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死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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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比死更冷-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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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飘然离去。请注意,我再重申一遍,是决无啰嗦的“飘然离去”,而不是一步三回头式的恋恋不舍。可以想像当岚从无尽往事中回过神,惊惧间抬起迷茫的双眼时,只能看到我的背影正慢慢消失在鬼楼走廊尽头。那一刻我应该会感到很满足吧?那一刻我会无比轻松吧?绝不仅仅是我替十六年前的一个亡魂做了些什么吧?也许会以为一种曾经苦苦执著的生命状态终于被突破了吧?那是我的胜利!我将为此告别那些莫名思慕,告别我的只存在于素描和照片中的奇怪情感——想想这真是一种妥协,也许是对孤寂的刻骨失望和对青皮蛋岁月的彻底灰心,也许只是厌倦了生活的无依无靠。妈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青春无悔?  然而一切事与愿违,我没成为能让岚刻骨铭心记住的神秘人物,仅仅是惊动了学校保安,被扭送至保卫科而已。 
  “你混到教室里去想干吗?”保卫科长冷笑着问。 
  我茫然地看看四周,发现处处射来鄙夷的目光,我随即习惯性地抬头看天,可惜只看到天花板。“小子还挺掘。”一个我曾经为其画过龙鱼版素描的保安走过来,用力把我的头按下,“打出人命要吃官司的知道吗?”他给了我一个毛栗子。我想起粗壮帅哥痛苦地捂住眼睛的那一幕,暗暗又惊出一身冷汗。 
  “差点把人家眼睛抽瞎了!现在的小赤佬节棍得吓人!”另一个保安围上来,把我的铁头皮带啪地拍在桌子上,想想可能因为我被扣奖金,于是也很慷慨地给了我一个毛栗子。我无助地回过头,看到岚正在向一个保卫说着什么。 
  她的手里还捏着我的那张画,而她的喜好,她曾欢笑和哭泣的种种细节,她从七五年到七七年的历历往事我都知道,那本红色的日记还躺在我的抽屉里。 


  在岚的交涉下保安们没有报警。 
  那天我提着铁头皮带,背着军用水壶垂头丧气地走出校门,岚从背后赶上来。 
  “喂!”她叫我。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画的?”岚展开那张画问我。 
  我点点头。 
  “你以前见过我?”岚疑惑地问,随即自己笑了,“不会的,你才几岁啊,不会的……”她喃喃自语。 
  至今我仍然无法忘怀当时的岚。她雪白的头颈弯着,脑后一些碎散的黑发调皮地衬在那片雪白的颈上,我甚至可以看见凝脂般的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静脉。那时她是一个天使,以无与伦比的三十二岁的美丽在我九二年的记忆中留下永远的鲜活亮丽。 
  始料未及的是,当我看着她的窈窕身影,十六岁的欲望忽然玩命袭来,原先设想过千万次的对话并未就此继续下去。一切事与愿违,在一个错误的地点,在一个错误的时刻,我以错误的欲念出现在岚的面前。在岚充满疑惑的目光中,我几乎就要将一切脱口而出,可我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你知道……”岚有点紧张地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这太巧了,你画的和我年轻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你想像着画的?”岚问。 
  我点点头,傻头傻脑地继续盯着她看。 
  “你……不爱说话?”岚不习惯地将脸转向别处,那一刻金色的阳光积聚在她的头顶,积聚得太多才决口似的流下她的发际,拖出无数道金色轨迹。 
  我点点头。 
  那天我和岚面对面地站在洒满冬日阳光的街上,清冽的风在四周围恣意舞动,显出一派无忧无虑。 
  “想听我的课才混进来的?喜欢电影?”岚问。 
  我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岚指指画又问:“能送给我吗?” 
  我抬起头,笑了笑。 
  岚也笑了,“其实我看到他们在那对我指指点点,也大概猜得到那些学生说了些什么……”岚的脸微微一红,“谢谢。”她说。 
  我点点头。 
  “但以后不能再这样……”岚看着我,眸子深处忽然泛起一泓只有我才能读懂的悲哀,“不能光靠拳头解决问题。” 
  我点点头。 
  “你几岁?”她问。 
  “十……十十十……”我脸红地回答,心里对无可救药的结巴懊恼不已,“十六。” 
  岚这才明白我不爱说话的原委,她想了想问:“这么小就辍学了?我一直见你在这摆摊来着。” 
  我点点头,忽然“哈”地大笑一声,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那一刻岚瞳孔剧烈收缩,眼神中蓦然荡起一股可以称之为悸动的光芒。 
  只有我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那本日记早已告知了我一切。那个少年当年就习惯这样“哈”地大笑一声,耸耸肩,然后没心没肺地一次次离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上演这一出?!是好奇心?是想让岚看着我而想起他?还是说不清的居心叵测?问题是:我为了什么?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是因为喜欢电影才混进来听课的吗?”往回走了几步的岚忽然站定,转身大声问我。那一刻的岚对我来说终身难忘——宛如重回梦境:她站在洒满朝阳的沙滩上和我对望着,我们成了玩沙的孩子,无意于流光似水,淡漠于四季匆匆,享受着时光从指缝间溜走的绝对安详,在长久的相互凝望里我必定被爱感动得泪水涟涟。是的,时光无情的流逝必定被忽略,时光粗暴的流逝必定被击败,生命长河里的这一朵浪花必定就此凝住,凝成一颗珍珠嵌在我的心里。 

()
  我点点头。 
  “那来我家吧,”岚走回我身边,迅速在我手心写了个地址,“既然这么爱电影,我愿意辅导你,”她看着我笑了,“你的画很有才气,你应该好好学点什么。” 
  虽然我的同居生活让李金鱼和赵大饼羡慕不已,但老太太麻将小分队依旧对我耿耿于怀。而我在处理爷爷的大小便问题上已然驾轻就熟,到后来翻身什么的也都信手拈来,至于切好小黄瓜放入爷爷嘴里或者看到点滴瓶药液将尽时叫来瞌睡护士那更是不在话下。太保玛丽娅的段子越来越黄,哑巴越来越帅,智障越来越傻,所有这些搞得我很烦,妈的,我哪有闲情逸致伺候这些小朋友。我就只想等到岚下班,然后欢天喜地地敲开她的家门,进入那个整洁而充满温馨感的一室一厅里假装喜欢电影。 
  那是我第一次对学习产生浓厚的兴趣,我太喜欢在岚的强迫下学习电影知识了,岚越强迫我就越开心,因为当我骗她说我是如何如何的热爱电影以致几天不看一部新片子就会茶饭不思云云后,岚就对此萌生了极度的关注。我知道当年那个少年的遗憾,我知道岚不愿意看到又一个不学无术的狂野少年荒废在外整天游荡。我什么都知道,但我永远保持沉默。我简直如猎人般洞悉着岚所有的举动和心声。 
  如果捧着各类影视教材时遇到不懂的问题,那更是最开心的事情。正在做饭的岚会从厨房里出来,简直是翩然而至,她仔细指导着我,浑身散发着淡淡香水味和炒蛋的香味。 
  我仔细观察了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认定了三十二岁的岚依旧单身,甚至于没有一个情人。想起这么多年已经过去,我凝视着岚在厨房里做饭的背影不禁黯然。 
  某次岚打开衣柜时我看到了一件老式军装,看到军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军装是那个少年的遗物了。我佯装惊讶地要求穿上试试,岚犹豫了一下,才仔细拿下那件军装。她替我披上军装的那一刻痴痴地望着我,毋宁说是一时走神了。 
  “谁的?”我明知故问问。 
  岚摇摇头,疾步走入卫生间,轻轻关上门。 
  那一刻我感到很愧疚,一种犯罪般的愧疚,但我已经无法阻止自己。 
  “今天你先走吧!”卫生间里传出岚的声音。 
  “那我……我明明天来。”我脱下军装,叠好,放在床上。 
  那天晚上我挣扎在被窝里辗转难眠,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体会愧疚的折磨。我点了根烟坐起在床上,脑子里乱哄哄的。我想我极有可能像电视剧里那些整天整夜苦恼地谈恋爱还不需要工作的情种那样——失恋了,但转念一想我还没恋爱怎么就失恋了呢?这时狭窄的木楼梯咯咯咯响起来,钥匙哗啦啦地甩起来,然后门被呯地推开,太保玛丽娅提着一个装着一次性饭盒的塑料袋出现在我面前。  当女孩闯入一个单身汉的生活时,她总是会被形容为蝴蝶飞进了寂寞的窗口啊,阳光照亮了黑暗的生活啊,春雨滋润了干涸的心田啊,至少也是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吧?但太保玛丽娅给我的感觉的确就像个手榴弹——后来的一切证明,当我习惯了亭子间那平静的狗屎生活时,的确是太保玛丽娅这个扔进茅坑的手榴弹,把我的狗日子炸得粪涌向前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那张帘子:那张帘子隔开了我们的视觉,但是隔不开我们的听觉和嗅觉。因为这家伙在餐厅工作的缘故,我经常被她半夜带回来的饭菜香折磨得醍醐灌顶。她总是工作到很晚才回来,劈哩啪啦地甩着钥匙打开门,高跟鞋嗒嗒嗒地径直走过我的床前,哗地一声巨响拉开帘子,再哗地一声拉回去。我这时肯定被吵醒了,我努力闭上眼睛,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乱想。可一阵阵的香气会使坏般执著地从帘子后飘过来,故意钻入我的鼻腔,粗暴地揍醒我的神经。往往此时我的口水迅速盈满嘴巴,然后太不争气的肚子求饶般咕咕呻吟起来,浑然就忘了我几个小时前还用康师傅方便面讨好过它。说起来我也算个铁骨铮铮的十六岁男人,可老天为什么就给了我这么个没骨气的胃呢?我的脸都快让它丢尽了!         
  “等会儿一起吃吧。”她径直走过我面前,哗地拉上帘子换衣服。 
  我头一歪,又陷入到无边的忧伤中。 
  一阵香气飘过来,可今天的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我的胃从未如此争气,简直像个贵族的胃那样在矜持中保持着安静的、缓缓的蠕动。 
  “饿的话就过来一起吃吧。”太保玛丽娅在帘子后面催促。 
  我忽然感到很烦,帘子也好,太保玛丽娅也好,全他妈一边凉快去!于是怒火中烧地拿太保玛丽娅当出气筒,“老子……没没没胃口!” 
  “哦,”帘子后的太保玛丽娅不再笑了,“隔壁的‘老子’饿死不吃嗟来之食啊!有骨气啊!” 
  我大怒,马上爬起来冲了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用巨响的声音稀里呼噜地吃起来,边吃边大叫:“比客人……的剩饭好……好好吃啊!” 
  那里忽然安静下来,我心想哎呀呀呀呀要糟,果见帘子哗地拉开,太保玛丽娅脸色铁青如泌尿科小护士,气得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子问:“小结巴,谁告诉你我吃的是客人的剩饭?”我端着方便面一时无话,穿着裤衩傻在床上。那一刻我隐约看到有辛酸的眼泪在她眼眶里转悠。 
  “我好心好意让你过来一起吃,你……”太保玛丽娅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里面明显没穿内衣,上帝保佑。 
  我抬起头望着太保玛丽娅,眼前的太保玛丽娅画着恶俗的蓝色眼影,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唇膏。比起岚的天生丽质——那忽闪如小鸟翅膀般的睫毛,那闪耀着红润光泽的嘴唇犹如天壤之别。我知道这是她的三流饭馆工作妆,但我依然忍不住流露出厌恶的神情转过头去。 
  “臭美什么?”好心的太保玛丽娅被我驴肝肺的神情彻底激怒了,“一个不法小贩还玩起深沉来了。” 
  “老子……老子干的是是是是……”我再也憋不出下面的话。 
  “是是是……”太保玛丽娅双手叉腰,脖子伸长,摹仿我的结巴状。 
  “是文化传播!”我终于悲愤怒吼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你那些盗版CD三流素描你还传播文化呐,再敢惹我我就去告发你戳破城市监管大队面包车轮胎的事!”太保玛丽娅被我激得火冒三丈。 
  我低头发现自己只穿了条裤衩,于是奋力一把拉过被子,可悲由于动作太猛,竟然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个响屁。那一刻我发誓我快死了,如果我能像《恐龙特急克赛号》里的家伙直接把自己变成“人间大炮”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对准窗外发射并且永不回来。但我当时能做的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碗方便面,红色的辣椒油漂浮在褐色的面汤里,零星的肉丁贴在还未泡开的硬邦邦的面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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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保玛丽娅在愣住三秒钟后,竟然就毫无铺垫地大笑起来。我一直怀疑这家伙神经不正常,她甚至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就变换三次情绪,换成儿时的说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个眼睛开大炮!”但那天说实话,我挺感激她这样没心没肺地大笑,屋子里的尴尬和寂寞忽然全被她的大笑赶走了。这样安静了几分钟后,对岚的愧疚之情又如黑色小蚂蚁般密密麻麻爬上心头,我叹了口气,凑近太保玛丽娅,伸手掀开她的一次性饭盒非常无耻地问:“嘎大一块……一块炸猪排你你你……你吃得下吗?” 
  爷爷的情况时好时坏,说过几次胡话,胡话里呼唤过我的小名。我记不清他有多少年没叫过我的小名了。我知道那段记忆定是在欺骗我,可记忆中的那片明媚阳光是那么确切和温暖,爷爷放下搪瓷大茶缸,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嘴里呼唤着我的小名。而我放下马利牌五彩蜡笔,将画上的飞机大炮展现给爷爷看。记忆里甚至有许多肉团似的黑白小熊猫在爷爷四周咕噜噜滚来滚去,应和着祖孙俩当时的融洽和愉悦之情。 
  点滴将尽,我擦去嘴边瞌睡时流下的口水,出门唤来护士。护士满脸倦容,脸色依旧铁青如泌尿科同仁。我看着又一瓶透明液体冒起一个个气泡,药液缓缓注入爷爷的血管,方才想起我从没有过马利牌五彩蜡笔,爷爷的四周也从没出现过滚动着的黑白小熊猫。那个搪瓷大茶缸是有的,小时候爷爷暴怒时经常用它做实验,看看究竟是它硬还是我的脑袋硬,几乎上面的每一块掉瓷疤痕都和我有点关系。         
  “水。”爷爷忽然开口。 
  我马上拿起杯子跑去兑上点温水,插入麦管,放入爷爷口中。 
  爷爷叽咕叽咕喝了几口,显得非常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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