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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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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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酒杯拿到火光下照着,然后楞楞地看了一会儿。
  “说起来,从那个角度来看,至少我的人生在最初的部分,确实是相当顺利的。我几乎没有遭遇过任何问题。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我根本无法好好掌握住自己生存的意义。随着年岁的增长,那种郁闷的感觉也愈来愈强烈。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我想,我是得了‘全能症候群’。换句话说,也就是说数学、英语、体育等,样样拿手。这样一来,就能得到父母的称赞,老师也说,没问题!你可以考上好的大学。然而,我自己究竟适合什么,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我却毫无概念。至于上了大学之后,究竟应该选那一系比较好,我也完全不知道。到底应该念法学系、还是工学院、抑或医学院呢?我觉得每一种都好,自己也都能胜任。可是,事实却不能这样。于是,我遵照父母及老师的意思,进了东京大学的法学系。因为他们说那是最适当的。我自己完全没有一个明确的意识。”
  他又喝了一口酒。“你还记得我高中时代的女朋友吗?”
  “你是说藤泽小姐吗?”我想起了她的姓氏。虽然没什么自信,幸好说对了。
  他点点头。“对!藤泽森子,她的情况也是一样。我很喜欢她,我喜欢和她在一起,毫无拘束地聊天。我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全部岩诉她,对于我所说的话,她也完全能够体会我的心情。因此,我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真是很棒的事!因为,在认识她以前,我几乎没有一个可以尽情倾诉心事的朋友。”
  他和藤泽嘉子可以说是精神上的双胞胎。他们两人的生长环境十分相似。两个人都是眉清目秀,成绩优异,天生的颂导人才,也都是班上的“超级巨星”。他俩的家庭也都十分富裕,父母的感情却都不好。他们的母亲都比父亲年长几岁,父亲在外面金屋藏娇,几乎很少回家。他们只是为了维持体面才没有离缯。他们的家庭都是由母亲掌权。母亲认为无论做任何事,当然都得争取第一为目标。他们两人郁交不到亲密的朋友。虽然他们都很得人缘得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却都
  没什么朋友。或许,通常不大完美的普通人,都喜欢选择和自己一样不大出色的人效朋友吧!他们一向是孤独的,也总是充满紧张感。
  然而,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们成了好朋友。彼此两心相许,不久就成为情侣。他们总是一起共进午餐,一起放学。只要一有空,就并肩细语。他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多得不得了。星期日他们一起念书。两个人都觉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得才是最安逸的时刻。对于彼此的心情,他们都感同身受。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倾听对方诉说以前所拥有的孤独感、失落感、不安,以及某种梦幻般的事物。
  他们开始每周爱抚一次,大概是在其中一人的家里进行。因为,他们的家庭都是人口简单(父亲经常不在,母亲也常常因事外出),那么做是很容易的。他们的规则是不脱衣服,而且只用手指。他们用那种方式,贪婪而激|情地拥抱了十或十五分钟之后,便并肩坐在一张桌子前用功。
  “暧,这样够了嗯!赶快开始念书吧!”她边把裙子的下襬拉好边说。由于他们的成绩不相上下,于是两人可以像竞赛一般地把念书当成一种乐趣。解答数学问题时,他们用计时的方式来竞争。念书对他们而言,一点也不痛苦。对他们来说,念书好象是他们的第二天性,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他说:也许你会说我是傻瓜,不过我确实很快乐。那种乐趣,大概只有像我们这种人才体会得到吧!
  不过,他对那样的关系却完全不满足。他总觉得还欠缺什么。对:,他想和她上床。他想要真实的性行为。“肉体上的一体感”,他是这么说的。我觉得那是必要的。由于已经进展到那种程度,我想,我们应该更解放,更进一步增进彼此的了解。对我而言,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情绪的推移。
  然而,她却站在完全不同的观点来看待这件事。她咬住嘴唇,轻轻地摇摇头。“我非常喜欢你。可是,我想保持Chu女之身,直到结婚为止。”她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然后,不论他再怎么说尽好话,极力说服她,她都不为所动。“我很爱你,非常地爱你!可是,那个和这个完全是两回事。对我而言,这是早就决定好的。我觉得很抱歉,但是,请你忍耐。如果你真心爱我,应该可以忍耐吧!”
  既然她那样说,只得尊重她的意思了!他对我说:那是生活方式的问题,不过也不能说它毫无道理。其实,我本身对于对方是不是Chu女,倒不那么重视。我想,万一将来和我结婚的对象不是Chu女的话,我也不会特别在意。我并不是个思想很前卫的人,也不是喜爱幻想的人。所以说,我的意想并不十分保守,我只是很实际。至于对方是不是Chu女,对我而言,并非特别重要的现实问题。最重要的是,男女之间是否相亘、完全的了解。我是那么想的。可是,那完全是我个人的意见,不能勉强别人也要有如此想法的,她自然也有依照自己的想法,描绘自己的人生的权利。所以我只能忍耐,只能还是把手伸进她的衣服下面爱抚她。你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大概知道,我说。我也有这种经验。
  他有点脸红,然后露出微笑。又说:
  其实,那样也不错。只是,一直停留在爱抚的阶段,不管爱抚多久,我都无法得到心灵上的平静。对我而言,爱抚只是一个过程。我所渴求的,是完全没有任何辽掩地和她融为一体。拥有对方,也被对方拥有。我所想要的,就是那种象征。当然,那其中也有我个人性欲的成分。不过,并不完全只是那样,我要的是两个肉体上的一体感。自我出生以来,我从末经验过那种形式的一体感。我一直是独自一人,又因为一直被限制在某个范围内,而紧张不安。我想要自我解放。我认为,透过自我的解放,应该可以读我发现到目前为止,一直显得很模糊的真实的自我。我想透过和她紧紧地结合为一体这件事,来解开我为自己所设置的“框框”。
  “可是你并没有成功?”我问。
  “嗯,我失败了。”他说。然后,他静静地看着在壁炉中燃烧的木材。
  过了一会儿,他说:“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成功。”他的眼光出奇地平静。
  他也曾认真地考虑过和她结婚,而且明白地向她求婚。他说:大学一毕业,我们可以马上结婚,一切都没问题。而且,我们可以早一点订婚。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浮现出淡淡的微笑。那真是一个十分迷人的笑靥。她确实很高兴听到他那番话。可是,同时,她的笑容也像一般饱经世故的人,在听到比自己年轻的人的不成熟的言论时,所露出的有几分寂寞,也有点多余的笑容。至少,当时他有那种感觉。暧,那是不行的!我不能和你结婚。我要和比我大几岁的人结婚,而你得和比你小几岁的人结婚。那是社会上的一般潮流。因为女人比男人早熟,同样地也比男人老得快。你对于这个世界还不大了解。即使我们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将来也不会幸福的。我们一定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当然,我是很喜欢你。自出生以来,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可是,那个和这个是两回事(“那个和这个是两回事”是她的口头禅)。我们现在还是高中生,有许多事情都受到严密的保护。但是,外面的世界却不一样了。外面的世界更大、更现实。我们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
  对于她所说的,他都可以理解。因为和同年龄的男孩比较起来,他是拥有比较现实的想法的人。因此,如果把别的机会当做一般论来说,或许他也会同意这种说法。不过,这并不是一般的情况。那是他本身的问题。
  “我实在不了解!”他说:“我是那么地爱你,我很想和你融为一体。这是非常清楚的感觉,而且,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比方说,就算其中含有不大切合实际的部分,老实说,我认为那韭不是很大的问题。反正,我就是非常喜劝你。我爱你!”
  她仍然摇摇头,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没有办法!”然后,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对于爱,我们究竟有多少了解呢?我们的爱尚未经过任何考验!我们也没有负起任何责任!我们都还是小孩子,你和我都是!”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很悲哀,他为自己无法突破围绕在他周围的墙壁而感到悲哀。不久以前,他还觉得那个墙壁是为了保护他而存在的。然而,现在他却认为是它阻碍了他的去路。他对自己充满无力感。他想,我已经什么都做不成了。我大概会永远像现在这样,永远被困在这个坚固的框框里,一步也跨不出去,只畏徒增年纪罢了。
  (4)
  结果,两人直到高中毕业,都一直维持着那获的关系。先在图书馆会合,再一起念书,然后穿着衣服爱抚。她对于两人关系的不完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或许,她是以那种不完整的关系为乐呢?周团的人也一直深信他们会毫无问题地度过这段青春期。只有他一个人抱着一个无法割舍的意念。
  于是,在一九六七年的春天,他进了东京大学,她则考上神户著名的女子大学。就女子大学而言,那所大学确实是一流的。不过,若以她的成绩来说,却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其实,只要她有那个意愿,她也能考上东京大学。可是她却没有参加考试,她认为那是不必要的。“我并不想继续研究学问,将来也不想到财政部上班。我是个女孩子,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必须不断地往上爬的人,而我想悠闲地度过今后的四年。暧,我想梢微休息一下。因为,一旦结了婚,不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吗?”她说。
  这件事也令他感到十分沮丧。他本来想,两个人一起到东京之后,再重新建立起两人之间的新关系。你也过来念东京的大学吧!他那么说。然而,她还是摇摇头。
  他在大学一年级的暑假回到神户,和她几乎每天约会(我和他就是在那一年的暑假,在汽车驾驶训练班重逢的)。她开车载他到各地避玩,然后像往常一样地爱抚。可是,对于两人之间开始产生的某种变化,他也不是毫无感觉。现实的空气开始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们之间。
  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改变。不,与其这么说,不如说就是太缺乏变化了。她的说话方式、穿着习惯,以及对话题的选择方式和意见!都几乎和以前完全一样。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地融入那个世界中。他觉得有些不一样了。那或许只是极小的幅度的改变,却一点点地逐渐失去原来的面貌。这种情形本身并不坏,不过他却无法掌握改变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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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我自己变了吧!他想。
  他在东京的生活很孤独。即使在大学里,也没交到什么朋友。街道满是垃圾,十分脏乱,食物难以下咽,人们的谈吐也很低俗。至少他是那么想的。因此,在东京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她。到了晚上,他总是窝在房间里写情书。她也有回信(虽然回信的次数比他写给她的少得多)。她把自己目前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他反复地看着那些信。他曾想,要是没有她的信,自己也许会发疯呢!他开始学会抽烟、喝酒,有时甚至也会逃课。
  不过,当他好不容易盼到暑假,回到神户一看,却对许多事情感到失望。奇怪的是,虽然仅仅离开了三个月,在故乡所见到的一切事物却都彷佛蒙上一层灰,失去了生气。和母亲的对话也变得十分乏味。在东京一直怀念着的四周风景,也变得难以形容的古旧。归根究底,神户的街道只不过是一个自我满足的乡下小镇。他变得讨厌和别人说话,就迈童年时经常光顾的理发店,都令他厌烦。甚至连以前每天带着狗去散步的海岸,看在眼里也只是空荡荡的一片,而且到处都是垃圾。
  此外,和她的约会也无法提高他的兴致。约会完回到家之后,他总是独自陷入深深的沉思。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呢?他当然还是爱着她,他的心意一点也没有改变。可是,光是那样还不够,必须再加一点热劲才行,他想。所谓的热情,长在某个时期里,藉箸发自内在的力量来加以推动。不过,那却无法一直持续下去。如果现在不加把劲,那么,我们的关系总有一天会停滞不前,那股热情也可能会逐渐停息终至完全消失。
  他打算有一天要再次提出冻结已久的性问题。同时,他预定那是最后一次向她要求。
  “我一个人在东京待了三个月,我一直想着你。我想,我实在太爱你了。不论我们相隔多远,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变。可是,如果我们一直相隔两地,有很多事会变得令人十分不安。我对你的相思会日渐膨胀。人在单独一人的时候,是相当脆弱的。你一定不知道。以前,我从未像这样地孤独过。所以说,那种滋味是相当难受的。因此,我希望我们之间有一个明碓的结合为一体般的关系。我希望,即使隔得再远,也能够拥有已经结合为一体的把握。”
  但是,她还是摇摇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十分优雅地。
  “对不起!但是,我不能把自己的Chu女之身献给你。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是,只有那个不行,如果你真心爱我,就请别再对我说这种话了!求求你!”
  但是,他又再度提出结婚的要求。
  “我们班上的同学也有已经订婚的,虽然只有两个。”她说。“可是她们的对象都已经在工作了。所谓的“订婚”,就是那么一回事。结婚是一种责任,表示你必须自立,而且能够接受他人。要是不负责任,就不会得到任何东西。”
  “我愿意负责任。”他很肯定地说。“我已经考上很好的大学,今后我将努力争取好的成绩。那样一来,我将来就有希望进入一流的公司或政府某个机构服务。我什么都做得到,只要是你喜欢的地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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