数十万兵力;但我对西北的顾忌,一半是邵劲,一半却是邵劲的妻子!”

这话好无由来!房太监愕道:“邵劲的妻子?”

“不错。”林世宣肯定说,“我虽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那些事情都有她插手,但光只从陛下登基前夜来看,此女防得堪称滴水不漏,这就足以叫人不敢小觑。而若真如我所想,她只怕……”

正是我经略西北之大敌!这最后的半句话,林世宣没有将其宣之于口。他将其咬在舌尖,放到牙齿间来回滚动、认真品味。

不用今年天下大乱,还一年之前,林世宣在朝堂中站稳脚步,取得了明德帝的信任于宠幸之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实现自己的想法——而想要实现胸中抱负,首要的一件,当然是知己知彼,这样方能百战不殆。

邵劲此人,林世宣也是下了功夫去了解的。

但越是了解邵劲,他的目光就越被邵劲身后的徐善然所吸引。

实在太熟悉了。

他情不自禁地想。

太熟悉太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在镜中看见了自己!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女子的想法与手腕和他的想法与手腕这样接近?而他曾经甚至有娶她的机会!

可林世宣从来不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人,徐善然让他惊奇,失去徐善然做妻子让他惋惜,但时移世易,惊奇和惋惜都如风过水无痕,他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有关徐善然的密报,心中最后的所思所想,仅是如何将其扼杀。

一个太过相似的人,若能收为臂助,就是己之利器;若无法收入囊中,那便必然是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合该一脚踢开、将之碾碎。

念头至此,之前进去通报的小太监总算带出明德帝要见林世宣的消息。

林世宣按下脑中各种念头,一振衣袖,举步迈入宫殿之中,月色将他的拖得长长的,但那道长长的影子最终也与宫殿中深深的阴影融为一体,再难分出深浅。

此时天已接近白昼,湛国公府里,何氏因为徐佩东的事情一宿没有睡好,第二天白天,还不等她遣人再去老国公那里问消息,老国公身旁的人就来到何氏身旁,要何氏先行启程离京。

何氏怔了一下,问:“老爷呢?”

那是老国公身旁的大总管,当年还曾接了徐善然去老国公身旁,此刻他言笑晏晏,一点也没有异样:“四老爷被陛下暂留在宫中一两日,时间不会太长,太太们行李多走得慢,所以先行一步,到时四老爷轻车从简,骑着马赶上三五天也就赶上队伍了。”他又说,“因为四老爷要留在宫中,没有换洗的衣服,所以还得劳烦四太太在离开前理出一些四老爷的衣服,也好给那宫中来的公公带回宫去。”

这话对于任何不知道宫内情势的人来说都没有破绽。

但也不知是否是念佛念久了,一向不精明的何氏竟在这时候灵光一闪,说:“既然只是三五日功夫,那也不差这点时间,我等着老爷就是了。正好昨日赶得紧,一些东西没来得及收,还须再理会一下。”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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